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總督府。
一大堆軍情,公文堆在桌案上,就算風度翩翩的老楊鶴都是忙碌的眼圈發黑,冷不丁被打擾,是頗爲不耐煩的擡起頭來,瞅着幾個不速之客。
心頭髮虛,西安知府徐永儀小心翼翼的領僕人把食盒捧了上來,恭敬地拱手鞠躬道:“大人上次想品藏西番點心,這趙家父子苦心學習,今天特意爲大人獻上點心與烤肉排,請大人品評一二!”
臉笑成了兩朵老菊花,趙員外父子一聲也不敢吭,對着楊鶴目光僅僅是點頭哈腰作着揖。
這事兒楊鶴自己都忘了,冷不丁想起來,卻是頭疼的敲了敲腦袋。
迎逢上司可是的常態,高位者無心一句話,下面的人關心的比聖旨都要積極,如後世蘇聯曾經發生一件事,總書記斯大林一天偶然想起個天文問題,就讓警衛打電話通知莫斯科郊外一個著名天文學家。
這時候正值大清洗時候,警衛一句你等着,那天文學家頓時驚恐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自己那句話跟總書記不對付了?還是哪個發現反對蘇維埃政府了?忙着整理自己的論文,手稿,越想越害怕的天文學家最後怕牽連家人,乾脆開槍自殺了。
然而事實上,斯大林提出這事兒不到一個小時,就把事兒忘得一乾二淨。
幸好楊鶴自己也是從小官升起來的,如今陝西可不太平,正需要徐永儀這樣的陝西官僚配合,也沒掃他面子,打開盒子抓起一塊班戟嚐了嚐,又切下了一小塊還放在石板上保溫的牛排,旋即讚賞的點了點頭。
其實楊鶴最近忙的嘴裡起了一下子大火泡,疼的他根本連屁滋味都沒嚐到,不過僅僅一個點頭,立馬就讓徐永儀還有幾個陝西官員樂開了花,趙家父子亦是面露喜色。
放下了食之無味的食盒,楊鶴猛地想起來自己要西番菜的目的,倒不是爲了圖這口吃的,而是他兒子楊嗣昌回京之前,告訴他西安城有一個會做西番菜的奇人廚子,就是他預言了今年滿清韃子破長城從河北入寇這一大事!
想着,楊鶴又是輕輕敲了敲案板詢問道:“敢問,這西番菜點心是何人所做?”
“是犬子!”
幾個趙公子趙能都沒這份本事,不過能被三遍總督所看重,那是多麼大的好事!趙員外想都不想忙不迭的含着笑點着頭,一巴掌還把趙能往前退了下。
“犬子仰慕大人久已,能爲大人做一頓飯,是他的榮譽!”
趙公子倒是書生打扮人模狗樣,可是他那股卑躬屈膝的模樣怎麼都和楊鶴心裡頭大隱隱於市的奇人符合不上,皺了皺眉頭,想着給兒子一個面子,楊鶴還是勉爲其難的點了點頭:“好,貴公子果然一表人才,老夫帳下正好缺個書佐,明日到老夫帳下效力如何?”
書佐官不大,卻是大帥親信,將來前途無量,這可真是天上掉豆包,趙氏父子立馬驚喜的跪倒在地,磕頭叩拜道:“多謝大帥恩典!”
…………
這一對父子快活了,在自己餐廳裡蹲着的宋青書卻是不痛快了。
還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邢老倌是這個時代相當典型的江湖人物,一生爲他的江湖道義而活,仁義信禮!當初就算宋青書這個一窮二白,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看上去還有點傻的人,因爲簽了婚書,寧願放棄自己培養了多年的大徒弟,邢老倌也要堅持下這場婚事,而且還對宋青書算是視如己出,當初賣地瓜那些帳幾乎是毫不猶豫交給他。
可如今也是因爲這個信義,當初從大牢裡放出來,張獻忠無意間一句話到現在邢老倌都記得。
“要不是這傻子哭喪似得,還有人在外頭爲你們喊冤,關死你們!”
當初來西安城,邢老倌一家子可是舉目無親,能爲他們喊冤的估計只有趙氏父子!在宋青書看來,自己幫他打工,鬧出事兒來,老闆去管,那是天經地義吧?可在邢老倌看來,這就是邢家班每個人欠趙家父子一個人情。
也行了,這一趟好歹算是把邢老倌的心結給解了,這距離與邢紅娘,采薇的親事時間也就剩下不到一個月了,把老爺子伺候明白了,婚好好結着,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而且宋青書跟趙家酒樓簽下的合同不說整個大明,整個陝西省廚師中也算牛逼的了,也不坐樓,也不上班,甚至都不到趙家酒樓幹活,要什麼直接到kdn餐廳來拿,可就算如此,宋青書心裡還是不痛快。
等於趙家酒樓戴上自己的商標了,藉着自己混出來的名頭招搖撞騙,自己偏偏沒法打假去,這心裡能痛快嗎?
