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洗了把臉,振了振精神,從他的小院子裡走出來,正打算去找王二。這時馬千九突然從前院過來了,手裡拿着厚厚一疊紙片,原來是一把大地契,看到朱元璋,他立即笑着招呼道:“朱八,我正找你呢,來,把這些地契拿好。”
“嗯?”朱元璋伸手接過,仔細觀看,原來這些地契是南邊幾個村莊的田地,以前應該都是屬於衫家的地盤,翻到最底下,他還看到了西固村的地契。
馬千九笑道:“今天早上,衫家的衫七突然跑來咱們家拜訪,把大量的地產低價賣給了咱們,這次可真是賺到啦,買地的錢比市價低了一半。”
朱元璋心中雪亮,這是三十二公公回家之後,向家人訴說了魏忠賢快要失勢的情況,衫家打算舉家跑路了,因此變賣田產,折成現銀。
衫家的田地雖然不多,但也有好幾千畝,想畢不是隻賣給馬家這一家,從衫大到衫十一,當家的十一個兄弟現在都在拼命走訪附近的鄉紳士家,變賣手裡的田產。至於排行十二的三十二公公,肯定是不敢露面的。
馬千九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道:“這些田地以後就交給偏院管理了,你帶着這些地契去這幾個村子,將村子接管過來,然後再把地契交給二少爺保存……衫家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這可都是上等的好地呢。”他一邊說着,一邊開心地回前院去了。
朱元璋將地契帶回屋中,仔細數了一數,這裡大約有六七百畝地的地契,最底下有一張衫家籤給馬家的契約,上面寫着這些田地盡數賣給馬家,寫明瞭交易價格。朱元璋仔細一看,一畝地的賣價居然是五百文。
明末時期,土地極賤,窮人們走投無路時,往往會用極低的價格出售田地。在現今湖北檔案館裡保存着一份明末天啓七年時的地契,裡面記錄了一個叫樑天賜的人賣地的價格,他將祖傳的一畝七分地賣給一個叫樑天蓮的人,價格爲一兩三錢五分,也就是說一畝地不足一兩銀子。
而衫家賣給馬家的這六七百畝地,一畝才五百文,比走投無路的窮人還要便宜,難怪馬千九顯得十分開心了。
朱元璋暫時將地契收進了臥室的小櫃子裡放好,出了屋子,向着偏院門口走去,很快就找到了在門口巡視的王二,由於王二在馬家的工作是砍柴和護院,所以只要沒上山砍柴的時候,都是提着一根哨棍在院子周圍轉悠。
看到朱元璋過來,王二先開口笑道:“朱八哥,你今天跑哪兒偷懶睡覺去了?我一天都沒見着你……給你說個奇事,昨天晚上,魏忠賢的生祠被人一夜之間拆了個光,連瓦片都全揭了去,笑死我了!現在新來的縣令大人正派出捕快,四下裡追查呢,哈哈哈。”
朱元璋沒接這個話題,將王二拉到一個僻靜無人的土溝裡,低聲問道:“王二兄弟,你對閹黨的看法如何?”
王二眉頭一皺:“我聽到他們的名字就噁心……說書先生不是經常說嗎?這些白淨面皮的死太監,矇蔽皇上,把整個天下都搞得一團糟,要是被我碰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個一個全都殺了。”
他的回答並沒有出乎朱元璋的意料,閹黨在民間的風評極差,這都是東林黨的“君子們”散佈各種言論造成的。有很多百姓被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影響,認爲皇帝是好的,壞的是太監們,他們矇蔽了皇帝,才把天下搞得一團糟……可惜他們並不知道,如果不是皇帝給了太監權利,太監哪來的本事呼風喚雨?
這些事比較遠,朱元璋倒是不打算給王二細說,他只想利用王二對閹黨的仇恨而已,於是拍了拍王二的肩膀道:“說得好!我悄悄告訴你一件事,今早我發現衫家的衫十二回來了,就是那個閹黨中的大太監,現在就在衫家裡窩着,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把他殺了?”
王二刷地一下跳了起來:“有什麼不敢的?”不過他並不是蠢笨之人,這句出口之後,他立即左右一望,看周圍無人,才又低下身子來,小聲道:“他帶了多少東廠番子?我雖然敢殺他,如果他身邊高手太多,就靠咱們兩個可殺不了。”
朱元璋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道:“只帶了一個東廠檔頭!應該是個好手,肯定比咱們家大少爺的那個貼身護衛方軒要強。”
“只有一個有啥好怕的!”王二嘿嘿笑了起來:“一對一,老子誰也不怕,管他哪來的好手。對了……衫家還有許多家丁護院,這個比較麻煩,平時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同鄉,我可不好意思下手。”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這個不用擔心,我估計衫家正在遣散這些家丁護院……”
“嗯?”王二大奇:“發生了什麼事嗎?”
