千戶宅一切照舊,還是那樣的整潔,乾淨,幾個老僕人看到楊夢龍回來了,都露出開心的笑容,上茶的上茶,上點心的上點心,殷勤的張羅飯菜。再過一會兒,徐猛來了,拎來一大袋土豆,那隻死羊也送到了,大家削土豆的削土豆,宰羊的宰羊,殺好羊後將羊肉切成大塊扔進鍋裡煮,土豆削掉皮,切成塊,等羊肉煮得肉湯翻滾了,成桶的倒進去。大家可一點也不擔心浪費,千戶大人回來了,上門蹭飯的人肯定很多的,只怕不夠吃,絕沒有浪費的道理!
薛思明帶着他那幫從陝西一路跟過來的兄弟來到舞陽衛軍營,指着軍營說:“五郎,六郎,這就是我們的軍營了!”
鍾寧、曹峻、秦邁、王銳等人放眼望去,只見圍牆高聳,柵欄嚴密,三步一哨五步一崗,一種軍旅特有的剛烈豪放氣息撲面而來,不禁叫了一聲:“好,這纔像軍營的樣子!像邊軍的軍營根本沒法看,那簡直就是叫花子的窩!”
薛思明說:“這地方一大特色就是紀律非常嚴,希望你們受得了……當然,就算犯錯也不大要緊,不會挨鞭子,更不會砍頭,不過他們就是有辦法給你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讓你這輩子都不敢再犯同樣的錯誤。”
秦邁問:“比如呢?”
薛思明說:“鴨子步,衝坡,衝圈,站軍姿,踢正步,關禁閉……總之有的是辦法折騰你……”拿出自己的腰牌衝裡面揚了揚,馬上,一名哨兵跑了過來,先是立正,敬禮,然後接過腰牌一看,不無尊敬的說:“喲,薛三郎回來了!”
薛思明說:“回來了!在塞外吃了幾個月的沙子,發現還是這裡好啊!”
哨兵笑:“那當然!世界上哪裡還有比這裡更好的地方?”目光投向鍾寧等人:“這幾位是你的朋友?”
薛思明說:“是的,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從陝西一路跟到這裡,是來投軍的,他們都有大人親筆信。”
鍾寧等人拿出楊夢龍給他們的親筆信遞了過去,哨兵一封封的看,比對字跡,印章,確定無誤之後才把信還給他們,笑着說:“看來大人又蒐羅到了一批萬夫莫敵的勇士啊,恭喜你們,到了我們這裡,不擔心自己一身本事沒處使了。”叫來幾個幫手,一起把門打開,放鍾寧他們進去。見他們都牽着馬,馬上好心提醒:“馬棚在東邊,牽過去就行了,千萬不要縱馬狂奔,否則負責警衛的部隊會毫不猶豫的幹掉你們的!”
鍾寧等人又表示了感謝,牽着馬朝馬棚走去。他們一走,那邊馬上把門給關上了,鍾寧感嘆:“管得真嚴啊!”
薛思明說:“沒事,等到訓練結束,吃過晚飯之後,除了留守放哨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可以離開軍營自由活動了。不過要在熄燈號吹響之前回到軍營,不然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曹峻嘻嘻一笑:“每天都能離開軍營自由活動?看來也不算太嚴嘛。”
薛思明說:“只要遵守軍紀,你們在這裡肯定是如魚得水的。不過千萬不要恃才傲物,你們的身手放在邊軍中也許算一號人物,但是在這裡,什麼都不算,別再幻想當什麼萬夫莫敵的猛將,在這裡,團隊高於一切!”
曹峻不解:“團隊高於一切?什麼意思?”
薛思明說:“現在沒法給你們解釋,不過很快你們就明白了。這麼說吧,在這裡,除非是在斥候部隊,否則個人的勇武微不足道,這裡每一名士兵都不算太強,但真要打起來你們就會發現,自己要面對的是一臺精密的、冰冷的、永遠也不會停下來的殺戮機器,不管你的多勇猛,不管你有多少人馬,他們都可以以驚人的效率給你一掃而空!瞧,步兵方陣又開始演練了。”
空曠而平坦的操場上,兩支各有八百人左右的步兵正巍巍列陣,戰鼓擂響,雄渾而沉鬱,一股肅殺之氣沖天而起。現在的舞陽衛已經是鳥槍換大炮了,一水的長槍橫刀,身上穿着黑色的鎧甲,六塊鋼板正好護住了整個胸腹要害,頭戴一頂圓圓的頭盔,保護着整個腦袋,只露出一張臉來,黑色的盔纓迎風飄揚,彷彿一面面黑色戰旗。走在最前面的是手持蹶張弩的射士,他們排成三列,踩着鼓點勻速前進,無一人發出聲音,無一人左右張望,一道道目光都是死死的盯着對面同樣踩着鼓點往自己這邊推進的對手,彷彿對面的都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敵似的。終於,雙方的距離只剩下五十步,戰鼓狂擂,彷彿響了一個炸雷似的,左邊的射士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端平強弩瞄準對面的射士的胸口和腹部,右邊的繼續前進!鍾寧等人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我的天,不會是來真的吧?
