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夏薇-出師
魔龍的死，宣告着一場大戰的結束。
夏薇落回地面，連一刻也不敢耽擱，慌忙散去冥靈神決，渾身上下的冥靈法寶，盡數化作光點消散，仙人般的神韻蕩然無存，存在於那張俏臉上的，唯有無盡的慌亂。
斬龍之際，斬魔劍上的黑焰越來越黯淡，而這也傳達出一個令她心痛的訊號。
師父的靈魂，就快要不行了。
光點遊移，葉桀的身形凝聚成形，只是他的模樣，卻令夏薇心痛不已。
葉桀躺倒在地，氣息微弱，身形黯淡，雙腿消失無蹤，他的身軀正一點點的破碎，崩解一路向上蔓延，遠沒有停止的趨勢，等到上半身也消散無蹤之際，他便會徹底煙消雲散。
“師父……”
將葉桀的模樣看在眼裡，夏薇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悲慼，淚水奪眶而出，在俏臉上拉出一連串的淚痕。
此刻的她，哪有半分決戰魔龍時英姿勃發的模樣？她蜷縮着肩膀，緊咬下脣，喉中的哽咽聲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在這一刻，一切修爲，心境，都顯得不再重要，她又變回了初遇葉桀之際，那位弱小無助的少女。
葉桀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她露出信任的眼神：“不用傷心，我們贏了，不是嗎？”
隨着夏薇結束冥靈神決的運轉，衆人都從冥靈法寶的形態中恢復原狀。
冥靈神決的反噬，也對其餘人等奏效，只是她們身上的反噬，遠沒有葉桀身上來的嚴重，除了面色虛弱一點，其他地方看上去並無大礙。
一來，黑鋒斬魔劍的品級，突破了四到六品的法器層面，轉而步入真正的神器層面，其餘冥靈法寶僅僅維持着法器品級，反噬較葉桀更輕。二來，在化身斬魔劍前，葉桀便已經身負重傷，靈魂嚴重受創，再強行化劍，只會令靈魂傷上加傷，崩解更爲猛烈。
種種因素，令葉桀的靈魂難以支撐，已經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要不了多久，便會徹底煙消雲散。爲了化劍，他已燃盡靈魂中的最後一絲力氣。
“桀哥……”意識到葉桀大限已至，花小梅滿面悲傷，雙眸泛紅。
葉桀只是衝她一笑：“你的妝挺好看的，可別弄花了……”
“葉桀，我不准你死，聽到了嗎？我不准你死！”黎霸用力跺腳，身形顫抖不止。
葉桀頗有幾分無奈，要是事情真如她說的那樣就好了：“嚴格來說，我很久以前就死了。倒是你，以後沒人看着你，可不要隨便惹事纔好……”
一旁，李飛蛾鼻尖一酸，忙向身旁的沈清歌問道：“師尊，有什麼法寶，能夠挽救桀哥的靈魂嗎？”
沈清歌輕嘆一聲，冷瞳中透着幾分超然物外的寒光：“靈魂崩解至此，已是神仙難救，師門中也許有法寶能救他，只是師門法寶遠在天邊，解不了燃眉之急。”
頓了頓，她的視線瞥過衆人中一襲青衣的謝心雨：“傳說中，冥府內生長着一種仙人難求的愈魂奇物，名爲彼岸花，只要將彼岸花煉化，無論靈魂受到多麼嚴重的傷勢，也能在瞬息間復原……我記得阿桀以前，便得到過一朵彼岸花。”
葉桀訝然，回想起奈何橋上，孟婆將彼岸花交給他時的神色，不免有些感慨：“原來孟婆特意將彼岸花交給我，便是爲了這一刻……孟婆神機妙算，料到了我會有這樣一天，只是，那朵彼岸花，卻已不在我身上了。”
聞言，謝心雨愣住了，望向葉桀的眼瞳中，除了悲傷外，也多出了深深的歉意：“你、你把彼岸花給我了，如今自己要用卻沒了，我真的很抱歉……”
葉桀灑脫一笑：“不用道歉，那是我自己的選擇，再說了，能看到你從失落中走出來，我爲伱感到高興。”
謝心雨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道：“對了，不是還有一張挪移符嗎？只要將桀哥送到奈何橋邊，興許還有辦法。就算拿不到彼岸花，也能讓他重入輪迴！”
