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難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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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從青城最大的百貨市場走出來的邵年時嘀咕了一句,將早已經積攢成了一大卷的樣品捆在了自己自行車的後座上,嘎油嘎油的往日本昭和,日耀分屬於六家不同的財團的紡織廠的方向騎去。
畢竟在市場布料樣品初步採集完畢了之後,就要去了解一下自己的對手的生產環境了吧。
作爲最初的打算,邵年時是打算去德國那家紡織廠先去看看的,但是當他在青城的碼頭與因爲麪粉而有着緊密合作的德國買辦做了短暫的交流之後,邵年時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因爲從這位福雷德克先生的口中得知,他的德國老鄉,在最近竟然有打算售賣掉自己在青城的產業,打算歸國爲自己祖國的發展盡一份應有的力量。
這位最早在青城開紡織廠的廠長,實際上是帶着掠奪東方財富的任務漂洋過海的來到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的。
但是現在,因爲兩個國家有了初步的合作意向的緣故,故而在大局上,國家需要他犧牲一部分屬於個人的利益,來完成聯盟國之間友情的維繫的工作。
而這個一心拜服於元首的個人魅力之下的金髮碧眼的德意志人民,在接到了命令了之後,竟然還真就無怨無悔的爲了大局,準備拋售自己在青城的產業了。
這讓血統稍微沒有那麼純正的福雷德克十分的不解,但是他多次勸阻無果之後,也就放棄了與這位朋友溝通的打算了。
所以,邵年時在與這位已經能夠流利的說着漢語的外國朋友做了一個簡短的溝通之後,他就直接朝着日本工廠相對密集的區域進發了。
要說這日本人建立的工廠的方位,就能看出這幾個集團在利益的面前並不存在多少的友誼。
其中有三家呈現出毫無規律的零星分佈的,也多虧另外的三家佔據了青城西北的方位,好歹讓邵年時少跑了不少的冤枉路了。
只是與邵年時原本想象的場景有些不同,這三家其實距離並不算遠的工廠的廠區周圍,不但沒有任何人煙興旺的景象,反倒是到處都透露處一股子壓抑與悲觀的死氣。
一隊隊一瞧就不像是工人的護衛隊,時不時的在工廠的周圍出現,他們腰間別着利器,背後插着哨棍,瞧着不像是保護工廠安全的安保,反倒像是封鎖監獄的獄警。
而邵年時現在過去的時間,正好是一日的中午之時。
若是擱在一般人的身上,大家此時應該感到飢餓,並用午餐的時間了。
可是現在,偌大的廠區竟是連一個工人都不曾走出來,邵年時可是觀察過了,工廠區域的對面,蓋了不少低矮廉價的小棚院的,瞧着那裡邊冒出來的光屁股的小孩子,在水管旁邊涮洗衣服的老婦人,以及幾個剛從後面半開墾的菜地上勞作歸來的幾個婦女,這些肯定都是在對面廠區工作的工人的家眷的,爲什麼這麼久了也不見得有工人歸家去填飽自己的肚子呢?
就在邵年時覺得很是奇怪的時候,卻發現距離自己最近的那一家日耀紡織廠的大門被一個走路外八字,留着仁丹胡的矮個子男人給推了開來。
他手中拿着一張碩大的白紙,一桶黏黏糊糊的漿糊,漿糊桶上的蓋子是虛掩的,一把用來刷牆的小刷子從那縫隙之中探出來,昭顯着自己的存在。
待到這矮個子來到了大門外一側的院牆邊的時候,就將手中捲成一個筒子的紙張給展了開來,刷刷兩下抹上漿糊,啪,一下子就將這帶着大字兒的紙張給貼在了院牆之上。
邵年時瞧着這小矮子貼完了之後也不曾離開,就覺得有些奇怪,正想着蹬着車子過去瞧瞧那上邊到底都寫了些什麼的時候,卻發現這矮個男子做完了這一系列的動作之後,他身後所在的工棚區域,卻因爲對方的這一行爲而沸騰了起來。
“又要招工了啊!快去叫人啊。”
“真的要叫家裡的阿大過去嘛?我家那口子在他們那裡上工,快要累死的了。”
“不去這裡上工你能去哪裡的啊?累死總比一家人餓死,找不到工要強的多吧?”
