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最大的努力,做最壞的打算,曾經有個哲人這麼說。對於前者,她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但對於後者,她相信自己已經做得很熟練了。
她的人生就是爲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做最壞的打算,然後再一件一件地收拾起最壞的殘局。
所以,當顧粵非把離婚協議書放在她面前時,她一點也不奇怪。
只草草地看了幾眼,她便在上面簽了字。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據說現在的新新人類是這麼看的。
可她,連曾經擁有都不曾有過。
齊大非偶,古人這麼戒訓後人,記憶中還有一個人也對她說過這四個字。
可齊大非偶也不見得一定是壞事,比如在離婚的時候,那絕對不是一件壞事。
大概是因爲離婚心切吧,顧粵非給她開出了優厚的條件,這幢三層樓的小別墅是她的,車庫裡那輛紅色小汽車是她的,不僅如此,他還給她開了一個私人賬戶,並往賬戶裡存進了五十萬元的存款。
顧粵非很快從那幢房子裡搬出來了,只拿走了自己的衣服、車子和電腦。她成了掉價的離婚女人,而他,將頂着鑽石五老五的光輝頭銜精彩地繼續未來的生活。
她站在二樓的窗簾後面,看着他開着車離開自己的視線。
所謂的強強聯姻纔不過堅持了八個月。
她恢復了自由身,重新又成爲一個爹不疼媽不愛的傢伙,但至少——現在的她已經衣食無憂了。
她給徐福鑫打過電話,說:“我和顧粵非離婚了!”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說:“哦,離婚了——”,然後又說了一句:“那你自己好自爲之吧,我這邊現在也很難……”。
她匆匆地掛斷電話。
怔忡良久,她忽然想起自己並不是孫悟空,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於是又哆哆嗦嗦地從櫃子的角落裡翻出當初母親留給自己的電話號碼。
“寶貝,沒有關係,你已經努力了!”,她還是希望這世上有一個人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您呼叫的號碼不存在——”
“您呼叫的號碼不存在——”
“您呼叫的號碼不存在——”
電話裡有溫柔的女聲一遍遍地重複着。
不存在。
她沒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但這不妨礙她與那個傳說中的石猴有相同的身世。
諾大的房子裡就只有她一個人了,這個感覺讓她不寒而慄。
想起很小的時候,她和媽媽蝸居在城南的那片偏僻而雜亂的貧片區,有一次,她破天荒地考試得了個百分,媽媽一高興帶她到了市中心,坐在公交車裡,她眨巴眼睛看着窗外的房屋,一切都是那麼新鮮那麼華麗,在臨江的地段,她指着不遠處的房子問媽媽。
“爲什麼那裡的房子那麼小,其它的房子那大?”
她的聲音太大,車上有人笑了起來。於是媽媽在她頭上敲了一記,“笨丫頭,那是別墅!”,媽媽的聲音有些惱羞成怒。
她傻傻地笑。
車子停得近了,她纔看清楚,其實小房子並不小,有三層樓,粉紅的牆襯着白色的邊,窗戶被設計成弧形,象鄰居姐姐家童話書裡的城堡。
“那媽媽——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住別墅?”她又問了一句,話剛出口,旁邊的笑聲更大了,她看見媽媽的臉都被氣紅了,頭上又捱了一大下。
呵,那時的她是個多麼傻的丫頭啊!
現在,她真的住進了別墅,不僅如此,她還成爲了這幢別墅的主人。
幸福真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曾幾何時,她天真地以爲能夠住進別墅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現在看來,她寧可回到從前,從前的時光裡,雖然沒有別墅,但至少還有一個人的懷抱她可以依靠。
顧粵非,那個棄她而去的男人,她幾乎已經認命地把他當作自己生命裡一個重要得不可或缺的人了,即使那只是一樁起源於利益的婚姻,即使那裡面沒有多少愛情的成份,但兩百多天的相儒以沫,她幾乎快要認定那就是她的未來了。
在她的字典裡,老天總是帶着惡作劇的輕薄,翻手成雲,覆手成雨,但這一次他翻得太美好了,接着又覆得太快了。
眼淚是鹹的。
顧粵非留給她的那個別墅所在的小區有一個雅緻的名字,叫碧園,當她拿着房產證來到房產交易所的時候才知道那樣的一幢別墅原來是如此的價值不菲。
在填表的時候,她發現其實早在他們剛剛結婚沒多久他便把房子過戶到了她的名下。
他還真是高瞻遠矚,或者他早已做好了離婚的打算?
這個想法讓她的心微微地抽痛起來。
她真是天真,居然從答應結婚那刻起就做好了嫁雞隨雞的準備。
這世上大概只有曾彩雲這樣的傻瓜纔會有那麼天真的想法。
很快有人看上了那幢別墅以及車子,她很爽快地簽字。
從銀行出來的時候,手裡的存摺很輕,可她知道,小數點前面的數字很長。
擡頭看天,天空湛藍。
謝謝你,上天,你讓我窮得只剩下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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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你這個前妻真是精明,居然那麼快就把房產和車子變現了,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顧粵南對弟弟說。
顧粵非半天沒有說話,擡頭吐出了一個菸圈。
外面有人在大聲地說話,接着又有重物墜地的聲音。
顧粵南站了起來,打開門探出頭去,“小心一點,這個東西砸壞了可就少了500元的抵債值了……”,他的話一出,外面的聲音立刻小了許多。
“一點也不好笑!”顧粵非一邊說一邊把菸頭摁到旁邊的菸灰缸裡。
顧粵南卻哈哈地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到後面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
終於他笑完了,全身癱在那張他天天都坐着的真皮沙發上。
“我也覺得不好笑,”他有些頹廢地說。
確實不好笑,短短了兩個月,龐大的顧氏集團便宣告破產,所有資產目前正在進行債務清償程序,商場如戰場,兵敗如山倒。
曾經叱吒風雲的商界鉅子,如今身無一文。
爲了償清最後的手續費用,他們甚至把父親名下的一處房產變賣了。
相比而言,徐福鑫的境遇略好一些,鴻利康泰沒有破產,但也元氣大傷,在保全最低風險的前提下,城南開民項目被低價轉售給了另外一家曾經是競爭對手的開發商,鴻利康泰的涉足業務迅速縮水,只有原先營運較好的兩家物業公司還稍有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