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你們要造反?
張家的事過去之後,生活又迴歸到了正軌。大少爺馬智雄帶着他的十五名刀手,回西安府經營米莊去了。他將家裡的事交給了不成器的二少爺,實際上則是讓馬千九管理,二少爺掛個虛名,卻什麼也不做。二少奶奶保持着和二少爺分居的狀態,偏居在一個小院子裡,天天和二少爺吵架玩,三小姐繼續做養在深閨無人識的大家閨秀。
馬家恢復了平靜,但周遭卻很不平靜,鄉里鄉間流傳着各種各樣關於鄭彥夫一夥人的消息。
鄭彥夫聽了朱元璋的話,在虎頭山上重聚一次之後散了夥,又跑到了澄城與白水兩地交界的洞子崖聚合。但這一次重聚之後,他沒有再聽朱元璋說的話跑進黃龍山,而是在洞子崖紮下了根。附近的小偷、強盜、山匪紛紛投入他的麾下,沒多久就有了四百多人的規模。
鄉里鄉間開始流傳官兵要大規模剿匪的消息,有位村民的哥哥在西安府當兵,信誓旦旦地說西安府的官兵已經接到了調兵令,很快就會到澄城與白水交界處的山林裡去搜索鄭彥夫一夥人,將他們全部逮到西安府去,在菜市口斬首示衆。
隨着這樣的消息同時流傳的,還有關於朱管事勇護張家下人的故事,這個故事同時在澄城和白水兩個縣城裡傳開,然後瀰漫在兩個縣的茶館和鄉村裡,朱八的聲望又一次被拔高了不少。
春天很快就過去了,初夏到來!
燥熱的風從田地上空刮過,田裡的農夫們直起身子,滿臉汗水。今年的雨水很少,整個春天就下了兩三場小雨,連地面都沒能打溼,雨勢就歇止了。到了夏天,情況更加嚴重,大地乾裂得起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這痕跡就好像瓷瓶在地上摔了一下,沒有摔破,但卻產生了許多龜裂的口子,沿着瓷瓶的四面延展開去。
白水河的水位又下降了不少,使得在河邊打水來澆灌田地更加困難,現在馬家的長工們每天都要往返田地與白水河之間無數次。朱元璋專門組織了一批長工,從早到晚除了挑水什麼事也不做,這樣才勉強維持了灌溉田地所需要的水量。
朱元璋在田地邊巡視,田裡不時有長工短工擡起頭來向他打招呼。
“朱八哥,早啊……”
“朱八哥,今兒個巡視咱們這一片?”
“朱八哥,今年這樣子,好像要大旱呢……”這是有點經驗的老農說的。
“嗯,看樣子會旱得不清,咱們這地方還好,緊靠着白水河,別的地方只怕有點難堪。”一個老農低聲道:“澄城張家那些田地,現在拋荒了不少,佃戶也逃亡了許多,聽說是跑到山裡做流民去了,二少奶奶心情很不好呢,昨兒個又和二少爺大吵特吵,那吵架聲咱們偏院都能聽到。”
“切,那兩人哪天不吵?”一個年輕農民大笑道:“小兩口本該是牀頭吵架牀尾和,這兩口子不睡一張牀,所以吵起來就沒法和。”
“哈哈,瞧你說得……二少奶奶脾氣雖然差點,但也算是個好人,對下人挺好,你別在背後說她閒話,要說二少爺的倒是可以,我假裝沒聽見。”
農民們一邊在田裡忙,一邊嘻嘻哈哈地隨口聊着些不着調的話。
朱元璋巡了一圈兒,李初九迎面走了上來,壓低聲音對他道:“朱八哥,西固村的人找來了,有點事想找您幫忙……”
“哦?西固村?”朱元璋對這個名字真是熟之又熟,轉世投胎之後發生的事,幾乎全是因爲在西固村打了一場架,沒想到這村子又找上門來,他不由得問道:“西固村不是送給衫家了嗎?他們來找我做啥?”
“我也不知道,他們不肯給我說。”李初九低聲道:“要不把他們趕走?他們畢竟是衫家的人,現在見了他們傳出去怕是不好。”
“沒事,傳出去有什麼不好的?頂多二少爺不高興罷了。”朱元璋淡淡地道:“他高興不高興,我懶得管,你叫西固村的人到我的房間裡來。”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裡,等着西固村的人來見他。住進管事房已經好幾個月了,房間裡的東西慢慢多了起來,原本客廳裡只有一張方桌,幾張凳子,一套茶具。現在桌子上卻多了一個土製的小花瓶,裡面插着幾朵盛開的牽牛花,這是幾個喜歡朱元璋的丫鬟幫着張羅的。
自從三小姐返回馬家之後,似乎對於女人的婚嫁不由自主的事頗有點微詞。於是極力鼓勵身邊的丫鬟們追求自己喜歡的人。這羣丫鬟在小姐的鼓勵下,變本加厲起來,一天到晚跑到朱元璋的房間裡來“幫忙打掃衛生”,早上被小花擦過的桌子,下午又要被小雨擦一遍,到了晚小草還要再過來擦一遍……
桌上的小花瓶也不知道是哪個姑娘弄來的,每天不停的換着花,早上插的還是野百合,下午就變成梔子花,傍晚又換成了油菜花……虧得她們厲害,這大旱的災年也能從山坡上摘到花兒來。
茶壺裡的水也隨時都是滿着的,而且還溫溫熱。一旦冷了,立即會有丫鬟過來換成熱的,就盼着過來換水時能和朱元璋說上幾句話。
這熱情攻勢害人不淺,現在除了睡覺,朱元璋輕易不敢回家,不然身邊總有女人轉悠,他並不擅長應付女人,所以乾脆躲在外面。
果不其然,他回到小屋子坐了沒一柱香時間,西固村的人還沒等來,倒是先衝進來一個丫鬟。手裡捧着一疊洗乾淨的衣服,往他的桌上一放,柔聲道:“朱八哥,前天我擅自拿了你的衣服去洗,你沒生氣吧?現在給你拿回來了。”
這是小花、小草、小雨、小紅、小青還是哪個誰誰?朱元璋定睛一看,咦?這丫鬟居然是秋葉!張家那個。
“怎麼是你?”朱元璋略感驚奇,如果是馬家任何一個丫鬟,朱元璋都不會奇怪,偏偏來的是張家的丫鬟,這可真是奇了。
秋葉向外看了看,沒人來,又左右張望了一下,書房和臥室裡也沒別的人,她才伸手向懷裡一摸,拿出老大一錠銀子來,起碼有二十兩重。她將銀子放到朱元璋的手裡,低聲道:“這是我家小姐給你的,感謝你爲張家做的事。其實小姐早就想謝你了,但是手上一直不方便,這陣子賣了幾件首飾,纔有了這點錢。”
居然是爲了種事,朱元璋哭笑不得,爲這種雞肉毛蒜皮的事耽擱時間,值麼?他將銀子隨手放到懷裡,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表示送客:“幫我謝謝二少奶奶,沒事了吧?”
