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從夢中驚醒,又是一身的冷汗,黏膩冰冷,像是一條蛇纏繞着他。冥徹只覺得自己像是要窒息了一般,夢魔的話猶在耳邊,他不禁在想,世間已無魍魎,若是唯餘魑魅將是怎樣一番景況。
沒有疫病,亦無肉身。
魂靈漂泊而終日畏懼,無所依託,無所歸順。
泰山府不再是歸路,但依然是死期。
他彷彿看到了未來的冥魅,坐在閻羅殿如今的公堂裡,斜倚軟塌,風情萬種。可眼角眉梢,懼無半點暖意。像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不會愛,不會怕,沒有弱點,冷漠又強大。
和帝俊差不多,卻或許比夢魔更可怖。
“她也沒有心了。“
最後一句話不知是夢魔遺留在夢境之外的讖語,還是冥徹自己心底的呢喃。
但即便是後者,那也是對方處心積慮引誘他的,男人篤定地認爲這不過是一個卑劣的招數而已。畢竟若是心都沒了,三魂七魄該如何凝聚?
靈魂沒了容器,面目必然猙獰,就像是.....
不,不會,他方纔在夢境裡看到了,魅兒的樣貌依然如故,所以她不會有事。
思緒凌亂,冥徹再也無法入眠,長夜寂寂就這樣一個人靜靜地捱着,不知何時纔是天明。
而此刻的紅袖添香之中,面容美豔的女子正在最裡面的廂房中與人飲酒作樂,醉生夢死,渾然不知今夕何夕,又有何需要難過的。坐在她對面的男人面若冠玉,膚似凝脂,連眼眸都生的分外撩人,明明是具陰柔皮相,可手中卻把玩着一把小小的殘刀。
“他來找我的時候,我還想着真是風水輪流轉呢,帝姬當時那麼不喜歡我這把小刀,現在卻想借去。且這樣的邪物,竟也有能成全旁人美滿姻緣的時候。”
“可惜呀可惜,最終還是沒有成功。不過有時候一個人的禍便是另一個人的福,這各中的因果又有誰能參透呢?雖是可惜了那位英俊的鬼差,但到底撮合了臨川帝姬和周大人,我今日瞧着他夫妻二人甚是和睦,帝姬笑得很開心呢。”
“你能閉上你的嘴麼?長安話說得本就不好,還嘰裡呱啦個沒完,聒噪。”冥魅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了。
她好不容易纔把那件事從腦海裡驅除出去,結果又被人提了起來。
莫名就覺得煩躁,連身邊伺候着的溫柔舞姬都不順眼了。
“真的可以把緣分斬斷麼?”一旁的歲歲一直盯着那把小刀,像是在看一件寶貝似的,戀戀不捨。
“當然了,安康帝姬想試試嗎?我可以幫你喲,反正那個男人對你也不是很好對不對?一刀兩斷算了,你如果願意和我去倭國的話,我也不會嫌棄的。”循循善誘着,葛城低頭看着李歲歲,直盯得小姑娘的臉都紅透了。
“你....你憑什麼嫌棄我.....”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還是不高興地瞪了他一下。
“口誤,口誤,我的意思是哪怕你是改嫁,我也不會有任何介懷,依然會好好待你的。”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考慮,和我一起走?”
幾乎就要捉住她的手了,葛城笑意吟吟的,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小姑娘真是好看,這樣的良配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竟還有人不想要呢。
門突然就被推開了,冥魅不耐得擡眼朝門外看去,卻見高大的男人正沉着一張臉盯着歲歲和葛城。
安康的身體都離開錦殿坐到地上了,一看就是在躲他,可那個恬不知恥的倭國王世子卻還湊得那麼近。獨孤謀現下已經完全知道了,對方根本就不是什麼使臣,而是如假包換的求娶者本人。
“汝南公主不知道歲歲已經出嫁了麼,還帶她來這種地方,是不是有些過分?”因爲周氏的事情,他們夫妻二人的關係已經降至冰點,再加上臨川公主大病一場,她這小半年不是在崔鈺家住着,就是入宮去陪韋貴妃,沒想到半年來兩人的第一次會面竟是在伎館。
怒火已經快要把他的理智灼燒殆盡,但獨孤謀還是強忍着沒有責怪歲歲,而是把火發在了始作俑者身上。
卻不成想,眼前的三帝姬的脾氣可沒有李歲歲那樣溫順。
“尚書大人是在跟誰說話,莫不是這幾日差事辦的好,便想着可以欺主了?我與歲歲是君,你是臣,想去哪裡便去哪裡,還要向你稟報不成?”
“再說,我們一沒與前緣不清不楚藕斷絲連,二沒有拋棄夫家另尋新歡,不過是來聽姑娘們唱曲兒,哪裡就過分了?”
“父皇可是說了,我身體不好,崔鈺想做什麼都可以。我們夫妻俱在此處,還能慫恿歲歲做出什麼有損獨孤家門楣的事麼?你是不是有點,賊喊捉賊?”
冥魅一連串的質問句句打臉,最後更是連有辱門楣這四個字都扔出來了,可見對他和周氏的事也略有耳聞。且她直接將陛下搬了出來,等於拿着免死金牌,狠狠打壓着自己,憋得他一點招都沒有。
獨孤謀何曾受過這樣的慢怠,一張臉憋得通紅,卻始終沒有半句辯駁。他不可能當着衆人的面去解釋什麼,畢竟對方並沒有指名道姓,自己總不能不打自招吧。
何況那是家醜,家醜不可外揚,更不能在這種煙花場所是非之地透露半句。
歲歲見他這副樣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他就這樣護着那位嫂嫂,到這個時候也一句軟話不肯說,一句分辨不願講。且若是他當初也肯像今日對姐姐這樣,對着周嫤雨冷言冷語地說上幾句,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會如此。
“我就叫你不要來,好好的,惹人不痛快。”白衣的男人斜倚在門邊,身姿頎長,臉上帶着慵懶的笑意,比起好友的怒不可遏,崔鈺倒顯得氣定神閒的多。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妻子在伎館相遇了,外面將他們夫妻二人的風流事傳的滿天飛,他都只當沒聽見。
說他窩囊也好,命苦也罷。反正他就是愛寵着她。
妻子不高興,出去喝點酒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