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她身份特殊,有魏徵一人知道已是冒了風險,若再讓李世民知道自己的女兒搖身一變成了泰山府的帝姬,那還不趁機向她再要五百年。人心不足,而帝王對於壽命更是孜孜以求,她可不想惹出什麼麻煩,萬一驚動天君,恐怕到時便不會那麼好說話了。
“帝姬放心,此事你知我知,地知天不知。”他指指上頭,又搖搖手,笑得狡猾極了。
好在,他只知道她要來凡間歷劫,卻不知原因爲何。冥魅不想讓任何人插手她與崔鈺的事情,她要自己弄明白,是殺是留也要自己親自動手。
待這一世的恩怨算清了,等將來他去了地府,自己定會親自看他喝下孟婆湯,從此兩不相欠。
“你爲陛下求了這麼多,怎麼不爲自己求一求?”冥魅也飲了口茶,反正她無事可做,索性與他多聊了幾句。
“爲陛下求就是爲我自己求,明君難遇,聖上身體康健,老朽纔有時間建功立業,如此,便心滿意足了。”捋了捋鬍子,魏徵一臉淡然神色。
冥魅不由得對這老狐狸刮目相看,許多人活了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不是碌碌無爲,就是貪得無厭。像魏徵這樣目的明確,懂進退,知捨得的人太少了。
難怪他能入泰山府爲太宗求壽,也只有他這樣通透的人,才能得仙家青眼。
伸手拿了一枚棋子放進那黑白縱橫的棋盤之中,冥魅與魏徵又對了几子,整個棋局便全然變了一番樣子。“下棋這東西就和打仗一樣,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本宮雖不懂人心,但這些道理還是明白的。”
魏徵聞言又是笑了笑,“公主聰慧,不愧是陛下的女兒,真真貼心。”他意有所指,方纔冥魅拒絕了太宗的邀約,是不想到承歡殿惹人厭,現在又弄亂了棋局,是不想太宗沒面子。只是他雖看透卻不說透,只是點到爲止。
“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魏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句話既是說給魏徵聽的,也是說給下面人聽的。之前那棋局僵峙,她若是不打破了,等下還要底下人大着膽子弄亂。冥魅到底是公主,將這事情順手做了,也是給下面的人省事兒。
她與了這些人方便,就是想着哪日自己不方便的時候,不會孤立無援。
“公主的話,微臣明白。”即便冥魅不說,魏徵也知道,泰山府給了他方便,他以後也要給這位帝姬行方便。何況不論是哪的帝姬,都是他惹不起的人,賣好還來不及,怎麼敢不識擡舉。
笑着點了點頭,正要離開,卻忽聽得下面的人來報,說是崔侍郎到了。
冥魅一驚,魏徵則是拍着腦袋道了聲,“哎呀。”方纔他和陛下下棋時就有人來通傳說崔鈺求見,太宗當時是傳了的,只是轉眼沉浸在棋局中便把這事兒忘了。待到韋貴妃着人來請,危機解除,就高高興興到承歡殿用膳去了,哪裡還記得什麼崔鈺什麼侍郎。
這會兒功夫,崔鈺已經到了亭下,魏徵走下去跟他解釋。太宗不在,這兩個人倒也沒拘着那些禮節,當真是關係不錯的樣子。冥魅看着他,男人衣着得體,除了面上稍顯疲憊,其他倒看不出什麼問題。
崔鈺也看見了她,只是目光並未停留,便轉回了魏徵身上。
冥魅見他如此,心中不由得有些惱,可嘴上又說不出什麼。
“什麼?退婚?你瘋了吧,”未聽清崔鈺說了什麼,可魏徵的話卻清清楚楚落入耳中。可能是也覺得自己聲音大了些,他輔一說完便閉了嘴,又看了看周圍的人,見下人們識相地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魏徵這才繼續壓低了聲音道,“你是不是還惦記着那位亡妻?抗旨不遵,那是要掉腦袋的,你是仗着父母都過世了,也不怕拖累了誰,可好男兒應志在建功立業,怎麼能被這些兒女情長所牽絆。”
“崔鈺呀崔鈺,不是我說你,人都死了十年了,你也該放下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不走出來,怎麼知道就沒人能替代她呢.........”
冥魅是不喜歡魏徵這些話的,建功立業,那是他的志向,崔鈺志不在此有什麼錯。可是轉念一想,十年前的少年郎絕不是個爲了一些小兒女情事便會自甘墮落,破罐子破摔的人。
她的夫君,有着鴻鵠之志,做人做事甚至比魏徵這個位極人臣的相爺也不遑多讓。
心忽就軟了下來,忍不住接了話頭也罵上幾句,“大人可是因爲那日灼灼的話?她一個小丫鬟,信口胡言,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何況大人爲官多年,做事難道沒有自己的思量麼?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說她是妖就是妖,說她是人就是人,大人自己就沒有判斷?”
一口氣說了這好些話,連魏徵都嚇着了,他有些搞不懂,公主爲何對崔鈺的家事如此清楚。
沒想到自家主子會如此生氣,灼灼後悔死自己那日的多嘴了。戰戰兢兢守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着頭不說話。
崔鈺擡起眼看着她,一雙瞳仁漆黑如夜,看不出什麼情緒。冥魅這樣一直被他盯着看,只覺渾身不自在,方纔還像連珠炮似的發問,現在卻好似啞巴了。
良久,男人忽然笑了,他的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萬千星光躍入眼眸,璀璨奪目,倒映得冥魅一張臉都紅透了。
轟的一聲,她胸中似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只叫人恨不得掩面逃走了纔好。
這個男人,居然在笑她。
拱手行了個禮,崔鈺嘴角含笑地對冥魅說到,“多謝公主提點,只是不知在公主眼中,崔鈺竟是如此糊塗的人。”
他的意思,兩人半斤八兩,互相都看不清,誰也不比誰強。
冥魅此刻懊惱至極,她就不該勸他,他是死是活跟她有什麼關係。轉身拂袖而去,她絲毫不想再面對他。
見她氣鼓鼓地走開了,魏徵一臉茫然,而崔鈺望着那背影,眼中的笑意則又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