朱元璋指了指天空,微微一笑:“舊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要變天了,閹黨風光不在,此時正是咱們殺掉閹黨,爲了那些被閹黨欺壓過的百姓出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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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朱元璋和王二換了全身黑衣服,手上各提了一隻哨棍,來到了埋藏琉璃瓦的那個小山溝裡,只見三十五名年輕人都已經到了,大夥兒或坐或站,正在山溝裡隨意聊着天,每個人的手裡都提了一根長長的棍子,見到朱元璋和王二到來,人人都站起身來,恭敬地招呼道:“朱八哥!王二哥!”
朱元璋揮了揮手,微笑道:“大夥兒都來啦?沒有害怕了不敢來的麼?”
“哪會有!咱們的膽子大着呢。”年輕人們鬨笑起來。
“好,先說昨晚的事。”朱元璋低聲道:“昨晚咱們拆了魏忠賢生祠的事,已經傳開了,據說縣令大人已經派出了捕快,要追查這件事……我希望大夥兒守口如瓶,如果有人出賣我們,那這個人就不是咱們的兄弟了。”
“咱們絕不會做出賣兄弟的事。”年輕們人認真地道。
“什麼?”王二大吃一驚:“魏忠賢的生祠是你們的拆的?好哇!朱八哥,這麼有趣的事你居然不帶上我!見外了不是?”
朱元璋哈哈一笑:“王二兄弟,你粗手大腳的,動作大,嗓門也大,偷偷拆屋子這種事不適合你,你看,今晚的好事我不就找你了麼?哪有見外?”
王二想了想,有道理,這才作罷。
這時年輕人們嚷嚷了起來:“朱八哥,你昨晚說帶咱們去殺人,到底是要殺誰啊?現在可以說了吧?”
朱元璋嘿嘿一笑道:“咱們去殺魏忠賢的黨羽,衫十二公公!”
“哦?衫家的十二老爺?”
“那個外號叫三十二公公的大太監?”
“昨晚拆魏忠賢生祠,今晚殺魏忠賢的走狗,好帶勁!我全身都熱起來了。”
年輕人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之輩,一聽說要殺的是魏忠賢的走狗,頓時激動起來,人人臉上都閃過一抹欣喜,一種亢奮的情緒開始在隊伍之中傳遞。
亢奮可以帶來巨大的戰鬥力,但同時也對一個人的精神有着毀滅的能力,例如鄭彥夫起義,他手下那幾百個村民就是帶着一股子亢奮的情緒衝殺進張鬥耀的家,結果刀子見血之後,瞬間就變成了燒殺搶掠的惡徒,不得不說,是亢奮毀了他們,讓他們從正義的起義軍,變成了血腥的劊子手。
朱元璋決不允許自己的隊伍出現這種情緒,如果這些人殺了衫十二之後,又變成和鄭彥夫手下一樣,對衫家的丫鬟們出手,這個隊伍就會同樣地變質,他必須打壓年輕人們的亢奮,於是揮了揮手道:“大夥兒冷靜下來,先準備武器,我叫你們帶的棍子呢?舉起來!”
年輕人們一起舉起了手裡的木棍,他們帶的棍子有粗有細,有長有短,長的有十二尺長,短的也有六七尺多長,不過倒有一點是統一的,這些棍子都很結實,是上好的樹枝用油浸泡之後製成,非常堅韌。
朱元璋大聲吩咐道:“把棍子的一端削尖,製成長矛!”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摸出了一把小匕首,在自己的棍子上面仔細削切起來。
他故意削得很慢,下手很細緻,被他的動作所影導,年輕人們也各自摸出小刀,開始削自己的棍子,有些年輕人沒帶刀來,就等着旁邊的同伴削完之後借刀。
削棍子是一件很細緻,需要仔細乾的活兒,於是大夥兒暫時都沒說話,認真小心地削制着自己的兵器,場面暫時沉靜了下來。剛纔那種短暫地的亢奮情緒,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元璋滿意地點了點頭,要打消病態的精神亢奮,最好的方法莫過於給他們一件事做,讓他們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那麼就可以有效地打消掉狂熱,使得身心都冷靜下來。等到他們削完棍子,完成戰備,已經變得足夠冷靜了。
這樣才能打造出一隻成功的軍隊,而不是一羣嗜血的怪物。
站在他身邊的王二眨巴眨巴眼,低聲道:“朱八哥,我有種感覺,你找這三十五個兄弟,比鄭彥夫山寨裡的四百多個兄弟還要管用。”
朱元璋淡淡一笑:“那是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