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捏着鬍鬚陷入了沉思,徐樹錚的一番話讓他心中豁然開朗了,自從張勳復辟他重新上臺後,無論北京政府裡是誰做總統或是總理,他始終是掌握實權的太上皇,現在皖系倒臺,他這個太上皇也就不復存在了,但這不意味着徐世昌這個大總統就名副其實了,更糟糕的局面還在後面,直奉兩家將同時左右北京政府,自古一山難容二虎,直奉的合作必將在利益衝突下瓦解,極有可能再次上演大戰,到那時他就能順勢出山,攜皖系再戰天下。
想到這裡他滿心歡喜起來,向徐樹錚點頭稱讚道:“又錚,你把局勢看透了,很好,很好,依你看,直奉的聯合局面會持續多久?”
徐樹錚沉吟了片刻,道:“大戰將歇,直奉兩系都需要一段時間消化所得利益,我看一年內兩方是不會撕破臉的,而真要兩方大打出手,非得兩到三年的時間激化矛盾,最重要的是,奉系實力弱,沒有十足的把握,張作霖是絕不會發作的。”
段祺瑞冷哼了一聲,經過這次戰事,他對張作霖的爲人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不得不承認道:“張作霖是個人物,以前小瞧他了。”
徐樹錚道:“張作霖在東北三省得天獨厚,潛力無窮,卑職昔日治蒙,就知道他圖謀不小,他甚至爲了得到蒙古親王的支持,忍心把親閨女嫁給了蒙古一個親王的傻兒子,這不是把人往火坑裡推嗎,誰能狠下這個心,可他就能。芝老,卑職心中有一個預感,今後您真正統一國家的最大障礙不是曹錕吳佩孚,而是他這個鬍子。”
段祺瑞深以爲然的點點頭,他又想到徐樹錚剛纔說直奉至少還需一到兩年的時候纔會生變,他有些等不及,皺眉道:“時不我待啊。”
徐樹錚寬慰道:“芝老,你暫且忍耐一時吧,我會在外奔走聯絡,儘早讓您出山。”
段祺瑞有些不放心的問道:“又錚,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徐樹錚故作輕鬆地說道:“直奉都視我如眼中釘,北京是不能待了,我會想辦法去上海,浙江的盧永祥,福建的李厚基都是自己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再拉一支部隊。”
段祺瑞用力的點點頭:“你辦事,我放心。”
“芝老,外面人多眼雜,我要走了,還請你保重。”徐樹錚看了眼時間,不敢多留。
段祺瑞緊拉着徐樹錚的手叮囑道:“你也要保重,現在不比從前,你的性子要收一收,不要鋒芒畢露不饒人。”
徐樹錚認真答應了,出了段公館直接登上了小汽車駛入了東交民巷裡的日本軍營,軍營門口早有一位日軍中佐軍官等候,將徐樹錚迎下車,行了個軍禮,點頭彎腰恭敬地說道:“徐將軍,小野司令官閣下在裡面等候,請跟我來。”
讓人驚訝的是,這個日軍中佐竟然說的是一口純正的天津話,如不是他身穿的是日軍軍服,加之矮冬瓜一般的身高和羅圈腿,簡直就是個地道的中國人。
徐樹錚聽了卻見怪不怪,他知道日本派遣到中國的軍官都負有兩重身份,既是領事館武官又是情報人員,這些人不僅漢語說得好,對中國文化更是精通,其蓄謀顯而易見,只是皖系需要借重日本支持,只能當看不見而已。他坦然跟着日軍中佐進了軍營裡,走入了一座日式風格的樓,在門口脫掉鞋子進去,轉過屏風就看到一個穿着白襯衫的日本少將正跪坐在榻榻米上,他見徐樹錚進來,很高興的站起身子道:“徐桑,你能安然回來是在太好了。”
徐樹錚摘下禮帽,很隨意的找了個榻榻米盤腿坐下,道:“有勞小野兄掛念,我一路回來餓壞了,快上酒菜吧。”
原來這個日本少將就是日本華北駐屯軍司令官小野寺,兩人的關係說來不淺,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二十二期的同學,小野寺素來欽佩徐樹錚的才智,在日本對中問題上對他提供過很多幫助。
小野寺重新落座,向一旁肅立的中佐擺手說道:“讓廚房上菜吧。”
等中佐軍官出去後,小野寺的臉色猛然嚴肅起來,對徐樹錚很不滿意的說道:“徐桑,看來你已經把帝國軍校培育你的作戰知識都忘掉了,直軍的部隊我見過,不過是一支三流軍隊,你敗在了他的手裡,太丟我們校友的面子了!”說話時他圓瞪着眼睛,不住的拍着桌子,就像是要把徐樹錚生吃活剝了一樣。
