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衛七巧一眼就看到了人羣中的梅學文,以及梅學文拉着手的蘇簡簡,堆着滿臉笑容,就小跑着過來了。
“媽,她是簡簡。”梅學文介紹。
“阿姨好。”
“好好好,我們簡簡……乖孩子……生得美……”
衛七巧今天穿了梅香香的一件黑色長款羽絨服,出發前又專門染了黑髮,除了那雙滄桑的黑手,整個人還挺乾淨清爽,又滿臉笑容,看起來就是個和藹的婦人。
她將蘇簡簡摟在懷裡,額頭在蘇簡簡的頭髮上溺愛地蹭了蹭,那是梅骨和梅香香從未享受過的親暱。
姐妹倆看着那一幕,互相給了個眼神,脣角不自覺就勾起了一抹嘲笑,也不知是嘲笑衛七巧,還是嘲笑自己。
“大姐二姐……”梅學文已經在召喚兩人,兩人這才上前和蘇簡簡打招呼。
聽梅學文提了無數遍關於家裡的兩位姐姐,大姐打小成績好,長大當了老師,二姐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料,早早就外出打工了。
此時見到真人,大姐身上果然有一股子書卷氣,但二姐身上更爲明媚。
“兩位姐姐好,路上辛苦了。爲了我和學文的事,讓你們跑這麼遠。”
“不辛苦,應該的。”
幾人寒暄完畢,梅學文便和蘇簡簡一起,帶着母親、姐姐去住酒店。
開了個三人間。酒店環境還不錯,對於衛七巧來說,這就是她這輩子都沒有見過的世面了,心裡越發爲梅學文的本事而洋洋得意。
蘇家叔叔晚上剛好有宴請,邀請了蘇簡簡父母一道參加,衛七巧母女三人來者是客,便也一同邀請。
那場花費上萬的宴席,更是衛七巧這輩子沒有見過的世面。別說衛七巧,梅骨和梅香香姐妹倆也沒見過。
在大世面跟前,衛七巧不再囂張,而是黛玉進府般,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甚至沒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鬆弛。
梅骨和梅香香也是,姐妹倆一身淘寶貨,在一堆名牌加身的賓客面前,顯得無比拘謹、小家子氣。
終於熬到宴席結束,梅學文陪着母女三人回到酒店,說是一會兒蘇簡簡的父母會過來商量梅學文、蘇簡簡的婚事。
“我們要幫你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他們家會不會要高額彩禮?”梅香香經過這場宴席,已經亂了方寸。
衛七巧也慌了:“如果要很多,咱們家給不起怎麼辦?”
梅學文沒有接腔,他心裡有隱隱的不祥的感覺,如果蘇家直接開口要彩禮,那就是同意他和蘇簡簡在一起了,可是事情似乎並不那麼簡單。
梅骨也看出梅學文的心虛了,但也安慰不了什麼,只想着既來之則安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半個小時後,蘇簡簡領着蘇家的長輩過來了,蘇母、蘇家叔叔、蘇簡簡的表哥。
並不見蘇家父親的面。
宴席上,蘇父給梅骨的印象是不苟言笑,給人一種距離感。
雖然衛七巧母子幾人都參加了那場宴席,但蘇家人並不與他們交流,都是各吃各的。那是一種階層與階層之間天生的壁壘,不能被輕易打破。
幾人在房間的幾張沙發上坐下,衛七巧、梅骨、梅香香三人則並排坐在牀沿上。
蘇母向衛七巧的方向看過來,衛七巧一凜,竟往梅骨身邊縮了縮。
蘇母雖然面容和煦,卻給衛七巧帶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也許壓迫感是她那一身價值好幾萬的貂皮大衣帶來的底氣,以及一雙見過世面的眼睛。
蘇母開門見山,也不繞彎子,說道:“學文媽媽、兩位姐姐,我和簡簡她爸呢,其實早就想和你們家談一談兩個孩子的事情了……”
然而這次談話,蘇父卻沒有出現。
“兩個孩子談戀愛是一回事,現在大學畢業步入社會,就要面臨很多現實問題,他們倆的思維還停留在大學生階段,我今天也把簡簡的叔叔和表哥請了過來,我們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們能不能一起做做這兩個孩子的思想工作……”