大家的議論許多,帶着各地的方言,讓邵年時聽得有些糊塗,但是好歹他是抓住了一點話題本身的主題思想的。
於是,他原本準備蹬車子過去的行爲就發生了改變,他慢慢吞吞的往對面的工廠所在踱步,果不其然,就跟後來的那些被家人們通知的半大的小夥子們給趕上了腳步。
“哎!你們這是去幹嘛?是要去應聘工人的嗎?”
幾個腿腳靈便又機靈的不願意搭理這個陌生的一瞧就是個少爺模樣的人。
他們只是用眼梢瞄了一眼邵年時,就不屑的撇撇嘴,腳下不停,朝着那個矮個子男人的方向跑去。
只有在人羣之中跑的最慢的一個小子有些善意,他跟前面的那些瘦乾的孩子們有些不同,竟難得的帶着幾分血氣,臉蛋上甚至還留存着一圈嬰兒肥。
只他一開口說話,邵年時就明白對方爲啥會如此的和善了。
“大,大哥哥,那,那是日本工廠要招,招招……”
“招工人?”
“對!招工人!”
原是個口齒不算靈便的,大概是以往沒有人願意跟他多說幾句,現在可算是有年輕人願意跟他搭話了,可不是就昭顯出他的熱情了嘛。
對面的是個小結巴,不過沒關係,只要能達到邵年時蒐集情報的目的就可以了,他所要付出的不過是耐心罷了。
於是,一位故意放慢了速度,一位知道自己被招進工廠的希望並不算大,兩個人十分默契的轉到路邊,將道路給人讓開了之後,就把這日本紡織廠招工的事兒給邵年時說了一個清楚。
原來,別瞧着這西北郊區有三家紡織廠這麼大的規模,但是在這裡找工作的工人們的生活卻着實不怎麼美好。
他們多數人是在紡織廠興建起來的初期被人從碼頭,火車站,以及青城的勞務市場之中被騙過來的工人。
這些從山東各地,甚至是全國各地過來青城尋找機會與生路的工人們,並不知道,自己入的廠子到底是怎樣的虎狼之窩。
最開始的一兩個月,這些日本紡織廠內上工的工人們還好,能夠按時拿到應得的工資。
雖然這些日本的經營者們給出的工資要比市場價格低上一兩塊錢的,但是架不住他們招工的數量多不說,還是在不容易找活的慘淡期。
所以工人們對於自己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都是心存感激的。
作爲踏實上工賺錢養家的漢子們,若不是出些大事兒,他們輕易不會辭職與離開的。
可是待到他們做熟了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人也因爲自己的緣故從市裡搬遷到廠區對面的工棚所在的時候,工廠的政策突然就發生了一個巨大的改變。
爲了防止人員流失,每個月,工人們只發廠子當初承諾的百分之八十的工資。
至於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則是作爲押金,抵押在工廠之中,待到你幹滿了三年之後,纔將這些抵押的工資,發還到工人的手中。
若是想鬧?可以,立馬就光屁股走人。
不但那兩成的抵押金拿不回來,這個月的工資也別想着拿到手中了。
對此,工人以及各自的家屬們竟也只能接受。
因爲若是爲了不滿與骨氣而退出的話,那麼他們這個月就要面臨身無分文的窘境了。
百分之八十的工錢,勒緊了褲腰帶總是能活的。
然後,也正是因爲爲了生活的妥協,深陷日本紡織廠內的工人們,就迎來了那些無恥的日本人們一次接着一次的壓榨。
在工資被扣押的階段過後,是工作時長的無限制的延長。
大家早起就要去上工,工作到晚上八九點鐘都是廠子對於他們的仁慈了。
若是有十天連續遲到的記錄,亦或者請了三日以上的病假,那麼恭喜你,你將自動被工廠辭退,沒有遣散費用,也沒有押金退還的那種。
若這些還不算什麼的話,中國工人不能與日本職員同走一個大門,爲此專爲中國工人挖了一條地下隧道這件事兒就已經將工人的臉面往地面上踩去了。
