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多少年了,盛羨從沒像今天這樣軟弱過。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刀槍不入的人,他自認爲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沒什麼事可以擊垮他了。
他經歷過太多糟糕的事,糟糕到他現在午夜夢迴想到那些往事都以爲那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他能走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了,他以爲現在就是他這一輩子最高光的時候,以後再好也就這樣了,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在二十八歲這一年的尾聲遇到她。
她跟那些喜歡過他的女生不一樣,她從沒像別的那些女生那樣給他買早餐、發短信提醒他注意保暖、給他準備禮物。
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跟他在一塊的時候,大多數都是他在照顧她。
她脾氣不怎麼樣,做什麼事都講究的不行,喝個水要認牌子,吃個魚也得等着人挑完刺才動筷子。
難伺候的不要不要的。
一不樂意,也不看周圍有多少人,什麼話都敢往外飈。
還有一羣的前男友。
盛羨想起他前幾個月剛認識她那會兒對她的印象,私生活比較亂,換男人如同換衣服,一個抽菸喝酒三心二意不怎麼乖還有點欠教育的渣女。
可就這麼一個渾身都是毛病的小渣女,讓他不知不覺中開始懷疑自己那些根深蒂固的認知。
他沒有不夠好,他沒有盛曇和陳禾表現出來的那麼糟糕。
他不是遭人嫌棄的,他只是糟他們嫌棄。
甚至……
他最近還一度大膽地覺得,他也是值得被好好對待的。
他也挺不錯的,喜歡他並不是一件多麼丟人和噁心的事。
他又想起前幾天陳禾爲了她那寶貝兒子來找他。
——“陸驚宴是絮絮看上的人,你必須離她遠點。”
——“盛羨,你別讓我太后悔生下你。”
——“我絕對不允許你搶絮絮喜歡的東西。”
他就是被這一句話惹惱的。
陳禾跟他說過很多不堪入耳的話,他在她面前從沒發過火。
但那天,他就是火了。
他小時候在陳禾身邊住過兩個月,楊絮對這個突然外來的哥哥很排斥,故意弄壞玩具栽贓給他,故意搶他的東西。
陳禾經常會說這樣的話,盛羨,你不許搶絮絮喜歡的東西。
盛羨脣角緊繃了下,耳邊依稀響起他那天冷冷的看向陳禾,打斷她的那句話。
“不是玩具。”
“陸驚宴不是楊絮想要就要想丟就丟的玩具,你來警告我,不如回去警告你兒子,讓他離陸驚宴遠點。”
夜深了。
整個城市陷入了這一晚前所未有的寂靜之中。
盛羨把胳膊從眼睛上挪了下來,長時間的同一個姿勢讓他胳膊有些酸,他伸出另一隻手慢慢的揉了兩下,拿着手機看了眼時間:05:20。
新的一年已經過了五個多小時了。
他想,這一年一定是會一個很好的一年。
…
也許是受盛羨的影響,陸驚宴這一晚上也好久都沒睡着。
她一覺得自己是個挺可憐的小孩兒,父不疼母不愛,還攤上一個只想着利益的叔叔。
可她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盛羨是一個比她還要可憐的小孩兒。
陸驚宴不清楚自己是幾點睡的,她模模糊糊中依稀聽見了門響聲。
她實在是太困了,困得根本睜不開眼睛去辨認是不是她的錯覺。
她在快睡着之前,還聽到了一聲很輕的笑聲:“喜歡穆楚詞這樣的?”
又是一聲笑,比剛剛那聲笑冷多了,仔細聽像是帶了點小火氣:“也行吧。”
大概是熬夜熬得太狠了,陸驚宴這一覺睡的很沉。
一直到快醒來的時候,她做了個夢。
夢見中學的她從學校後面的廢棄修車廠裡逃了出來。
她很怕被抓回去,頭也不回的往前逃,她連路都沒看清楚,摔了好幾跤。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發現她在的地方是陌生的。
她怕被人看出自己的狼狽,她把髒掉的校服脫下來,反穿在身上,然後把拉鍊拉到最頂處,把自己身上的淤青遮擋的嚴嚴實實。
她手機和書包都丟在了那個廢棄的停車場裡,她沒錢,還很累,她怕自己撐不住倒下,最重要的是她怕自己倒下後,被人看到她的狼狽,她四處找着能幫助自己的人,然後往後退步的時候,不小心撞了個人。
她扭頭,是個個子很高的男生,他戴着口罩,微垂着眼皮看着她的眼神很淡。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是不好接觸的。
事實上這個人也是真的不怎麼好接觸,他看了她一秒鐘都不到,就冷漠的移開視線,繞過她走了。
她很難受,渾身疼的再出冷汗,她衝着他背影張了張口,然後破罐子破摔一樣,抓住了他的書包。
他停下腳步,回頭,視線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她抿了抿脣,沒有鬆開,她沒求過人,她出身那麼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那是她第一次開口求人,她費了很大的功夫,才說出來一句話:“哥哥,能不能送我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