真讓他們猜對了,一面認旗狠狠揮落,左邊的射士不約而同的扣下機括,蹬蹬蹬一陣顫響,嘯聲大作,弩箭激射而出,右邊的射士頓時人仰馬翻,被掃倒了一大片。接着是第二輪齊射,又掃倒了一片,再一輪,三排射士連最後一排都被打穿了,原本齊整的隊列跟被狗啃過的一樣,變得參差不齊,但這些缺口馬上就被補上了,最前列的射士依舊齊整,一堵牆似的壓過來!左邊的射士已經射光了弩箭,而右邊的卻是一箭未發,形勢相當不妙,裝弩箭的士兵加快了速度,但不可避免的有些慌亂了。
右邊的射士繼續前進,三列已經變成了兩列。終於,他們在離對手只剩下三十步遠的時候停下了腳步,隨着一聲大喝,兩排蹶張弩同時發射,這下輪到左邊的傢伙人仰馬翻了,幾百支弩箭掃過,慘叫聲大作,三排射士幾乎被一掃而空,一些弩箭甚至射穿了射士陣列,射在長槍兵身上,招來一片慘叫和咒罵……
“停!”
一位副千戶打扮的將領大吼一聲,右邊那些已經放平了長槍準備趁亂衝上來的大開殺戒的士兵停下了腳步。這位副千戶衝右邊跳着腳叫:“老爺子,你又不按照規矩出牌,哪有你這樣玩的!哪有頂到人家睫毛了才射箭的!這不算!”
薛思明向小夥伴們介紹:“這位是我們的副千戶韓鵬,勇武過人,頗有膽識,是一員良將。”
右邊的隊列裡走出一員老將,同樣是頂盔貫甲,白鬚飄飄,笑呵呵的說:“韓副千戶,你這話說得不對,戰場上哪有規矩可言?抓住對方的一切破綻給予對手最猛烈的打擊是每一位將領必須具備的本領,我抓住了你的破綻就是我的本事!”
薛思明說:“這位是戚虎,他是……嗯,用楊大人的話來說,他是我們舞陽衛的參謀長。”
王銳手心全是汗,結結巴巴的問:“剛……剛纔他們……該不會是用真的弩箭吧?”
薛思明說:“弩箭倒是真的,不過沒有裝箭鏃就是了,但是射在身上還是疼得要命。”
王銳鬆了一口大氣:“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爲是真的呢,嚇死我了!”
秦邁抹了一把冷汗,問:“你們平時都是這樣訓練的嗎?”
薛思明說:“那倒沒有,前幾個月都是在作體能、格鬥、隊列等方面的訓練,現在這些基本的訓練已經完成了,訓練也就升級了。”
那邊,兩邊的射士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了,就連那些中箭倒地的也爬起來,加入了爭吵的行列,左邊的指責右邊犯規,不厚道,右邊的指責左邊太笨,只知道墨守成規,活該被坑死,越吵越兇,大有從口角衝突升級到肢體衝突的態勢。小夥子嘛,吃得飽穿得暖,又在軍營裡打熬出一身的力氣,精力旺盛,連帶的火氣也特別旺,甭管有理沒理,先三棍子掄過去再說。鍾寧、曹峻幾個已經徹底看傻眼了,在軍中這樣鬧法,那可是要砍頭的啊,軍營裡實在太壓抑了,充斥着種種不公,可謂鬱氣如潮,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非常緊,往往一些士兵做個惡夢發出驚呼,就會引發營嘯,整個軍營亂作一團,士兵們在黑燈瞎火之下自相殘殺,後果極其嚴重,因此在軍中大聲喧譁者,就算不掉腦袋也得挨軍棍,怎麼這邊一兩千人爭得面紅耳赤也沒有人制止,連兩邊的軍官將領都加入了爭吵的行列?薛思明卻是見怪不怪了,叫來幾名正好走過來的馬伕,把馬交給他們託他們牽到馬繃去照料一下,自己則帶着小夥伴們快步走進戰場,來到戚虎面前,敬了個軍禮:“老爺子,我們回來了!”
戚虎怔了一怔,打量着薛思明,說:“原來是薛三郎回來了呀,怎麼不讓人通報一聲,我好去接你呀?”
薛思明說:“老爺子你這麼忙,哪裡有時間去接我?”
韓鵬也認出了薛思明,顧不得爭吵了,下令讓部下們閉嘴,飛也似的跑過來,叫:“三郎,你可算是回來了!大人呢,他回來了沒有?”
薛思明說:“我們就是跟着大人一起回來的,他現在怕是已經在千戶宅裡蹺着二郎腿喝茶吃點心了。”
戚虎問:“那你們要辦的事情有沒有辦成?”
薛思明說:“辦成了!我們用自己帶去的貨物從蒙古人那裡換到了五百匹上等的戰馬,一千多頭健壯的水牛,還有上萬只羊!不過這一路過來羊死掉了一些,但怎麼說也還有九千來只!”
韓鵬兩眼放光,放聲高呼:“大人回來了!帶回了五百匹上等的戰馬,一千多頭水牛,還有上萬只羊!”
剛剛還彼此敵視的士兵們一個個笑逐顏開,放聲歡呼:“大人回來嘍!大人回來嘍!”又跳又叫,比自己娶媳婦還要高興,哪裡還有半點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兇惡樣?
鍾寧、曹峻、秦邁和王銳再一次看傻了眼,這幫傢伙變臉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前一秒鐘還喊打喊殺,下一秒鐘便抱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對方,歡蹦亂跳了,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舞陽衛,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舞陽衛的士兵真是一羣神奇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