可是爲了生存,爲了一家幾口人能夠吃上一頓飽飯,這些人哪怕上工的時候要從側門一處如同地窖一般的通道中下到地表一下九層臺階,然後穿過院牆再走九階臺階走上地表,俗稱穿越一趟十八層地府,他們都努力的忍了下來了。
畢竟,隨着越來越多的本地的小工廠的倒閉,德國紡織廠因爲業績不好紛紛辭退自家工人的情況惡化,在青城還在持續招紡織工人的企業,也只有這幾家日本人開的紡織廠了。
這也是爲什麼日本的紡織廠都如此的嚴苛了,待到他們一放出招工的通知了之後,這些彷彿早已經失去了精氣神的人們,就像是煥發出了僅存的生機一般,一股腦的朝着工廠的側門處涌去。
因爲這代表着一份希望,一個家庭存活下來的關鍵,若是一家人當中能有一個人在工廠之中找到工作,那麼一個月十五塊大洋的工錢,就足夠一家五口人好好的活下去了。
若是一個家庭之中,能存在兩個工人,那麼他們不但能吃飽穿暖,還能供給一個孩子識字,亦或者一個壯勞力娶上媳婦。
這些錢,在現在的邵年時的眼中,甚至都買不上一套得體的衣服穿,但是在那些奔跑在荒地裡的工人的眼中,卻是能夠活命的鉅款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
邵年時一下子就不好奇了。
因爲他從這些渴望活下去的身影當中,找到了,呵呵,他可以隨意挖牆腳的機會。
現在的大華紡織廠以及中國印染廠還在建廠籌備的階段之中。
等到他們正式的面向社會招工的時候,就是日本紡織企業用工荒蕪期的到來。
畢竟無論他還是陳介夫,都能算得上有些良心的企業家與商人了。
他們在最大程度的追求利益擴大化的同時,也是十分關注人才的持續發展的。
想要讓一個工廠穩定的開工,光是依靠高壓政策是沒有用得。
邵年時相信,他們大華只要將消息放出去,這裡邊的熟練工不說半數,最少有三成會投入到他的麾下。
而日本廠的經營模式他也通過這一側面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了。
在國情越來越不明朗的現在,日本經營人在中國實行的那一套方法,用在民營企業的身上,卻是不合適的。
於是,這位感念對面的小結巴善心的大華的股東邵年時,就跟蹲在他身側的小小子說到:“若是我能給你找一份工作,每個月能拿到16個大洋,還是不用扣押金的那種。”
“你跟你的家人,願意搬離現在居住的工棚,跟我去我的廠子裡上工嗎?”
這小結巴聽了這話,一下子就愣住了。
把他給激動的,竟是一瞬就不磕巴了:“真的?你可不要騙我!”
“去,我當然去!我們家都會去的!”
反正他們家就是用破破爛爛的木頭板子以及廢棄的建築材料拼湊起來的破棚子罷了。
因着家裡父親上這個破工給累出了肺癆,他們家已經不會比現在更慘了。
與其在這裡等待着一個看不到前路的機會,還不如奮力一搏,將希望放在這個莫名的冒出來,但是一瞧就不像是普通人的大哥哥的身上。
畢竟他是唯一一個有耐心聽完自己說話,並從根本上不曾嘲笑過自己的毛病的人。
見到這小結巴竟然答應的如此的痛快,就喜歡跟痛快人打交道的邵年時就拍了一下這小子的肩膀:“既然如此,就把家裡人帶上。”
“喏,我跟你說個地址,你能記的住嗎?”
“算了,我一邊說一邊寫,就算你不認字,帶着這張字條,也能找到我給你的廠址。”
“記清楚了,大門口是中國印染廠,往裡走的工地就是今後你要上工的廠址所在了。”
“而它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大華紡織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