傻大廚明顯心情不好,趴在櫃檯上有氣無力的,常來的客人倒也熟悉了,誰也不上來打攪,有事兒和出來招呼的巧兒和小寶說一聲,要什麼也就能迅速端上來,一旁小蘿蔔也有了新活兒,宋青書和湯若望合作的演義正好這一段完成了,采薇把白話翻譯講小蘿蔔,這貨就在這兒根據自己理解的意思播講起了評書。
別說,別看他五短身材還不識字,可表演方面也真有天賦,一端君士坦丁大戰李錫尼被他講的活靈活現,聽慣了關羽青龍偃月刀的明人明顯對萬里之外另一個大國的歷史十分着迷,儘管是爲了宣揚基督教加了不少牽強附會,可是來用餐的人依舊聽的津津有味。
倒也是不需要宋青書過來幫忙。
可就在宋青書躲在一旁偷懶加發愁的時候,一聲爽朗的笑聲卻是猛地在店門口響了起來:“哈哈哈,傻廚師何在,還不快快來迎接!”
******,又是那個裝逼裝到頭上了?被趙公子給鬧了一通,宋青書還真是分外看不得別人跑自己門口撒野,氣的他拎起根擀麪杖咬牙切齒的就奔了出去。
然而,門口那幾位卻又是個他惹不起的!
“洪大人,你來了,歡迎歡迎。”
臉有些黑,腮幫子肉少點,留着個大鬍子還有點矮的,不是未來的農民軍屠夫,新三邊總督洪承疇還是哪個?這貨再熬兩三年就是陝西老大了,和他處好關係,到時候就算秦王世子掛了,也能保護自己一家平安,所以迎接他進門倒是真應該。
鬱悶的把擀麪杖藏在了褲襠後面,宋青書趕忙擺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對着店門熱情的迎接道:“洪大人臨門真是喜事,快請快請!”
然而洪承疇這一回居然大笑着擺了擺手讓了開,滿是笑意的把身後那個男子給顯露出來,指着他說道:“傻廚子,你迎接的可錯了,不該迎接我,他纔是你的恩人!”
“亨九先生又說笑了,什麼恩人不恩人的,哎呦。”
這聲音可有點娘,聽着洪承疇這麼說,宋青書還真是驚愕的看了過去,一個穿着白色士子長衫,看上去眉清目秀,有點後世韓國明星組合exo感覺的俊俏年輕書生映入了眼簾,別說,看那書生桃花眼“羞怯的”瞟過來,宋青書還真有點熟悉的感覺。
“額,洪大人,這位是……”
怎麼啥人都對自己有恩呢?撓着頭,宋青書還真悲催了,無語的問道,被他問的,洪承疇也是發愣,那個桃花眼書生卻是怕丟人一般推着兩人往裡走去,一面還說着:“哎呀呀,陳年舊事,還在這兒提做什麼?亨九先生言今日坐莊,可不能在這兒拖沓了!”
糊里糊塗,宋青書就被塞了進去。
洪承疇可的確有面子,引他倆進了二樓上房,宋青書又親自下廚去忙活,什麼意大利麪,胡椒香煎土豆,鵝肝烤雞燻肉塔上了整整一桌子,忙了好半天,宋青書這才又是滿頭大汗的進來作陪,剛一進屋,洪承疇卻又莫名其妙在那苦笑指着那年輕書生直搖頭。
“好你個傅青主,還真是行俠高義,真坦蕩胸懷!不行,可不能讓你專美於前,今天亨九必須給你說漏了!”
“亨九先生!”
沒等那桃花眼書生阻攔,洪承疇已經搶着對宋青書急促說了起來:“傻大廚,你可有一段時間因爲給那趙家酒樓演出遭連累而有一段牢獄之災?就是他傅山爲你們在外面奔走喊冤,發動我們這些窮書生爲你給巡撫老爺上書請願!你這才放出來的!傅老弟還不願意說,擔我怎麼也得讓你知道這段恩情,不是我老洪哄騙於你!”
眼看宋青書聽的目瞪口呆,那桃花眼書生傅山卻又是“羞怯”的低下了頭:“還不是這位小哥高義,先救了小可一命,那天爲施員外唱戲捧場,要不是他把小可拽到外面,就要被那乞丐侮辱了,說起來,他纔是小可的恩人啊!”
亂哄哄聽了這麼一大圈,宋青書是可算明白了過來,一時間他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後乾脆悲催的一拍大腿,無奈的叫喊了出來。
“蒲大家是不!您怎麼不早點說啊!”
謝錯了恩人,鬧了個大烏龍,這回可真是坑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