徐樹錚面不改色,日本人就是這個德性,把榮譽看的比生命還重要,小野寺的爲人他更是瞭解,安靜等他說完後,道:“小野兄,這場戰爭輸的確實窩囊,不過我並不贊同你的說法,直軍並不是三流部隊,與皖軍一樣都是北洋陸軍,同樣我也沒丟校友的面子,我倒有一件事要問你,你可是口口聲聲保證張作霖不會介入直皖衝突,可他不止介入了,還投入了兩個師,導致我在東線打出的大好局面失敗。”
小野寺臉上露出一絲尷尬,忙解釋道:“徐桑,這一點我並沒有撒謊,張作霖確實對帝國保證不會介入戰爭,但他出爾反爾,帝國拿他也沒有什麼辦法啊。”
徐樹錚冷笑一聲道:“貴國是看皖系現在沒有用了,要扶持張作霖了吧。”
小野寺默認了這一點道:“徐桑,帝國在華利益必須得到保障,這一點你是清楚的。”
徐樹錚露出一抹嘲笑道:“張作霖可是老狐狸,別沒吃到狐狸,反倒惹了一身騷。”
小野寺不以爲然,狂傲道:“張作霖只是帝國在滿洲扶植起來的代理人,帝國動動手指頭就能打到他,他不敢耍什麼花招的。”
徐樹錚不置可否,這時後廚陸續上菜,小野寺熱情的說道:“徐桑,我專門吩咐後廚做了你最愛吃的日本美食,你快嚐嚐。”
徐樹錚大敗而回,哪還有什麼胃口,只是簡單夾了幾口,就獨酌借酒消愁起來。
小野寺忍不住問起他心頭的一個疑惑:“徐桑,帝國情報部門說你被直軍俘虜了,我很好奇你是怎麼逃脫出來的。”
徐樹錚淡淡道:“直軍看管不嚴,被我部下營救出來了。”
小野寺恍然,又見徐樹錚情緒不佳,道:“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徐桑,你要振作起來!”
徐樹錚很感動,灑然道:“小野兄,多謝關心,這點打擊算不了什麼。”
小野寺舉杯敬了他一杯酒,說道:“徐桑,你的家眷已經被我接到天津,有我的夫人佳子陪着,請不要擔心。”
“小野兄,我這次來不止是躲難,還請你幫我一個忙。”徐樹錚正色道。
小野寺正襟危坐,神情鄭重道:“徐桑,你和我情同手足,我很榮幸能爲你做點什麼。”
徐樹錚道:“送我出北京,越快越好。”
小野寺皺眉道:“徐桑,你就安心在帝國軍營裡待着,你是我的客人,沒有人能把你要走。”
徐樹錚搖頭道:“小野兄,我不怕直奉,就怕英美列強給貴國施壓,到時候牽扯到你就不好了。”
小野寺想了想道:“好,我會盡快安排!”
便在這時,一個日本軍官闖入了廳內,大聲說道:“報告司令官閣下,段祺瑞剛剛發出通電,引咎自劾,解散定國軍……”
徐樹錚落寞的嘆了一口氣,兩行濁淚忍不住流下。
……
天津。
張作霖興致勃勃的在天津巡視了一圈,回到住所後,對兒子張學良說道:“媽了個巴子的,天津是好地方,老子真不想回奉天去了。”
張學良笑着奉上了一杯熱茶,道:“天津有什麼好的,咱奉天這些年建設的一點都不差。”
張作霖押了一口茶,點撥道:“小六子,你還年輕,看不出深淺,這天津是陪都啊,北京辦不了的事,來天津就能辦,多少前清遺老和下野的官僚政客都在北京,這些人能量不小啊,爲我所用的話能辦大事。對了,你去買一塊地,建一個帥府,咱以後會常來天津的,不能沒個歇腳地兒。”
張學良點頭道:“記得了。”
張作霖忽然拍着大腿道:“西邊這仗打的怪的很啊,聽說段芝貴、曲同豐、小徐都栽倒一個直軍小連長手裡了,當真是後生可畏啊。”
張學良聽了有些不服氣:“我看是謠言,哪有這麼碰巧的事。”
張作霖不由得笑道:“這年頭傳言滿天飛,是真是假確實難斷,小六子,這次帶你出關漲了不少見識吧,我問你如果現在要奉軍和直軍打,有把握嗎?”
張學良從東北講武堂畢業,雖是年少氣盛,但軍事觀念已然不俗,搖頭道:“一分把握都沒有,除非吳佩孚等人也像段芝貴、曲同豐一般無能。直軍久經戰陣,又經過了直皖大戰這樣大規模戰爭的洗禮,軍隊作戰能力更勝從前,而我們奉軍多少年沒打過仗了,帶兵的又都是沒上過軍校的老叔伯,一旦交手必敗無疑。”
張作霖很贊同張學良的看法,但最後一句話他聽了很不高興,一瞪眼道:“媽了個巴子的,你張小六子去軍校喝了幾口墨水,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老子就是帶着你的那些叔伯打下的東北,不見得會打不過吳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