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陳夫人說不認識,門口看着客房中大大咧咧一條腿放在椅子扶手上,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中連臉都看不清,還把鹽水花生的花生殼扔一地的陌生人,陳子龍的眉頭忍不住再一次皺了皺。
最近他當上了國會議員,來找他的人不少,甚至一些遠房都找了過來,都希望靠着他“神通廣大”給弄個一官半職噹噹,這種現象在大明可太常見了。
不過這兒陳子龍可太佩服宋青書了,國會的確是大明如今權利最重的機構,駁斥內閣首輔命令,訂立新的法規,徵稅條目,都歸他們管,可真要論什麼實際,他們真沒有,中央官員任命權在宋青書內閣,地方官員認命在市官屬,州官屬,再階層以前叫小吏,如今叫公務員全是靠考上來的,如今這方面職務倒是多了,可也不歸他們管。
相反,要是看誰不順眼,國會彈劾他下臺倒是可以的,所以來找陳子龍求官的,他都是無奈的雙手一擺,沒招!正好省的左右爲難了。
已經看這人不順眼了,陳子龍更是不爲難了,乾脆陰着一張臉走了進去。
不過一般是來人看到他進來,就已經討好的站起來打招呼了,這人爲人不雅,擺譜倒是挺大的,居然還在磕着花生,更讓陳子龍印象不好了幾分,他遲疑了下,他乾脆先輕咳一聲,坐在茶几對面椅子上打起了招呼。
“閣下是哪位?陳某似乎不認識閣下吧!”
可算將花生丟下,看了一眼陳子龍,那黑斗篷居然以他都沒反應過來的速度站起來就關上了客房門,又聽了聽之後,方纔放心的坐了回去。
“陳大人當然沒聽過小的,小的乃是平西伯麾下東營先鋒官趙士昂是也!”
“平西伯?”
如今大明爵位已經變成個榮譽頭銜了,以至於陳子龍都是迷糊了下,旋即卻是彷彿被蠍子蜇了一般,不可置信的蹦了起來,失聲驚叫着。
“大漢奸吳三桂!汝等好大膽,這可是南京……”
“輕鬆點,別說的那麼難聽嗎!坐下,陳先生,咱們慢慢談!”
一柄黑洞洞的短火銃從黑披風衣袖底下露出了猙獰的槍口,陳子龍那帥氣的腦門上頓時多出來一層油汗,他倒不怕死,可樓上老婆孩子一家都在了,不得已,陳子龍又是緩緩坐了下去。
可就算如此,陳子龍依舊聲色俱厲的低聲對着此人說道。
“別指望陳某幫你們!就算是,陳某也不會與汝等這種沒有祖宗,不忠不義的卑劣之人同流合污!”
“別這麼說嗎!我家平西伯也是爲了匡扶大明社稷,討伐逆賊,這纔不得不委曲求全,借虜師以平賊……”
“一派胡言!韃虜屠殺揚州時候,你家平西伯在哪兒,攻打金陵時候,你家平西伯在哪兒?他還親手滅了楚蕃全宗,死在他手裡的大明宗室義士不計其數,陳某從未見過你等厚顏無恥之人!”
激動的腦門上青筋都爆了起來,陳子龍無比憤怒的呵斥着,罵的對面趙士昂滿臉橫肉都鼓了起來,那柄短火銃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子上。
“陳先生,趙某也不跟你做口舌之爭,我家平西伯不日將兵臨金陵,剷除宋青書這個流賊,還政陛下,給你兩條路,要麼與我家伯爺合作,共清君側,要麼今日,不好意思,這陳府只能有一個人活着出去了!”
“你在威脅陳某!”
就在陳子龍霍然站起的時候,門外又是傳來了清脆的腳步聲,旋即門被敲了幾下,趙士昂晃了下槍,陳子龍忌憚之下無奈冷哼一聲,去開了門。
是陳夫人,而且她臉上明顯帶着一股子不悅與醋意。
“姓柳的狐狸精又來找你了!”
跟着錢謙益,柳如是也進入了保守黨,而且還是保守黨黨務之一,公事上,陳子龍與柳如是來往再一次密切起來,雖然不高興,可陳夫人也沒辦法,每次只能給陳子龍擺出一副臭臉,可這話聽的陳子龍卻是心裡再次咯噔下。
他和柳如是雖然有過一段曖昧情緣,可過了也就過了,兩人之交只在公事上,這柳如是找上家門,還是第一回。
事情更加複雜了!
忌憚的回頭看了一眼趙士昂,陳子龍淡淡的說道:“帶她來這兒見我!”
“這兒,還見客呢?”
“我陳子龍光明磊落,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就在這兒見我!”
都說無知是幸福,陳子龍迫不得已的一句話,倒是哄得陳夫人高興了不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很小女人的對着陳子龍行了個蹲禮,旋即這女人又是搖曳着腰肢,趾高氣昂的出了門。
片刻之後,另一個嫵媚女人同樣搖曳着身姿走了進來,一頭秀髮華麗的盤在腦後,身上穿着火紅色貴婦人如今最時髦,來自什麼法克西的貴族小姐大氅長裙,身上還掛着星星點點的流蘇,這年頭可沒有人造的,流蘇最尖端,全是來自緬甸的碎寶石,難怪陳夫人臉色不好看,柳如是這打扮,加上精心雕琢嫵媚中還帶着英氣的臉龐,怎麼看都是來砸場子的小三模樣。
嫵媚的柳如是哪怕是趙士昂這粗漢看了,都暗自嚥了一口口水,陳子龍卻是頭皮發麻。
“柳秘書長,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貴幹?”搶在前面,陳子龍趕忙一鞠躬,天知道,這柳如是竟然是一個白眼拋了過來,嗲嗲的給了他一拳頭。
“哎呦呦,陳大人可真薄情啊!走時候還叫人家如是,這一回家,又生分起來了!怎麼,莫非你跟奴家說的那些話,都不算了嗎?”
