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找了輛馬車,扶我坐進去,便放下簾子,自己坐到前面去趕車。
“流觴,知道去哪裡麼?”我強忍住翻騰的氣血,問他。
“我知道,小姐別擔心。”他的聲音有些怪怪的,與那次我見他時很不同,好像是成熟了不少。我轉念一想,十三四歲正是青春發育期,變聲也不奇怪。正想着,一口氣壓不住,噴出一口血來。
“小姐!”流觴勒住了馬,停了馬車,挑開簾子便竄了進來,扶住我,粉嫩的臉糾結得蒼白,我覺得有些眼花,他眼裡似乎有淚珠閃爍。
“別擔心。”我強忍着對他露出微笑。因自問不曾對這十三四歲的孩子有過關懷與多餘的交情,他卻願意跟我走,雖不知他跟我走是夏月凌的授意,還是他本意,但起碼此刻,且此時對我露出的濃濃關懷是真的。
“你還笑?保存一點體力。”他眉頭微皺,神情里居然有責備。
“呵呵,小小年紀學什麼深沉?”我半躺在他懷裡,用力地支起身子,想要坐直。
他沒說話,扶我坐直,手掌在我腰間加力,便有源源不斷的真氣輸送進來。我這才記起,“雪國暖景”的小二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絕頂高手,拋開會不會法術,單是功夫這項就很了不起了。
“不要胡思亂想,閉目凝神。”流觴在我耳邊說,氣息撲在我脖頸間,溫熱而酥麻。我趕忙息心凝神,調整呼吸,靜心打坐。好半晌,纔算緩過氣來。
“你信得過流觴嗎?”流觴撲閃着晶亮的大眼睛看着我,那眼裡沒有詭異狡詐,沒有陰謀的影子。可是叫我如何去信任他,我與他的話語就數今天最多,與他相處的時間也是今天最多。// 最快的小說搜索網//我這個21世紀的都市生存者,見過了太多的背叛,如何去相信他?
於是便沉默一會兒。正欲開口說信任。流觴卻笑了。眸子晶亮。神情清爽。把我欲開口地話又活生生壓下去。我就那麼怔怔地看着他。異常疑惑。因爲實在找不到此刻。他笑地緣由。還笑得這麼開心。
“小姐。真性情。如此這般甚好。”流觴依然笑着。露出潔白如玉地牙齒。讓我頓覺飄雪地天商大地驟然晴朗了。
“你。”我實在有太多疑問。卻不知如何去詢問。吐出一個“你”字。便再無法組織好言語。去探究他身上地謎團。
他看着我。依然笑意純美地轉身過去。放下簾子。說道:“小姐還是不要思考太多。保存體力。儘快復原。請放心地把一切交給在下便是。”說着。他甩了一記響鞭。馬兒開始狂奔。
顛顛簸簸地。我盡力靠着軟墊。凝神調息。
迷迷糊糊中。回到了青靈山。正是端午香火旺盛時節。高高地石階之上。香客如織。我有些慌亂。怕師傅又責備我不幫忙。溜出去玩。便快步往山上趕。然而人太多。我很着急。
正在這着急之間,一擡頭便看見蘇軒奕站在青靈山的石階之上,背景是碧藍的天空,有和風吹來,微涼,青嫩的植物散發着濃郁的香氣。只一眼,便有石破天驚的震撼,周圍的香客都可以自動忽略了。
“軒奕,你去哪裡了?好久看不到你了?”我不顧人羣驚異的目光,御風而行,落在他面前。他對我笑着,笑意溫暖,充滿柔情與寵溺,伸出手拍拍我的頭說道:“不要總這麼魯莽,要謹慎。”
“嗯,我記下了。只是我感覺你離開我好久了。你這次不走了?”我記不得他爲什麼離開我,只是知道他許久不在我身邊了,我真的很想他回來。
“傻瓜,我已經死了啊。/// 最快的小說搜索網//”他還是笑。我去如遭雷擊般,呆愣在那裡,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臉忽然變得透明,身體也開始逐漸透明,仿若迷霧的幻影,如同海市蜃樓的尾聲。
“軒奕!——”我淒厲地喊,周圍的香客看着我,有個人說:“女瘋子,對着空氣喊什麼。”
對着空氣?我再看,蘇軒奕的影子很淡,但是依然在笑,“要記得,我對你說的話。要記得,我給你的承諾。”
“那你可以不走麼?”我伸手去拉他,手卻什麼都沒有碰到。我像掉落在一個冰窟窿裡,他是真的死了。
“相信我。你要相信我。”他依然在笑,身影越來越淡,最終消失,跌落成一朵百合花,安然躺在地上。
我捧起來一看,正是那日我送他的那朵,被他製成了乾花,還是栩栩如生的模樣。乾花周圍有着淡藍的光暈,若有若無的。
我伸手去撿,卻突然起了一陣怪風,把那些來青靈山燒香的香客都刮到了天上,那朵百合花也被颳走,無影無蹤。
那是蘇軒奕留給我的唯一念想。我拈起明目咒到處尋找,卻依然沒有那朵花的蹤跡。正跑着,師傅站在道觀門口嚴厲地吼道:“小七,大家都這麼忙。你還瞎跑。”
我只得站定,既而風定天清,哪裡還有百合花的蹤影。我着急得不得了,偏偏師傅不依不饒地要罰我去後山管那口神井,給前來燒香的香客打水。我悻悻而去。
看着幽涼的泉水,倒映出蘇軒奕的笑,那朵潔白的百合花就飄悠悠地漂浮在水上。我高興地伸出手去,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跌入幽深的泉水。
呼吸不了,水從鼻腔嘴裡迅速鑽入身體,竟是灼燒的痛,意思漸漸模糊,靈魂飄悠悠的。
卻見松林裡閃出一個人,青絲綰結,道袍飄飛,怒喝一聲:“臭丫頭,你飄什麼飄?”