梅學文的心一沉。
是鴻門宴。
把母親、姐姐請來,不是談婚論嫁,而是希望一起勸他分手的。
而蘇母身邊,蘇簡簡的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
此刻,蘇母的話讓她眼裡再次浮起潮溼的淚霧。
蘇母渾然不管兩個年輕人的感受,只把目光落向側方的叔叔和表哥,說道:“你倆也說說吧。”
叔叔身爲家族企業的領頭羊,坐擁上億身家,未經蘇家父母同意,就把野女婿招上門,而表哥呢,還在長期共事中,與梅學文處成了朋友。蘇母心裡不悅。
她家女兒如果跟野女婿跑了,這倆也有責任,所以他倆必須來幫着善後,一起棒打鴛鴦。
“咳咳……”叔叔和表哥互視一眼後,叔叔清了清嗓子。他是長輩他先來說,但是話未出口,就被一聲“叔叔”打斷了。
是梅骨。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梅骨。
“叔叔,蘇總,”梅骨衝叔叔微笑着點了點頭,說道,“您是生意人,生意人這輩子能賺多少錢,一定是和他做的功德成比例的,做大功德的,賺大錢,做小功德的賺小錢,不論大功德小功德,就是不能損功德,咱們民間有句老話,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可見捐一座廟的功德還不及成全一樁姻緣來的功德大……”
叔叔目瞪口呆,縱有千言萬語要幫蘇母,此時也只能憋肚子裡了。
他是生意人,他想賺多多的錢,他不能損功德。
蘇母着急地瞪着叔叔,奈何叔叔就是不與她有視線交流。
蘇母又把視線調轉向表哥,表哥忙看向別處。
他和梅學文早就在工作中成了朋友,都是打工人,就別互相爲難了。
蘇母瞬間孤軍無援,只能自己與梅家軍談判。
衛七巧不識字、沒文化,普通話聽都聽不怎麼全懂,更不會說多少,梅香香在東莞練就的那點嘴皮子用來對付衛七巧還可以,到這種場合也是不夠看。
於是,兩軍對壘,只剩下蘇母與梅骨單挑。
蘇母也看明白了,梅學文的救兵裡,就大姐梅骨是個角色,其他人做不了主。
於是,只把目光專注看着梅骨。
“大姐,我和簡簡她爸其實是不贊同他倆的事的……”
“明白。”
蘇母錯愕:“你明白?”
“你們家家境好,我們家家境自然比不上你們家,哪個父母的不想自己的女兒能嫁給一戶好人家,誰想讓自己的女兒嫁人後受苦呢?”
學文大姐竟然能與她共情,蘇母反倒不好意思氣勢洶洶了,“其實,大姐,我們也不是嫌貧愛富的人,我們就是想簡簡以後的日子能好些,不說嫁個大富大貴的人家,但至少至少……”
說來說去,這不還是嫌貧愛富嗎?
蘇母臉上掛不住,改口道:“其實我們更看重人品。”
“學文在蘇總的紡織廠裡幹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他人品如何蘇總是有發言權的。”
梅骨從小看着學文長大,對學文的人品還是很有信心的。
學文是個實在人,且脾氣好,秉性好。
梅骨和蘇母同時看向蘇總,這會兒又讓他說話了,可是蘇總已經沒有了表達欲,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表哥:“他說吧,他和學文呆在一起的時間多。”
“學文是個好孩子,勤勞肯幹,務實溫和……”
蘇母臉色很不好看,但表哥也很爲難,總不能讓他撒謊,昧着良心說學文不好吧?
“我也常聽廠裡其他人這麼誇學文。”蘇總補了一句。
你倆還是閉嘴吧。
蘇母眉頭緊皺,滿臉嚴肅,爲自己搬來的救兵竟跑到對方陣營而不悅:“大姐,你知道我們家是做生意的,學文的性格太老實了,不善言辭,如果他能像大姐你這樣能說會道,那我和簡簡她爸也就不擔心了……”
蘇母才見梅骨一面,已經感受到了梅骨的口才是個厲害的。
果然,梅骨立馬就回她:“阿姨,生意人講究誠信,要給人信任感,別人纔會放心跟你做生意,學文實在,跟他做生意,別人會放心,反倒是能說會道的,華而不實,跟這樣的人做生意,別人也是會怕的。”
是人才,不一定有口才,有口才一定是人才。
蘇母看看梅骨,又扭頭看看坐在自己身邊的梅學文,心裡疑惑,同父同母的姐弟倆,爲什麼兩個人的口齒會差這麼多?
但她不喜歡梅學文是因爲梅學文的口才不好嗎?
