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死道友不死貧道
第318章
京城,東直門海國公府,大堂之上,供着香案。
一個黃門宦官手裡拿着一道詔書,正在宣讀:“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太子太保、五軍都督府左都督、遼東總督,徵虜大將軍、海國公程世傑,文資卓異,賢聲達於四野;定亂有德,武功彰至廟堂,乃拜總理,總理遼東鎮、薊州鎮、宣府鎮、大同鎮、太原鎮、延綏鎮、寧夏鎮、固原鎮、甘肅鎮九邊軍務,同參大政,可。
程世傑伸手接過聖旨:“臣程世傑——叩謝天恩!”
“恭喜,恭喜!”
程世傑給林續文使了一個眼色,林續文會意,上面笑道:“公公,這天寒地凍,且隨老奴喝杯暖酒!”
那名黃門滿臉欣喜,跟着林續文下去。
孟恩苦笑道:“大帥,陛下可是把您架在火上烤啊!”
“本帥又什麼辦法?”
“大帥何苦趟這個渾水?不如請辭!”
“本帥固然可以請辭,可九邊一旦出現漏洞,蒙古和建奴破關而入,九邊黎庶誰能倖免?無辜?既損陰德,亦傷天和……!”
程世傑自然知道,權柄也意味着責任,總理九邊,就意味着程世傑除了寧海軍以外,還有多管了將近六十萬兵力。
九邊兵力一直有增有減,萬曆四十八年人數最多,達八十八萬兩千餘人,崇禎朝已經降至五十九萬餘人,當然這只是兵部兵冊上的人數,實際人數能有三分之一就不錯了。
掌握着這麼多兵馬調動,其實程世傑還真不一定能調動這些兵馬,哪怕是孫承宗一手組建了關寧軍,連祖大壽、何可綱都是孫承宗一手提拔的,可問題是在大淩河之戰中,別說孫承宗調不動關寧軍,就連遼西將門之首的祖大壽同樣也調不動關寧軍,他的親妹夫都臨陣倒戈了。
如果有可能,程世傑根本就想管這件事情,可問題是他可以不管嗎?現在的歷史已經被程世傑這個異世蝴蝶搞得面目全非,原本歷史崇禎七年,建奴破大同鎮而入,卻沒有發現,原本崇禎十年才發現的大規模旱災,卻在崇禎八年冬天發現了記載並沒有記載的大雪災。
歷史有着歷史不可抗拒的慣性,現在這個歷史的車輪正在滾滾向前,以不可阻擋的勢頭,正在將大明推向無底的深淵。
孟恩也非常清楚那些官員的尿性,他們眼中沒有天下蒼生,沒有黎民百姓,也沒有國家社稷,有的只有個人的私利。
“可是,大帥,你邊關接連告急,現在邊關未失,只怕是他們沒憋好屁!”
程世傑點點頭道:“是啊,只要本帥走馬上任,他們已經設好了局。”
孟恩道:“譁變?鬧餉?畏敵怯戰?”
“很可能是多管齊下!”
程世傑苦笑道:“最可怕的是,本帥根本就來不及調動寧海軍。”
九邊十一鎮的長城,總長度約七千三百多公里。長城東端起點遼寧省丹東市鴨綠江邊虎山長城一直到西端起點甘肅省嘉峪關。別看寧海軍現在有三十多萬人馬,可問題是,程世傑能夠調動的人馬卻不足十萬人馬,如果調到九邊防線上來,這些人馬根本就不夠看的。
“那大帥準備怎麼辦?”
程世傑嘆了口氣道:“只能硬着頭皮硬頂了!”
“按您說的,騎兵機動防禦?”
“如果是平時還好,可問題是現在大雪封路,騎兵也跑不快,不幸中的萬幸是,現在這場大雪也限制了蒙古人移動速度!”
程世傑望着九邊巨大的輿圖,思考着對策。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腳步聲傳來。
“大帥,遼東傳來消息了!”
