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還是在儒家最高治國理念而命名的大同看到,倒也的確是夠諷刺的了。
這夥不知道怎麼搭夥在一起的孩子還不是昨晚上偷自己東西的,弄清楚如何之後,宋青書倒是懶得去找了,估計情況也是大同小異,倒是邢紅娘,看着這些面黃肌瘦,苦難的孤兒,似乎想起了自己以前跟着邢老倌在江湖漂泊捱餓的日子,忍不住把包裹裡的糧食都掏了出來,給這十來個孩子分了分。
人心畢竟都是肉做的,只不過如今這世道許多被見慣了的饑荒,死亡所麻木了而已,還好乞活軍目前還沒有麻木到那個程度,見邢紅娘賑濟這些孩童,周遇吉幾個也是默默地把乾糧拿出來,不過粗漢子也不善於表達感情,僅僅是把包裹扔到一旁,四散到別處警戒去了。
看那剩下個腦袋,也不知道是那個孩子餓死的娘實在瘮得慌,宋青書讓小蘿蔔把剩下點骨頭連帶着慘不忍睹那點肉都給埋了,這一折騰,又是小半個時辰,太陽高高升了起來,大路上,幾個騎手亦是焦急的趕了過來,原來宋青書他們去的太久,大隊伍有些不放心了。
“走了紅兒!”
這一趟事情可不少,宋青書也不想耽擱太久,無奈之下只好催促起來,跟着那些孩子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麼,邢紅娘卻是磨蹭了會才站起身,頭一次,這個潑辣俠女滿是猶豫的表情,忐忑了下,小心翼翼的跑到了宋青書身旁。
“傻子,這些小娃娃也挺可憐的,沒爹沒孃,你也看到了,不管的話,他們說不定什麼時候也被別人捉去吃了,要不……”
“要不咱們把他們帶走吧?”
邢紅娘是雙眸漫漫希望的小星星,聽的宋青書卻趕忙狠狠搖了搖頭。
“紅兒!咱們可是去蒙古草原,帶着這羣野孩子,你覺得合適嗎?”
“也,也可以讓他們幫着餵馬幹活嗎!反正也要招夥計。”
“不行!”
難得邢紅娘求自己一把,可這事兒卻太難辦了,這次去草原說不定遇到什麼狀況呢,真有個事自己跑尚且不能把握完全,更別說帶着羣半大孩子了,狠狠心,宋青書還是搖了搖頭。
邢紅娘也是急了,跺着腳有些生氣的回頭指着:“那就眼睜睜看着這十來個小娃娃死在這兒?”
這年頭,這樣的孤兒多了去了,皇帝尚且管不過來,宋青書哪兒有那麼大精力?不過眼看着邢紅娘都急了,他也不好一直堅持下去,無奈之下,宋青書乾脆從懷裡摸出了一塊玉佩。
玉佩不大,成色也只能說是一般,不知道哪個商人來往時候送的一套,宋青書看着好看,就給孫傳庭他們一人送了塊,拿着那玉佩,宋青書無奈的走到還像一窩小耗子那樣縮在一塊的孤兒們中間,隨手扔給了剛剛咬他那個黑乎乎的小傢伙。
“這樣好了,你們拿着這玉往南走,去代縣,找加多寶商號,就說我宋某人讓你們去的,讓他們給你們找個吃飯的職位!蘿蔔,那點乾糧都留下,這下總行了吧!”
最後一句是對邢紅娘說的,看着宋青書妥協了,這妞也可算展露出來一個笑容。
“算你還有點良心!”
事兒處置好了,也實在沒有時間跟他們耽擱了,招呼一聲,收拾了下戰馬,招呼着大傢伙馬隊就要往回趕去,不過這時候,一直傻傻呆呆的孤兒裡,那個咬了他一口的小子忽然快步跑了過來,攆到了宋青書馬後面。
“怎麼?還像咬我一口?”
剛剛那一下子可夠疼的,宋青書立馬警惕的拽着馬把腿繞到後面去,誰知道那小子楞了幾下,忽然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磕起頭來。
“多謝恩公!”
倒真是意外了下,也是木了片刻,宋青書忽然笑了,笑着擺了擺手。
“謝就不用了,好好活着就對!”
說完,踢着馬,宋青書第一個奔了出去,緊跟着,後頭那些騎士亦是快馬加鞭,轉眼間,原地只剩下一堆馬匹飛馳而過的塵埃,目送着宋青書離去,那個黑小子拿着玉卻是好半天都沒起來。
“好好活下去?”