她的提議，令衆人眼前一亮，只要靈魂還在，就始終還有希望，哪怕重入輪迴，會忘記如今的一切，但至少他的靈魂保住了。
然而，沈清歌的話，卻令衆人的心一下跌入谷底：“不，以阿桀如今崩解的傷勢，稍稍觸碰，便會令他徹底煙消雲散，更別說催動挪移符了……在挪移符的刺激之下，等他到奈何橋邊的那一刻，便會徹底消亡，根本沒有重入輪迴的機會。”
此言一出，令衆人深感絕望。
見葉桀身形越來越黯淡，崩解已蔓延至胸膛部位，只剩下一個腦袋和兩隻手臂，謝心雨啜泣到：“你……你後悔嗎？要是你沒把彼岸花給我，說不定現在就得救了……”
葉桀搖頭而笑：“我並不後悔，就算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別忘了，我們可是家人啊，家人就是我們的力量。”
聽完葉桀所言，謝心雨眼中的淚再也噙不住，她側過頭去，淚水止不住的流淌。
南靈鶴俯下身，握住葉桀的左手，將他越來越虛弱的模樣看在眼裡，天真地問：“桀哥，你會好起來嗎？”
葉桀握住她的手，呼吸越來越費力，每句話都要用盡力氣才能說出，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你說，這世上要是沒有不公，該有多好。”
彷彿是牽動了手臂的力氣，下一刻，崩解便發生在葉桀的左臂之上。
南靈鶴緊握的手忽然一鬆，低頭望去，卻見葉桀的左臂已然消失不見，她的心彷彿也隨着葉桀的左臂一同消逝，當中空落落的。
意識到接下來的事情，夏薇早已泣不成聲，她的頭深深埋下，淚水止不住地滑落，神色中充滿無助。
葉桀用右臂拍了拍她的後背，彷彿迴光返照般，鄭重開口：“夏薇，如今的你，已經兌現了身上的潛力，假以時日，你必將名揚三界，所有仙人與妖怪，都會知道你的名字，你會成爲世上最耀眼的存在……”
話音落下，葉桀的右臂也碎裂開來，消逝無蹤。
如今的他，只剩下一個腦袋。他不禁想到，要是瓜子看到了如今的自己，定會倍感親切吧。
“師父……”夏薇渾身僵硬，單薄的肩膀時刻緊繃，內心早已來到崩潰的邊緣。
“去吧，去爲了世上的公道與正義而戰，不要辜負了你的天賦。從今日起，你出師了。”
感受着靈魂一點點步入消亡，在這一刻，葉桀只覺得內心平靜，一切喜怒彷彿都離他遠去，最後剩下的，唯有淡淡的不捨。
他的視線逐一掃過衆人，在家人們的擁簇下，他瞳孔中的光芒逐漸消散，喃喃說出最後的道別：“今後，你們多保重……”
說罷，他的靈魂如青煙一般消散，隨風而逝，無影無蹤。
“不……師父……”
夏薇跪地痛哭，師父直至消亡前的最後一刻，還在關心自己，此情此景，令她的內心宛若刀割。
她緊握雙拳，用力捶地，一下、兩下……細小的拳頭轟擊在地面上，將大地砸的生生開裂，指骨處鮮血淋漓，但她沒有用百鍊身修復，而是深切地感受着那份痛苦。
任憑她如何發泄，心中的苦悶也不曾有半點減緩，反倒是昔日與師父一同經歷的點點滴滴，在她心底不斷的浮現。
她回想起兩人初遇之際，葉桀本想送她幾本功法，結個善緣，她卻強拉着要拜葉桀爲師，令兩人結下不解之緣。
她還記得修煉之初，師父爲她念誦典籍的情形，哪怕她不小心睡了過去，師父也不曾責怪，反倒在次日讓她好好休息。
她不曾忘記，當自己大開殺戒，彷彿被全世界背叛之際，師父仍舊堅定不移的站在她的身旁，不管她闖了什麼禍，犯了什麼錯，師父都會原諒她，兩人一起對抗這個殘酷的世界。
她想到了自己修煉有成後，反過來悉心指導師父練習功法的情形，她聽一遍就會的功法，師父卻失敗了無數次，能夠將師父教會，也讓她感到發自心底的成就感。
回憶中，師父爲了化劍，哪怕在冥靈神決的反噬下，受了多麼嚴重的傷，也不曾抱怨一句，反倒甘爲驅使。爲了更好的化劍，師父四處想辦法，金絮養魂訣、龍元經……種種一切，只爲她能發揮出更強的實力。
不知不覺，淚水掛滿夏薇的面龐，那些不願忘卻的場景，那些心底珍藏的記憶，在這一刻全部向她襲來，淚水浸溼了她的衣襟，她還有好多話，還沒有對師父說，如今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哎呦……”