程世傑接過密信,這是以寧海軍最快的速度用鷂鷹傳訊,最快三天時間可能把消息傳來遼東,不出意外,上面的是孫之澋用簡短的話告訴程世傑,皇太極派出范文程抵達遼東,準備會談,根據孫承宗的判斷,建奴也遭遇了特大雪災,應該是找寧海軍尋求幫助。
在孫承宗的分析中,皇太極可以會拿建奴手中被俘虜的大明軍民做文章,如果程世傑同意,他肯定會宣揚程世傑裡通建奴,如果不同意,皇太極有可能會殺掉他們手中的大明軍民俘虜,甚至是漢軍旗,以求減少人口,縮減開支……
程世傑也認同孫承宗的判斷,正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如果不是孫承宗的提前預判,孫之澋估計會在接觸范文程之後,才能得到范文程的要求。
皇太極果然擅於抓住機會,這是一個有城府有手段的梟雄的眼界和格局,他現在使用的是陽謀,無論程世傑同意或者不同意,對於程世傑的名聲都有較大損害,他不同意與建奴談判,不接受建奴的勒索,皇太極就會把幾十萬條人命算到程世傑的頭上。
到時候,朝中的那些肯定會向瘋狗一樣撕咬程世傑。
“皇太極,好毒!”
孟恩看着這封密信,他知道,程世傑沒有選擇了,寧海軍也沒有選擇了,從范文程踏上遼南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已經註定。
除了按照皇太極計劃的那樣,不予以理會?建奴俘虜的大明軍民肯定會被殺掉,他們大明的家眷會吃了程世傑,朝廷的言官的奏摺更是足夠給程世傑砌一座墳!
然而,孟恩卻突然發現,程世傑臉上居然沒有任何不快,反而淡淡地笑了起來。
“大帥,這個時候,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不笑,本帥難道要哭嗎?”
“這……”
“哭能解決問題嗎?如果能夠解決問題,能夠哭退四十餘萬蒙古大軍,如果可以解救數百上千萬難民,本帥可以把眼淚流乾!”
程世傑淡淡地笑道:“可問題是,哭解決不了問題……皇太極好算計啊,只是可惜,他遇到了!”
程世傑正色道:“孟恩!”
“末將在!”
“記錄,命令。”
“第一,寧海軍進入戰略總動員,所有工廠全速生產被褥、棉服、睡袋和帳篷之類的禦寒物資,所有屯田百戶所分發裝備,接受緊急軍事訓練,所有會騎馬的青壯,全部向金州集結……”
“第二,遼東常平倉開啓,所有運輸船停止商業運輸,所有商船一律徵調,以備大用!”:
“第三,大員、呂宋,除了留下必要糧食,多餘糧食,一律封存,不得肆意出售,任何敢囤積奇貨,哄擡物價者……”
程世傑在短短半個時辰內,下達了二十多道命令,這二十多道命令以最快的速度送向遼東。
……
遼東金州遼東管委會大院,前廳中。范文程其貌不揚,矮矮瘦瘦的,戴着員外帽,留着稀稀的鬍鬚,一雙眼睛非常靈活,總給人一種市獪而精明的感覺。
范文程畢恭畢敬的向孫之澋行禮,高聲叫:“外臣范文程,參見孫大人!”
事實上,范文程並不知道孫之澋的真正官職,但是卻知道孫之澋是程世傑的左膀右臂,地位甚至在程世傑的元老陳國棟和周延棟之上,也包括楊芸娘這個女人之上。
范文程推測程世傑也是無人可用,否則他不可能讓自己的小妾拋頭露面。
孫之澋道:“範大人不必多禮,坐吧。”
范文程趕緊道了句謝,坐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孫之澋,見孫之澋如此年輕,不禁道:“孫大人竟然還如此年輕,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成就……”
“我和你不熟,如果是說這些不着邊的話,那就別費力氣了!”
孫之澋冷笑道:“伱有什麼目的,直說吧!”
范文程感覺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如果孫之澋是普通寒門子弟,面前范文程的馬屁,肯定會洋洋得意,可問題是孫之澋是孫承宗的孫子,跟着孫承宗在身邊歷練,他什麼樣的官員沒有見過?什麼樣的馬屁沒有聽過?
范文程拱了拱手道:“外臣對孫大人仰慕已久,今日得見孫大人,實慰平生,小小意思,聊表敬意,望孫大人莫要嫌棄!”
范文程說着拿出一份禮單遞了過來。
孫之澋接過來一看,好傢伙,這雜七雜八的加起來,少說也有三四萬兩銀子了,出手真夠大方的!