這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
“大姐,就算你說得都對,可我就簡簡這麼一個獨生女兒,我不想她遠嫁……”
“阿姨,這更不是問題了,現在科技迅猛,交通發達,不管天涯海角,也就幾小時的動車或飛機就到了,何況,如果您家找一個獨生子,兩家的父母都希望晚輩能生活自己身邊,您反倒未必能天天與簡簡生活在一起,可是簡簡要是找學文就不同了,我們家有三姐弟呢,我母親身體還健壯,不需要兒女照顧,即便未來老了需要人照顧,身邊還有我和香香兩個女兒,我們學文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和簡簡生活在一起。”
“就算將來您和親家公老了,有個不舒服的地方,說不定學文和簡簡忙不過來,我和香香還能來幫忙呢。您要是同意學文和簡簡在一起,您不但不會失去女兒,還一下子多了三個孩子幫忙,不好嗎?”
聽起來的確沒什麼不好的。
蘇母騰地站了起來,她知道今夜有梅骨在,她是不是無論如何也說不贏的。
“大姐,你說的,我也回去考慮考慮,你們早點休息。”
蘇母微笑地向衆人告別,可是眼底全是不高興,她拉上蘇簡簡帶着鬱悶的心情走出酒店房間。
ωωω ⊕ⓣⓣⓚⓐⓝ ⊕C〇 叔叔、表哥連忙跟上。
梅學文也跟上。
梅骨一直將他們送到酒店樓下,梅學文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給了梅骨一個擁抱,臉上掩不住的激動:“謝謝你,大姐。”
“傻小子,以後的路還長,困難還很多,別高興得太早。能不能娶到蘇簡簡,關鍵在你自己。”
至少今夜,他沒有失去蘇簡簡。
這就夠梅學文高興的了。
梅學文三步並做兩步追蘇家的人去了。
梅骨回到房間,看到衛七巧正站在窗前,對着窗外的月亮,雙掌合十,嘴裡唸唸有詞:“老梅,你知道我給你生了個多厲害的女兒嗎?還好有這個女兒啊……”
梅骨:“……”
“姐,你可太厲害了,簡簡她媽媽根本就說不過你。”梅香香見梅骨回來,忍不住誇讚,滿眼的崇拜。
衛七巧也回過頭來,一臉諂媚看着梅骨,又譏諷梅香香道:“還是你姐姐厲害,這次要是沒有你姐啊,靠你,哼……”
梅香香翻了個白眼,這老太太又來了,除了窩裡橫,啥也不是。
“靠我不行,靠你行了吧?平常也不知道誰在家裡作威作福,一到外人跟前,就慫得不行。”
“你這樣跟自己親媽說話,你有罪,梅香香,我就不該生你,又笨又醜,我要是隻生你姐和你弟……”
“你以爲我希望你把我生出來嗎?”
“那還不是怪你自己,是你自己搶着來投胎,才讓學文後生出來,你們這些當女兒的,如果不是搶着來投胎,學文還能那麼晚才生出來?”
“媽,咱們這趟出來,車票錢還是香香出的呢,回去的車票,還得香香買。”
梅骨皺眉看着衛七巧:這老太太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啊。
聽了梅骨的話,衛七巧這才把更髒的話憋回去。
等回到家後,看她怎麼罵梅香香這個小賤蹄子。
“梅骨,都怪你,你是當大姐的,你是我的大女兒,本來應該你讓我過好日子的,可是你呢,嫁了個不三不四的老公,手上一分錢都沒有,否則你替我買車票,我就不用受你妹的閒氣了。”
梅骨和梅香香全都不說話了,這個老太太啊,是沒有道理可講的,要和她講道理,能被她活活氣死。
……
……
臨近除夕,橋鄉的夜晚呈現出濃厚的節日氛圍。已是凌晨,商販們紛紛收攤,街道兩旁只剩彩燈交相輝映,將夜空點綴得如同白晝。
梅香香挽着梅骨的手,走在隆冬夜晚的他鄉街頭。
從小到大,跟着衛七巧,只有幹不完的農活和家務,這是姐妹倆難得的休閒時光。
衛七巧已經在酒店裡睡着了,所以她倆溜出來逛逛。
“姐,你說學文和蘇簡簡最終能在一起嗎?”
“各人有各人的命運,香香,未來你想嫁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啊,想嫁一個知識分子,像姐姐你一樣,有一份體面的公職,不過,我自己就是個打工妹,有鐵飯碗的男人,誰會看上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