夏薇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呼。
循聲望去，卻見南靈鶴被某物絆倒，她爬起身來，將絆倒自己的事物撿起，那是一枚青銅色的令牌，令牌古樸，邊角摩擦的極爲光華，表面充滿風蝕的痕跡，而在令牌中間，刻着一個桀字。
“那是……桀哥的鬼差令？”
花小梅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呼一聲。
除了鬼差令外，南靈鶴還撿到了一張殘頁，那是葉桀的身形消散後，最後留下的事物。
見狀，夏薇立即爬起身來，來到南靈鶴的身旁，開口道：“把它給我。”
“哦……”南靈鶴不疑有它，將鬼差令交給夏薇。
鬼差令入手，夏薇將其牢牢緊握，貼身收好，片刻都不願與它分離。
一旁，謝心雨不幹了，忍不住道：“夏薇妹妹，那枚鬼差令可是桀哥的遺物，我也想要來着……”
說着說着，謝心雨的語調忽然小了下去，她看到了夏薇的眼神。
曾經那對洋溢生機的明媚雙眸，如今失去了聚焦的能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夏薇雙眼麻木，當中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彷彿一切都已離她遠去。
被這樣的眼瞳注視，反倒比被盛怒無比的眼神注視，更讓人感到心悸不已，也令人感到由衷的心痛。
夏薇揚起下巴，眉宇間泛起淡淡的哀傷：“師父平日裡最關心我了，要是他還在的話，一定會把鬼差令留給我的。”
在鬼差令的歸屬上，夏薇毫不退讓，不久前，那份斬殺魔龍的無上氣勢，彷彿又在她的身上彙集，任何人，都別想從她的手中，搶走師父的鬼差令。
“算了，當我沒說……你想要的話，就留給你好了。”見夏薇心意已決，謝心雨小聲嘟囔。
一旁，李飛蛾雙目通紅，葉桀的消亡，令她心中悲痛不已。她側過頭，望向一旁的沈清歌，師尊的神態，卻令她心頭愕然。
卻見沈清歌負手而立，神色淡然，臉上絲毫沒有悲傷的跡象，反倒顯得不近人情，這不禁令她極爲不解：“師尊，爲什麼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傷心？”
沈清歌瞥了她一眼：“天道無情，等你修至我這個境界，你自然便會明白。”
李飛蛾一個勁的搖頭：“就算我修到師尊的境界，我一樣會爲家人的死感到悲傷。”
“是嗎……那你就好好記住這份悲傷，將其化作修行的動力。倘若你的實力再強幾分，倘若你現在便有着仙人境界，說不定便能阻止慘劇的發生。”沈清歌提醒道。
李飛蛾低下頭來：“師尊，難道你的心中，真的什麼感覺都沒有嗎？”
“要說感覺的話……大概是有點遺憾吧。”沈清歌長嘆一聲，“此戰結束，我本想邀請阿桀一行，去往北俱蘆洲的花谷論道，現在看來，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見她神色落寞，李飛蛾心頭一顫，原來師尊也並非無情，那顆冷若冰山的心，也會被熾熱的感情融化。
李飛蛾舉目眺望，將衆人的神色看在眼中，腦海中也不禁浮現出過去的往事，自語道：“桀哥，其他人都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但我知道，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我會好好替你保守的。”
衆人肅穆無言，場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偶爾的啜泣聲，證明衆人心底並不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玄誠才帶着天玄殿繪製的挪移符過來，將符籙分發衆人，準備離開冥府，重返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