遼東沒有受、賄、罪,收受賄、賂,並不犯法,可問題是如果,接受了對方的好處,在法律許可之外給對方辦事,那就犯法了。
孫之澋毫不客氣的收下,反正他打定主意,將這個受、賄經過如實上報,這些銀子他花起來,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孫之澋道:“這麼重的禮,真的讓人心驚肉跳啊……說吧,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
孫之澋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范文程大概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人,被他弄得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按照劇本,你不是應該勃然大怒,將我臭罵一頓,最後我好話說盡馬屁拍盡你才半推半就的收下這份大禮,然後我再開口請你辦事的嗎,這節奏完全不對啊!他心驚肉跳,總覺得前面有坑,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范文程只得硬着頭皮道:“不瞞孫大人,外臣奉汗王之命,前來遼東,商量一筆生意!”
“但說無妨!”
“聽說遼東正在全力購買人口!”
“沒錯!”
“我們大金國有二十多萬大明戰俘,不知孫大人對這二十多萬戰俘有沒有興趣?”
孫之澋心裡暗笑:“小樣,不整死你我跟你姓範!”
“有興趣!”
“那好,我聽說你們這邊一個人要十兩銀子?”
“沒錯,青壯十兩銀子,婦女和孩童八兩銀子!”
“我們這二十多萬人口中,大都是青壯,按照每個人十兩銀子作價如何?”
“可以!”
“那,如果我們把這二十多萬人都賣給你們,這就是二百多萬兩銀子!”
“小意思,我們遼東有的是錢!”
孫之澋接着道:“什麼時候交易,一手交人一手交錢!”
孫之澋已經吃定了范文程,范文程就算是拿了銀子又能如何?現在寧海軍封鎖着建奴的命脈,八大晉商也被高起潛抄家了,現在可沒有人敢跟建奴做生意,他們就算是想買一百多兩銀子的糧食,也沒有地方買。
范文程其實心中也沒有想到此行會如此順利,笑道:“銀子這東西不能吃也不能喝,我我們不要銀子,要糧食,我打聽過,你們這邊去年麥七錢銀子每石,米九錢銀子每石,現在不是遭了災嗎?我們不按去年的價格,每石糧食一兩銀子如何?零頭抹去,只需要支付我們二百萬石糧食,隨時可以交換!”
“範大人,你可知現在糧食是什麼價格?”
“什麼價格?”
“京城現在糧食每石九兩四錢銀子,而且是一天一個價,有價無市!”
孫之澋笑道:“我們今天賣向京城的糧食,每石十兩銀子,二十萬人,我們只能賣給你們二十萬石糧食!”
二十萬石糧食,對於金國百萬軍民來說,無疑是杯水車薪,平均每人才分兩鬥糧食,能吃幾天?不對,去掉二十多萬大明軍民,也是建奴的包衣奴才們,每個人可以分兩鬥五升。可問題是,兩鬥五升糧食可吃不到開春。
范文程皺起眉頭道:“這也太貴了吧?”
“哎呀,不貴啦,範大人,我們賣往京城的糧食,只需要裝上大船,運到天津卸貨就行了,賣給你們,我們還吃虧呢,如果不是遼東需要人,我們根本就不可能跟你們做交易!”
范文程滿臉苦澀道:“能不能借點糧?”
“哦,我知道,你們金國沒錢了吧?”
范文程點點頭:“銀子是有,可是這也太貴了!”
“我們還有一個生意,不知道你們願意或不願意做!”
“什麼生意?”
孫之澋笑道:“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領自林丹汗以下,投靠了你們金國!”
“沒錯!”
“現在漠北蒙古的札薩克圖汗部、土謝圖汗部以及車臣汗部已經南下,正在進攻大明長城防線,死道友不死貧道,如果你們金國可以接受我們大帥的僱傭,你們立即出兵,攻打漠北蒙古,每斬首一顆蒙古首級,可以值十兩銀子,也可以換一石糧食!”
孫之澋在接到程世傑的密令後,這才發現,程世傑的格局實在是太大了,他居然想到了使用這個辦法破局。
范文程咬咬牙道:“不可能,我們滿蒙是一家,親如兄弟!”
“兄弟就是用來出賣的!”
孫之澋笑道:“你可以慢慢想,慢慢考慮,如果不能作主,回去找皇太極商量商量!”
“那些戰俘……”
“這是一筆交易!”
孫之澋笑道:“如果同意,在遼陽交換,如果不同意!”
孫之澋一臉嚴肅的道:“馬上回去備戰吧!”