“淨塵師兄?”我有些懷疑,再定睛一看,青絲不見,竟是頂着怦怦短髮的菜頭,“菜頭?”
他沒回答我,眉毛皺的得像老虎的王字,一把捉住我,用力往井裡按。我撲騰着,拍打着。明知只是靈魂,卻還是有身體欲裂的疼痛。
“喂,你醒醒。”迷糊中,聽見略帶沙啞的聲音,慢慢睜開眼,看到流觴一臉的焦急。我這才意識到剛是南柯一夢,或是魂遊青靈山了,只是不知道這夢預示着什麼。
伸了伸胳膊,才發現渾身都痠痛,卻是比剛纔有力氣得多,“流觴,我沒事。”
“你嚇死我了,剛纔氣都沒了。”流觴的焦急轉化爲怒氣,“早知道,你還來這裡做什麼?有什麼事情,你是要非做不可啊。”
我疑惑地看着流觴,稚氣的臉上有着不符合的成熟。難道這天商大地的男人都早熟?再說,他在怒什麼?我不過就是去“雪國暖景”找吳勝帶我去見夏月凌啊。於他,有什麼好發怒的。
“看我做什麼?你覺得你是拯救天下的女皇嗎?”空氣中隱隱有風暴的意味。
真是太熟悉了,這種發怒的神情,這種場面。難道是他?我心中這樣想,卻又馬上搖搖頭,怎麼可能是他。
“你搖頭作甚?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他怒斥我。
“流觴,你真的很像一個人。”我側着頭,忽略他的怒氣。
他楞了一下,臉黑得更恐怖,仿若是暴風雨前的雲層,越來越低。我吐吐舌頭,說道:“小破孩,看你這模樣,衰老得快。”
他不答話,掃了我一眼,說道:“專心調息,不要胡思亂想。我出去趕車。”
“嗯。”我點點頭,因他的憤怒,想起另外一個經被我惹怒的男人,他生死未卜,此刻也不知在何方了。
馬車再次開始顛簸,我穩住身形,卻覺察出了不對,靈都本是繁華地區,就算是到了連府附近也是該有熱鬧的人聲的,何以如此安靜。還有車輪的聲音也不對,平常走的路,青石板鋪就,車輪碾過的聲音很好聽,馬蹄噠噠在上面,清脆清脆的。
而此刻,沒有清脆的馬蹄聲,車軲轆的聲音也有些不對勁。我猛地挑開簾子,去看見是陌生的景緻,周圍樹木叢生,是一條荒草悽悽的山間泥路,這並不是回連府的路。
“流觴,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我嚴厲地問。
“我斷然不會害你。”流觴頭也不回,反而甩了兩記響鞭,狠狠抽在馬身上,馬吃痛,飛跑起來,馬車顛簸得更厲害。
“流觴,你當真不說?你知道我此刻也是有能力下得這馬車的。”我大聲呵斥道。
他陡然勒住了馬,好一會兒,馬車停了下來。他轉頭看着我,輕聲說道:“我斷然不會害你。靈都橫豎是不能呆了。連府那邊,我叫木森去通報過了。”
“流觴,你老實說,跟我走,是不是你家主子授意的麼?”
流觴搖搖頭說道:“我是孤兒,四歲時在城門口快凍死了,蕊珠姑姑收了我回去,教我功夫,我便跟着主人了。木森和我也是一樣。”流觴說到此,便不說了,只直勾勾地盯着我。
蕊珠。我陡然明白了,十年前的蕊珠,便是我離魂而來,我看着他,想不起過往,只得問:“你都知道了?”
“嗯,”他點點頭,臉上浮起紅暈,低頭說道:“所以,我斷然不會害你。靈都太危險,主人也變了。我不能讓你在危險中,便自作了主張。”
“罷了,我有些累。你拿主意。”我揮揮手,正要放下簾子,卻聽到馬蹄聲如滾雷奔來,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