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關押著犯下天條的妖衆,年久日深,雖然乾淨整齊,卻總瀰漫著一層森然冷意。
只不過今日卻多了一抹火色。
盡頭的牢房中,一隻赤發紅衣的妖怪怒氣衝衝地坐在牢房裡,一雙赤瞳也是怒氣蒸騰地瞪著……瞪著同牢房的另一隻妖怪?
而那隻妖怪手裡,居然還莫名其妙地牽著一條鎖鏈,鎖鏈的另一頭,連著紅髮妖怪頸上的黑色鐵箍。
“你還牽著這玩意兒作什麼?!”九鳴怒極,火氣一起,傷口隱隱作痛。也就差那麼半寸,貪狼星君那柄劍就能把他的心臟給紮成糖葫蘆串。本想至少能逃走一個,這下倒好,飛簾那個不知道想什麼的腦袋,居然給他自投羅網!
那一劍是白紮了!
他瞪著飛簾依然如故,面無表情的臉。這家夥就是這般,把人氣得七竅升煙了,他倒是愣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表情,怎不叫他想要吐血。
可事已至此,眼下都已經丟進天牢了,這裡是關大妖的牢獄,外面自然有重重把守,要逃出去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九鳴泄氣地坐到石牀上,扯了扯脖子上的鏈條,鏈環摩擦叮噹作響,朝飛簾瞥瞥嘴:“得了,把玩意兒收了吧!叮叮噹噹的恁難看。”
誰料飛簾卻慢慢搖頭。
“喂!!你別要三分顏色上大紅啊!你道我是給誰連累了得關在這裡?!”
灰白的眼珠子盯著他,一抹幽色只看得九鳴心緒不寧。
“我不牽著,你會死。”
“得了吧!”九鳴知道他說的是方纔與貪狼一戰之時,若非他即使制止,恐怕自己就要被貪狼星君格殺當場。可他不願示弱,虛張聲勢地哼道:“若不是你,再上幾重天我就能把他甩掉!”
飛簾沈默。
他知道自己從不妥協,要達到一個目的,即便犧牲什麼他都會進行到底。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堅持。
因爲他不能忍受九鳴被貪狼的劍,刺穿心臟,軟長的蛇身被釘在九重山壁上的情景。
他甚至無法預料這種情況發生之後,他會如何……只記得赤紅的蛇身消失在雲際那一刻,腳下彷彿崩裂塌陷的感覺,以及將那妖怪帶回身邊的不顧一切。
這條用他的星魂鑄造,牢牢連接彼此的鎖鏈,他暫時,不想放開。
可他腦袋裡的想法,完全沒辦法從他那張全無表情的臉上反映出來,相反,看上去簡直就像囂張的無視。
妖怪當即氣得跳腳:“你以爲我不行嗎?告訴你!!別說是一個貪狼,就算來十個我也能全部甩個乾淨!!別以爲一把薄不伶仃的劍能把我怎麼樣!老子皮粗肉厚……不,皮堅甲實!斧頭砍都砍不進去,更別說是一把劍!啊,疼──”一激動,扯痛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飛簾上前將他摁在牀上,說:“別動。”右手一伸,破空取物,不知從哪裡撈來一個琉璃瓶,扯開九鳴的衣服,露出大片肩胛,然後將透明的藥液傾倒其上,那藥液猶如蕊香沁人,直叫牢房裡全瀰漫著這股誘人香氣。可惜藥是妙,卻只能止去流血,傷口卻未能立即痊癒。
九鳴被壓著難受,不待他鬆開手便一把將他推開,自個兒翻身坐起,拉上衣服,瞪了他一眼:“你那勞什子的藥怎麼不靈了?”
飛簾搖頭:“貪狼的劍,不比尋常,乃是盤古鑿。”
“什麼?!”
相傳天地混沌,首生盤古,那盤古氏一日九變,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盤古將身一伸,天即漸高,地便墜下,而天地更有相連者,左手執鑿,右手持斧,或用斧劈,或以鑿開。久而天地乃分。二氣升降,清者上爲天,濁者下爲地,混沌初開。
想不到那盤古鑿竟然流傳到貪狼手中!
神物不拘於形,可刀可qiang,可劍可戟,然此等上古奇兵,怕亦只有貪狼這般星命凶煞的神人能夠操控,相反,這奇兵對於貪狼而言可謂如虎添翼,試問天底下,又有什麼妖怪能抵禦開天闢地的盤古鑿?!
九鳴忍不住嘀咕:“那連龍鱗都能劈了,我這點傷還不算冤……”
飛簾看了他半晌,忽然問:“你跑出來做什麼?”