“咳咳!”
尷尬的輕咳了下,陳子龍趕忙向後讓了讓,把趙士昂露出來,一個警告的眼色過去,似乎纔看到這個“電燈泡”,柳如是也立馬尷尬了下,用手攏了下鬢角,旋即很淑女的從包包裡取出來張戲票,雙手遞了上去。
“這個月初九,應天大劇院的新戲上映,陳君到時候,不見不散!”
說完,三步並作兩步,柳如是真是“頗爲尷尬”的逃了出去,弄的陳子龍更是一肚子霧水,低頭看了一眼,卻是忽然眼底浮現出一股底氣來。
的確是新戲,如今隨着封建壓抑被越來越驅散,文人的劇本也變得更加大膽,這戲就是最近飽受爭議的愛情劇目。
《答應她!》
又是關上了門,重新端坐在桌子前,那趙士昂曖昧的笑容中掩藏着一份羨慕與鄙夷,笑着對陳子龍抱了抱拳頭。
“打攪陳大人好事了,在下還真是罪過,不過,嘖嘖,這麼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陳大人真的捨得就割捨了?”
想着剛剛柳如是那小女人姿態,陳子龍心頭也是忍不住一陣心動,尷尬的晃了晃腦袋,可旋即忽然又是露出了思考的神色,足足片刻後,他又是狠狠咬了咬牙,彷彿下了多大的決心那樣。
“如果我爲內應,平西伯給我什麼?”
“吏部尚書!”
鄙夷之色更加濃郁,不過這趙士昂也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兩撇小鬍子一斗,向前陰險的探過了臉。
這趙士昂不愧是吳三桂派來的間諜,一番討價還價,這傢伙不但要陳子龍在所謂的“討賊書”上籤上名,壓上了手印,還將陳子龍的議員之印當做抵押給帶走了,送這個心滿意足的傢伙出了門,陳子龍也是忍不住深深吐出一口氣來,重重的關上了門,可沒等他回過神,一隻黑森森的手忽然宛若鐵鉗般,陰森森的探了過來。
“哎呦,疼!夫人,你幹什麼?還不鬆手!”
“好哇,我就知道柳如是這個狐狸精陰魂不散!你和她在朝上說了什麼?小甜甜都叫出來了是不,還一起看戲!這日子沒法過了,行啊,你休了妾身,娶她去吧!”
包袱都摔倒了地上,黛眉冷樹,陳夫人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一股腦全甩在了陳子龍腦袋上,耳朵差不點沒掉下來,一時間,陳子龍恨不得拿腦袋撞牆了。
幾乎於此同時,大明禁宮。
弘光皇帝在時候,窮民力來修繕這裡,倒也託他的福,讓荒廢了兩百多年的皇宮又變的容光煥發,只不過在這兒,一股子難言的落寞彷彿沉浸在每個角落。
這兒再也不是帝國的心臟了,嶄新的國會與首輔官邸在前面的中央官署取代了皇帝的職能,甚至以往環繞的太監都沒了蹤影,宋青書當政以來最得士心的一件政令,將內廷十二監加上所有太監一併裁汰了,皇宮裡只留四十以上年長的僕人還有僕婦,連個養眼點的宮女兒都沒有。
甚至皇帝之前任意處置家奴的權利都沒有了,皇宮裡,最大的懲罰不過是辭退,這對於曾經大權在握的崇禎皇帝來說,簡直比苦酒還要苦。
這一晚上,他也是靜靜地擡頭張望着月亮。
“陛下,長平公主回來了!您要不要見一見?”
要說子女中,最令朱由檢惱火的,莫過於這個長平公主朱媺珿了,也不知道宋青書給她灌了什麼迷魂藥,這個女兒變得簡直像換了一個人,變得崇禎幾乎不認識了,倒成了宋青書在宗室的一面旗幟了,她的銳利筆鋒挖苦的不少遺老遺少羞怒交加,恨得牙根直癢癢,父女關係也冷到了冰點。
原本長平公主休假回宮,崇禎是從來不去見的,可今天,心煩意亂之下,難得朱由檢心裡升起幾分父女之情,聽着宮廷主管盧九德懇求的話,再回想着那天國會上,朱媺珿誠懇的面孔,他忽然招了招手。
“讓她來見我吧!”
片刻後,戴着記者帽把秀麗的長髮都別到後面,一身夾克衫,有點假小子味道了的長平公主興致沖沖就跑了過來。
“父皇!”
…………
皇宮外牆,本來防守森嚴的御街隨着皇帝變得不那麼重要,也防禦稀鬆下來,一個黑影靈猴那樣從牆頭翻了下來,三下兩下,消失在了街道中。
“如何?”
拿着厚厚的討逆書,趙士昂得意而陰沉的問道,剛剛從門口進來,黑影將一張金黃的聖旨放到了桌子上。
“見到陛下了,也拿到討逆詔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