…………
經歷了這樣一個插曲,倒是讓宋青書警醒起來,向前搭了兩夥其他去大同的商隊一起走,也不再貪腳,儘量在有城寨有人煙的地方落腳,這樣一來,雖然隊伍慢了點,倒是比之前穩多了,出衡山的第三天遇到一小股亂兵,被護衛趕跑了之外,倒也沒碰上什麼險情。
一連走了五天,走走停停,倒是終於安穩到了大同,整個大同鎮算得上姜鑲的地盤,宋青書要出關辦事,怎麼也得跟他打個招呼。
作爲代王的封地,大同衛可真算得上防備森嚴,十多米高的青磚城牆,每隔不到百米就一座箭樓,上面巡邏的官軍如同過江之鯽一般密集。
比後世宋青書路過的大同自然是沒法比,然而連續說多天,處處荒蕪,大同的繁華還真讓宋青書有了種到了大城市的感覺,就算四門之外,密密麻麻的民居攤販依舊擺出去老遠,街道上車水馬龍,人流密佈,而且還不乏身着絲薄的富貴人家,街道兩旁也是到處都是商鋪攤販。
這兒的繁華簡直跟前幾天看到人吃人的景象屬於兩個世界!
如今加多寶商號的影響力還真夠大的,在大同也有鋪子,酒樓,貨物就先拉到城外商鋪的倉庫儲藏了起來,省的進城門還得交一次稅,大部分護衛也被丟到了城外,找個小酒館吃喝去,宋青書領着邢紅娘等十來個則是進了城,直奔自家的酒樓而去。
加多寶酒樓開的地方還真算金貴,就在代王府前那一趟街,正是大同鎮整個富人扎堆的地方,宋青書的酒店策略是來人就能點菜,不像其他酒樓子承接席面還得預定,中午這個點正是飯口時間,整個酒樓子坐的滿滿的,要不是宋青書是東家,還真差不點沒地方。
訂了張桌子安頓下,宋青書又是打發小蘿蔔帶着請柬去總兵府請姜鑲,要是別人這舉動可夠冒昧的,臨時上門打招呼,可宋青書不同,他和姜鑲之間的利益關係算得上相當嚴密,加多寶商鋪子有多達兩層的股份是姜鑲的,每年他至少能拿到十來萬兩白銀的分紅,而且代縣乞活的軍事實力也讓姜鑲顧忌,宋青書請他來,倒也不算給面子。
等人的功夫,宋青書倒也沒怎麼畢恭畢敬,肚子餓了,就先弄了點乾肉小酒讓自己人墊墊肚子,周遇吉幾個是聚在一堆喝着高粱酒,宋青書自己一個人則是單獨靠在窗邊自斟自酌着。
別人喝不慣的馬奶酒,宋青書出奇的挺好這一口,這玩意有種超市的酸奶味,比後世自己在內蒙古同學寄來的馬奶酒,那一股子香精味可是純正的多,反正無聊,宋青書靠着窗戶一面品着酒,一面往嘴裡丟着肉乾,閒着沒事往窗外打量着大明朝的大同,冷不丁,他眼睛卻是忽然直了。
熱鬧的街市中,忽然就是十來個挎着刀槍的鏢師傭兵大模大樣的走過來,前頭的手裡還臨着一根長繩子,牽牲口一般牽着一大堆穿着破破爛爛的人,每一個都是被繩子綁着手,拉扯着艱難的向前走着。
尤其是這串人中,倒數第三個那個瘦弱的小子,捱了一口,宋青書可不是那麼容易忘的。
不是讓他們往南走嗎?這麼被人捉住北上了?
就在宋青書想要下去一問究竟時候,門口卻是傳來了熱絡的招呼聲。
“哎呀呀,宋東家,真對不住啊!”
“最近韃子那面實在不太平,咱們家總兵爺沒照,跟着宣大總督宣府公幹去了,不在大同,這就來不了了,小的來替總兵爺告一聲罪!”
來的也算是熟人,埋伏馬科時候,請到的姜遊擊,不過現在,這姜遊擊可一點兒也傲慢不起來了,武人是講實力了,回大同平叛,一扒拉宋青書滅掉的馬家親兵有多少,可把他給嚇到了,如今這會兒真是要多客氣有多客氣。
“哦?姜遊擊言重了!”也只好把咬人那小子的事兒放到一旁,跟着起身招呼着,畢竟姜遊擊也是姜家的代表,寒暄過後再往窗外探望,外頭的人已經走沒影了。
“姜大人,剛剛宋某看十幾個強人拿繩子綁着一百多個孩子,大同的官府不管嗎?”
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喝了幾杯酒之後,宋青書抽個空疑問了起來,誰知道聽着姜遊擊居然不在意的一笑。
“一看宋東家您就第一次來大同,這事兒啊!年年都有,江南那面的人販子,說是篩選什麼揚州瘦馬,每年六七月份青黃不接時候,都來咱這兒買丫頭,你說的,應該是他們了!”
“就連宣大總督據說在裡頭都有份子,怎麼,宋東家也想插一手?”
這話聽的宋青書趕緊搖頭,開玩笑,這斷子絕孫的生意他可沒興趣去碰,而且心裡對宣大總督張宗衡又多了一層鄙夷,身爲兩鎮總管,治下的民生都苦成這樣了,不賑濟不說,竟然還發人家子女財。
以往宋青書也是個明粉,可是如今,看着這易子相食,離人骨肉,宋青書忽然覺得,這大明朝亡了,也是個應該!
“宋東家?”
冷不丁一聲,看過去,姜遊擊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宋青書趕緊撐出個笑容搖了搖頭。
“宋某走神了,來,自罰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