“啊?”九鳴被他問得摸不著頭腦,轉頭對上那雙異常執著的灰白眼瞳,居然憶起了漆黑深邃的顏色,心裡莫名一跳,
被他這麼看著,謊言好像都是全無必要。
他有些惱怒地哼道:“什麼跑出來?我是等了老半天都不見你回來,也不知是不是給女魃吞了,所以纔出來看看!誰知道你會跟貪狼給扛上了……”
飛簾看著他,不說話。這隻妖怪也曾與貪狼交過手,吃過他的虧,更曾親眼目睹貪狼降服應龍一役,對於貪狼的力量應該有足夠的認識才對。怎麼想,這隻妖怪都該知道,那個時候,應該悄悄溜走,而不是變化出更引人矚目的真身。
半晌,才悶悶地倒出一句。
“你可以不必管我。”
這話一出,可就像踩著了蛇尾巴,紅髮的妖怪不顧傷痛騰然跳起來,居然一腳把飛簾踹倒在地,反手抓了那禁錮著脖子的鎖鏈,怒吼道:“別以爲一根鎖鏈就能把我困了!老子要不願意,就算把腦袋砍了也能甩了你!!”
被踹倒在地處於弱勢的半妖面上慢慢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像是愕然,像是明白,更像是終於得到了什麼似的釋然。
明明知道,這隻心高氣傲的妖怪,若是當真不願,一條鎖鏈又如何能將他制住?
一抹笑意輕輕浮現眼底,忽然擡起手,掌中藍光一盛,琉璃碎裂的聲音輕響,九鳴只覺得脖子一鬆,飛簾居然就此將那天魔鎖解kai。
他們之間,早已不需要這一根鎖鏈。
“你是我的。”
他的眼神深沈而執著,看得居上位的妖怪一陣莫名心虛,忍不住抓了抓一頭赤發,鼻頭冷哼:“你這腦袋不好使,都這份上了,還想些有的沒的!”他走開去,一拳砸在厚重的鐵欄上,“還是想法子趕緊溜吧!”
天牢不似人間牢獄有刑求之舉,地板牆壁都是乾淨整齊,飛簾慢慢坐起身來,看了一眼粗至嬰兒臂的鐵欄,卻是搖頭:“出得去,也躲不過貪狼。”
“說得也是……”九鳴伸了個懶腰,費力的事他從來不幹,氣過了疲憊襲來,背上的傷還隱隱作痛,不愧是上古奇兵造成的傷口,痊癒還得花上不少時間。蛇xing發作,只想找個溫暖舒服的地方窩著不動。
於是他晃盪到靠牆的那張石牀邊,一個滾身,趴了上去,磨蹭了一下,可惜天牢不是星殿,哪裡有軟縟柔被,冰冷冷的石頭滲著涼氣,害他一個哆嗦。
可實在是累了,眼皮打架,顧不上其他,恍惚間,只覺得身後有溫暖貼近,他本能地靠了上去,翻身一把將那暖和的存在摟入懷中,聞到熟悉的雨後泥土的味道,忍不住獨佔著抱得死緊,深怕被人搶了去般……
過了不知多久……
“當!”
牢門被打開,飛簾轉過頭去,便對上貪狼星君那張黑得夠嗆的臉。
“成何體統?!”
貪狼星君怒喝聲震,只震得牢房迴盪不休,連跟在他身後一同前來的天牢獄卒亦不禁慌於掩耳,關在牢內的各種妖怪更是乘機鼓譟嘶鳴,獄卒連忙四處喝止,偏那些妖怪哪裡肯從,一時間牢獄吵耳不堪。
吵聲倒是鬧醒了摟著飛簾的妖怪。蓬亂著一頭紅髮的腦袋稍稍擡頭,半眯著眼環視四周,可那雙不對焦的眼瞳是根本映不入任何除了飛簾之外的人影,他嘬嘬嘴,環著飛簾肩膀的手臂收緊,不滿地哼哼:“好吵……”
看他一副睡眼惺忪,之前被飛簾扯過的衣衫鬆垮垮的掛在結實的軀體上,爲了確保能隔離石牀的冰冷緊貼溫暖,居然就這麼整個人壓在飛簾身上,不僅如此,過度放鬆的姿態,腰胯以下的部位甚至還化出蛇身,粗壯的蛇身牢牢纏捲住牀上任他所爲的男人。
一個星君一隻妖怪,都被關在天牢裡還居然作出如此曖昧之事,哪見半點反悔之心?
貪狼星君本已氣惱,附近的妖怪又喧譁囂鬧,他心火一起,沈聲喝道:“通。通。閉。嘴。”那低沈的嗓音明明並不高弘,然卻像灌頂而入般釘入衆妖耳中。站在廊道上的高大身軀猛然煞氣暴騰,煞氣灌入廊道,密閉的牢獄赫然像闖進一頭無形兇獸四出肆,連嬰兒臂粗的鐵欄柱都嗡嗡震動不休。
頃刻間百妖俱寂,牢房內蠅飛聞音。
偏偏牢裡酣睡半醒的妖怪不合時宜打了哈欠:“啊……終於安靜了……”
飛簾已坐起身來,稍稍側身擋去貪狼兇厲的視線。
貪狼星君看了他一眼,只丟下一句說話,隨即轉身大步離開。
“帝君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