“那個……還有點小事……”秋葉猶豫了起來,小臉蛋瞬間變得紅紅的。
朱元璋心裡升起一股子不好的預感,硬起聲音道:“有事快說,我還有事要處理。”
“那個……我家小姐讓我來問你一句,你想不想討個媳婦……”秋葉用很細小的聲音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個……那個……咱們家過來的十七個丫鬟,你有沒有哪一個看得順眼的,只管開口,小姐就將她許配給你……對了,小姐的陪嫁丫鬟,也就是那個和小姐一起嫁進馬家的通房丫鬟,將來是要服侍少爺的,所以不能選她。”
她遲疑一下,然後紅着臉,鼓起勇氣道:“雖然不包括她,但是包括我……”
原來朱元璋在澄城護住張府的事,在這些丫鬟心裡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少人暗中傾心,但是她們只是低賤的小丫鬟,根本不敢指望高攀這麼厲害的管事,所以一直沒什麼表示。但是到了白水馬家久了,她們就打聽到了朱八的一些事情,知道他是放牛娃出身,現在還沒娶媳婦。這放牛娃出身,丫鬟們就覺得自己攀得起了,而且身份地位都還算登對,就動起了心思。
朱元璋好懸沒有一口茶水噴出來,馬家丫鬟已經夠讓他頭痛了,現在還要再加上張家丫鬟?你們這些女人能不能找點正事做做?
他臉色一沉,揮手道:“我沒興趣討媳婦兒,二少奶奶的好意,我心領了。”
秋葉感覺到了朱元璋的不快,嚇了一跳,有點怯生生的道:“你一個都不喜歡?”
朱元點沒好氣地揮了揮手:“快走,沒興趣和你談這個。”
“爲什麼一個都不喜歡呢?”秋葉突然哭了起來:“我長得也不醜啊,也能生孩子……你是因爲我被賊人扒過衣服,失了貞節,所以不喜歡嗎?”
朱元璋鬱悶得不行,這女人搞什麼名堂?哪來這麼敏感?他看不上眼的是所有丫鬟,又不是針對秋葉一個人,她哭個什麼勁兒?
“這房間沒法待了……”朱元璋站起身來,想向外走,但是一會兒西固村的人要來見他,總不能在院子裡說話吧?那些人專程來見他肯定要緊要事談,在屋外可能不方便,他剛站起身,又坐了下來,苦惱地道:“秋葉姑娘,快走吧,我真有要事,沒空和你說這些。”
秋葉失望地轉過身,一步一步挪出了房間,嚶嚶的哭聲慢慢遠去,弄得朱元璋一陣煩燥。
又過了一柱香時間,李初九快步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九個年輕農民,雖然好幾個月不見,朱元璋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九個人確實是西固村的村民,長得不甚高大,身體也偏瘦弱,但是精神不錯。
朱元璋將他們迎進屋來,小小的客廳站了朱元璋、李初九,再加上九個村民,頓時擁擠不堪,他隨口道:“幾位兄弟,好久不見,找我有何要事?”
那九個村民對視一眼,突然噗通一聲整整齊齊地跪了下來,大聲道:“朱八哥,您義氣沖天,咱們幾個想求您一件事。”
“說來聽聽。”
“我們想習武!求朱八哥教我們打拳。”
“嗯?”朱元璋微感好奇:“你們要習武做什麼?”
“強身健體啊!”村民們低頭說道。
“不對,你們不是要強身健體。”朱元璋冷笑了一聲道:“你們說這話的時候,腦袋低垂,雙眼看着地面,不敢看我的眼睛,而且聲音顫抖,腰背也挺得不直,明顯心虛……”
“這個……”九個年輕人嚇了一跳,無言以對。
朱元璋沒有問他們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因爲問了人家也不見得會說,他只是用一雙洞察入微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起這九個人來。這九個人有個共同點,就是都很年輕,身體都顯得很虛弱,似乎長年吃不飽。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到處是破洞,而且還很久沒有洗過了。
很明顯,他們是最窮的那種窮光蛋,連老婆都娶不起,所以衣服沒人洗。這種人突然要習武,大多數情況下只有一種可能性。
朱元璋壓低聲音,冷冷地問道:“你們學了武,是想用來造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