范文程面前則是一份署名爲程世傑的最後通牒,五天之後,是戰是和,全部由皇太極決定,寧海軍將集中廣寧、遼中、遼陽、雙城、騎兵、炮兵五個都司,四萬餘大軍殺向瀋陽。
雖然說,建奴騎兵多,幾乎全民都是遊牧民族了,可問題是眼下大雪封路,青壯打不過可以跑,但是老弱病,還有婦孺兒童往哪裡跑?
崇禎八年十二月初二,瀋陽城,天色陰霾,烏雲黑沉沉的壓在城頭彷彿隨時可能將這座城市壓垮,雪片從雲縫中落下,還沒等落到地面,就不知道被北風吹到了哪裡。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
節奏輕快的鼓點打破了這一沉寂,緊接着是鏗鏘有力的腳步聲,似有幾千只腳同時擡起,又同時落下,每一步落下,都要在地面掀起一團雪粉。
雪片紛飛中,一支大軍出現在瀋陽人的視線中,他們身穿黑色的戰襖,將領身上還披着黑色的披風,頭盔上同樣裝飾着黑色的盔纓,像一片漆黑的墨水在寒風中舞動,長槍如林,鎧甲錚鳴,雖然臉上滿是灰塵,卻蓋不住那昂揚的鬥志。
“寧海軍來了!”
整個城市瞬間就像活了過來,大人叫小孩哭,人仰馬翻,亂作一團,更可怕是,在城牆上建奴士兵的驚駭的目光中,一門門火炮,一輛輛火箭炮,還有密密麻麻騎兵也緩緩出現在北門方面。
代善站在城牆上,臉色鐵青,不知道是被寒風吹的,還是被寧海軍氣的,程世傑明明留給了他們五天時間,可問題是范文程前腳剛到瀋陽,正在接受皇太極的會見,寧海軍大軍後腳就到了。
“欺人太甚!”
碩託與幾乎所有一臉死灰的建奴將領不同,他滿臉興奮,望着代善這個親爹的目光,流露出兇光。
皇太極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大臣,心情非常複雜,他本來給程世傑擺了一道難題,出了一個陽謀,他認爲程世傑陷入了他的死局之中,無論是戰,還是和,都會陷入無盡的麻煩。
可是,程世傑反手就將了他一軍。
你不是一直宣揚滿蒙一家親嗎?
老子就讓你殺蒙古換糧食,你可以選擇不換,老子確實是堵不住漠北蒙古的四十餘萬大軍,但是卻可以輕易捏死你們建奴。
擺在皇太極面前的難題就是,不接受程世傑的威脅,他馬上就要遭殃,雖然可以帶着一部分人逃跑,可問題是,他們現在沒有糧食,牛羊馬匹凍死太多了,在無糧無輜重的冰天雪地裡逃亡,他們能跑多遠?
又有幾個人可以在這種寒風中活下來?
至於說跟寧海軍拼命,那更是自尋死路,海州之戰,八里灣之戰,遼陽之戰,還歷歷在目,只要寧海軍大炮一響,估計建奴全軍魂飛魄散。
皇太極望着范文程道:“範卿,你說本汗現在該怎麼辦?”
“汗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范文程這幾天不眠不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想着如何破局,事實上,現在金國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跟寧海軍打吧?
他們打不過,已經嘗試過了,建奴的強弓硬弩,在寧海軍的槍炮面前,就是垃圾,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跑,同樣也是困難重重。
就在他們遲疑的時候,寧海軍沉默的軍隊開始動了,一名騎兵上前,拿着鐵皮喇叭喊道:“最後一柱香時間,再不決定,視爲決戰!”
也不管建奴聽懂或者沒有聽懂,這名寧海軍士兵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過了半柱香時間,寧海軍的炮兵陣地上,響起響亮的哨聲。
“各繼各位,準備!”
一門門火炮炮管仰起,炮口直指瀋陽城,一百多門火炮,二百多輛火箭炮,還有無數門口徑如同水桶一般粗的飛雷炮。
“主子,快拿着主意,他們要開炮了!”
一名大臣跪在皇太極面前,他的腦袋已經磕出汗了。他寧願磕死,也不想被炸得魂飛魄散。
“汗王!”
呼呼啦啦,皇太極面前跪了一地人。
皇太極痛苦的閉上眼睛:“本汗,同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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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