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原本是她感到最爲輕鬆的時刻, 可現在似乎正在發生變化，她經常會控制不住自己地走神，驚覺的時候卻想不起走神時到底在想些什麼, 記憶彷彿成了一副凌亂殘缺的撲克, 翻起了這一張, 卻永遠想不起上一張。
方凱已經大學畢業了, 正在H市某公司實習。偶而, 他還會來約她一起吃飯。
她發現他身邊從前那些走馬觀花的女友一個個地消失了，不覺有些奇怪。
“沒辦法，現在我是自顧不暇……”, 他攤開手有些無奈地說，臉上少了些從前的輕狂, 多了幾分被生活沉澱後的老成。
方凱的實習生活頗爲艱辛, 腦力活兒體力活兒一樣都不少, 還得時刻地提防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哪天一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什麼叫職場競爭什麼叫資本家嘴臉, 就是把女的當男的用，把男的當畜生用，只有工作沒有生活，提倡加班不提倡加班費……”
方凱的怨言既多且深刻，她被逗得笑了起來, “你以前不是說要研究生嗎？現在怎麼不考了？”
“拉倒吧——, 我們家剛買了房子, 好幾十萬呢, 全家都在還貸, 我哪好意思還去讀書啊……”，職場新人永遠都有一肚子的苦水。
她忽地想起了顧粵非, 當初爲了幫徐福鑫他把在A城的房子都賣了，後來也不知徐福鑫還了沒有，雖說不是她承的情，但到底與她脫不開關係，臉上的神情不覺沉了下來。
方凱的食量也大不如從前，那些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終於離他而去了，而現實永遠是殘酷的，不僅僅是對她，對別人也是如此。
兩人吃完飯，方凱仔細地看着她。
“我覺得你好象變了一些……”，他用算命先生的表情說。
她笑了起來，也學着他的樣子回了一句：“我也覺得你變了”。
兩個人都笑了。
快到她住的地方，兩個握手告別。
剛走了幾步，方凱又在身後叫住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個……那個叫羅七的人現在還來找你嗎？”，他終於問道。
她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方凱臉上的神情變得複雜起來，想了想又遲疑地問道：“他……他對你還好嗎？”
不知爲什麼，她忽然覺得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想了想才含含糊糊地應：“應該還算好吧！”
方凱抿着嘴點了點頭，“我昨天和辦公室的同事去CLASSICAL FUN，在那裡看到他了，他和那個沈墨在一起，旁邊還有好幾個女的……”。
她笑了笑，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輕輕說道：“是嗎？那個地方我好久沒有去了。”
方凱沒有再說什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揮手離去。
回到屋裡的時候，她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距離上次羅七來與她告別，足足過去了一個多月，她原本有些擔憂，如今想來才覺得自己的擔憂有多麼多餘。她到底是天真，居然會把一個承諾看得那麼重，她幾乎忘記那只是一個對她有限制的承諾。有了這個限制，羅七仍舊還是羅七，不過身邊多了一個女人罷了。想起他離開時那熱情的擁抱與深情的凝視，終於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看來她再一次犯傻了，所謂情深，所謂專注，說來道去不過都是男人手裡的技巧罷了。
也許他早就把她的人她的承諾拋之腦後了，她還真是傻得可以。
頓悟一回事，心裡面怎麼樣又是另外一回事。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她來到了久違的GLASSICAL FUN。
華華的表哥曾智仍然在那裡，看見她的時候臉上愣了一下，隨後又換上了標準的笑容，稔熟地與她打招呼。
“好久不見了，彩雲”，阿強正在忙不迭地調酒，一看見她就爲她遞上了一杯飲料。
她笑了笑，心裡面忽然一陣傷感。
CLASSICAL FUN曾經是華華最喜歡來的地方，但現在她卻永遠不能來了，那些喜歡過她愛過愛她的男人們終於一個個地都把她忘得一乾二淨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因爲她再也尋不到一絲被喜歡過被愛過的痕跡。
從九點鐘到十二點，她一個人獨坐在吧檯旁邊，面色呆滯地看着周圍的一切，耳邊全是強勁震盪的音樂與鼓點，身邊全是沉浸在狂歡中紙醉金迷的人，大部分人的臉上都是相同的表情，誰也不比誰快樂，誰也不比誰悲傷。
飲下最後一口，她把杯子放下，她跟阿強打了個招呼，準備離開。
一行人從最裡的包廂走了出來，她看見了羅七，還有沈墨。
他們從吧檯經過的時候，她靜靜地看着他，自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沒有在她身上停留過一秒鐘，沈墨也像不認識她似的，嘴裡叼着一根菸從她面前走過。
他真的忘了她，這個念頭閃過的時候，她的臉上忽然流露出淡淡的嘲諷，眼睛卻依舊看着他。
羅七身邊的男人卻看見了她，用手肘碰了一下他：“老七，你看那邊那妞一直在看你，你小子魅力不減當年嘛！”一邊說一邊猥褻地笑起來。
“走吧，等會兒還有事呢！”，羅七冷冷地說道，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等她走出GLASSICAL FUN時，夜色深沉如墨，天邊有幾顆孤星在那裡寂寞地閃爍着。
炎熱的夏天已經過去，人走在夜裡竟有了些許的涼意，她縮了縮肩膀，低着頭上了一輛出租車。
她躺在牀上，茫然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她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只是無法入睡。
樓上有人在地板上來來回回地走着，或許那又是一個失眠的人。
手機卻響了起來。
她拿起來，看了看號碼，羅七。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手機的鈴聲這麼讓她難受過，本能地想去掛斷，但手指剛一觸及紅色的鍵卻又停了下來。
雖然他忘了她，她卻不能忘記自己的承諾。
“喂，”她輕聲說。
“是我，彩雲”，羅七的聲音在夜暗中顯得遙遠而深沉。
“嗯”。
“怎麼，生氣了？”他輕笑着問道。
不知爲什麼，她忽地覺得他的笑聲很可惡，冷哼了一聲，繼續以沉默應對。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他柔聲道：“乖，別生氣了——”，語氣里居然充滿了寵溺。
她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我有說我生氣了嗎？我有資格生你的氣嗎？你是我的誰呀？我又是你的誰呀？”
電話那頭頓時靜了下來，她難堪了起來，暗自慶幸他看不見自己的臉。
“對不起——”，羅七卻在電話那頭道歉了。
她愣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好久才輕聲問道：“你回來了怎麼不告訴我？”，話剛落音，她才聽出自己語氣裡的幽怨。
“我這幾天比較忙，”羅七說。
她笑了起來，“我知道了，你當然是很忙的——”，語氣裡充滿了嘲諷。
“我現在手上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好”，他輕聲說道，頓了頓，加了一句：“我暫時不能去找你……”。
她冷冷地笑：“我有讓你來找我嗎？！你就放心地忙吧，呵呵，男人總是很忙的，不過呢，有時候女人也會比較健忘——”，話到一半，她停了下來。
電話那頭又是一頓，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他似乎嘆了口氣：“你還是在生氣——”，跟着口氣一轉，“不過——我會把它當作你吃醋了……或者——是你想我了”，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笑意。
她大窘，“鬼才想你呢！”她憤憤地否認。
羅七繼續在那頭輕笑，她的臉上一陣發熱。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明天中午我去找你，”頓了頓，才緩緩說道：“我也想你了——”。
放下電話的時候，她的臉仍在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