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過去,冰雪消融。
盼望已久的春天,終於姍姍來臨。
離那約定見面的日子,卻是越來越近。
終於,在一日清晨,那安安客棧的劉掌櫃揮舞着一張信箋。喜笑顏開上得門來。
“公子,公子,西頤分部有信過來!”
“西頤?何事?”少年軟軟躺在軟椅之上,沐浴着明媚的春光,想到那人臨近的歸期,脣角不由自主上翹,心思恍惚間,看了他一眼,懶懶道:“念來聽聽?”
“是,公子!”劉掌櫃立得筆直,將信箋抖開,張口唸道:“庭院深幾許,將迎落英曲。歸影且成雙,來去總相依。”
念過之後,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咦,這是什麼東西,難道是送信之人弄錯了?
劉掌櫃又翻來覆去看了看,沒看到再有別的訊息,卻是困惑不解,吶吶說道:“公子,不如我再去問問………”
“不必!”少年急急撐起身子,一把抓過信箋,一瞥之下,身形巨震,面上,自是欣喜若狂———
那字跡,蒼勁有力,清逸出塵,便如他的人一般。
將那信紙貼在心口上,喃喃道:“庭,將,歸,來……”
一首藏頭詩,小小的心思,卻顯出寫信之人不壞的情緒來——他的眼睛,應是無恙了吧!那麼,重聚的日子,也是指日可待了!
風御庭,她的未婚夫君,那個令得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終於要回來了。
庭將歸來,歸來……
“老劉,辛苦了,你退下吧。”看了看身邊之人,柔聲說道,臉上,已經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是,公子!”恭敬行了禮,默默告退,心中還在嘀咕,西頤分部這麼趕急送來的,言明十萬火急的訊息,應該是重要情報纔是,卻怎麼象是一首情詩?
一連數日,都是在興奮與激動之中度過。
收拾出了房間,整理好了傢俱擺設,一切都換上了嶄新的物事,萬事俱備,只等着他的到來,宛若留守的女子,期待着迴歸的夫君。
倚在門邊,擡眼望向頂上蒼穹,雲捲雲舒,猶是目光瑩然,溫婉含笑。()
青衣男子過來,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心神一蕩,不禁暗自懷想,公子,真是越來越象女子了!
這樣的神態,這樣的風姿,怎生不讓人心動,怎能不讓人眷戀?
那個人,真是好有福氣……
“若塵?”慕容襄終於擡眼見他,輕喚一聲,步了出來。
“公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這就出發嗎?”
“唉,反正是躲不了,只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嘆了口氣,隨他朝大門外走去。
今日是太后五十壽誕,皇宮之中大擺宴席,羣臣朝賀,她也在被邀請之列。
這樣的場合,本來是既不喜歡的,再加上知道那太后因爲霽雲的緣故,一直有些敵視自己,所以一再向軒轅霽雲推辭,只說自己最近身子不好,不便前往。
誰知處處讓着自己的霽雲這一次卻很是堅持,一再責令她必須到場,並三番五次派來御醫上門爲她診治病情,嚇得她只好聲稱已然無恙,答應進宮恭賀壽誕。
坐在車上,仍是暗暗擔心,這太后壽誕,對她而言,只怕是一場鴻門宴了。
馬車飛快行駛,不多時,已經到得宮門口。
“若塵,我心裡有些不安穩……”下車之時,忍不住向他述說。
“公子的直覺,一向很靈……”莫若塵皺起眉頭,他從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這樣的擔憂,還是第一回:“公子還是跟我回去,這皇宮,不去也罷!”
見得她的情緒影響了他,慕容襄輕輕搖頭,笑道:“這是做什麼?我答應的事情,總不能出爾反爾吧?我最近情緒不穩,可能是多慮了,你放心,衆多臣子在場,不會有事的。”想着冷霜凌的事情,一直也在尋思,找個適當的機會,求軒轅霽雲恩准,放她出獄。畢竟她已經是有了身孕之人,那大牢之中,陰暗潮溼,莫說是身懷六甲的孕婦,即便是身體健壯的尋常女子,日子一長,也是承受不住的。()
一想到那個孩子,心中便是更加不安起來。
這回壽宴,說不定就會有轉機,卻真是不能不去。
“但是……”銀絲遮擋之下的深黑眸底,滿是猶豫。
她拍了拍他伸過來的大手,溫言道:“你就在此處等我,我儘量早早出來,真有什麼事情……”撫了撫墜在胸前那突起之物,道:“有銀哨在,卻還怕什麼!”
是,只要銀哨一響,再是龍潭虎穴,他也會飛身前往相救!
一隻小小的銀哨,一根細細的鏈子,卻是將兩人,緊緊連在一起……
莫若塵心中一寬,鬆開本欲拉回她的手臂,目光卻是愈加堅定不移:“公子小心,若塵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好。”揮了揮了手,朝着那引領太監,徑直走了過去。
大漢皇宮,因爲皇帝生母的壽誕,裝扮得格外喜慶華美,處處宮燈高懸,綵帶飄飛。
慕容襄到場的時候,身着朝服的王公大臣們,正三五成羣湊在一起閒聊着,等待着宴會的開始。
四處望望,還未看清周圍的局勢,已經有人圍攏過來,抱拳行禮:“慕容大人……”
臉上堆了笑,一邊回禮,一邊不時討好奉承兩句。
雖然是當今天子面前最受寵的少年臣子,那輕鬆隨意的性格,卻是贏得了一干人臣的好感與支持。
與人爲善,多交些朋友,少樹些仇敵,總是不錯吧。
正與人交談甚歡之際,忽然聽得殿門之外一個尖細的聲音唱道:“皇上駕到!太后駕到!玉妃娘娘駕到!”
只見一身明黃龍袍的軒轅霽雲與硃紅鳳服的齊太后攜手並肩而來,他們身後,是淡紫錦衫的玉妃,皆是面容帶笑,神情喜悅。
羣臣齊齊站起,跪拜行禮。
“衆位卿家平身!”軒轅霽雲衣袖輕拂,眼光卻是掠過衆人,直直落在那跪在角落的纖弱人影之上。
“謝陛下!”衆人紛紛站起,由太監引領了,依次入座。
隨着笙歌響起,舞姬登場,水袖舒展,歌舞昇平之際,宴會正式開始。
這一回回來,因爲極力推辭加官進爵之事,只答應官復原職,所以她到現在爲止,還是個三品官員,可是她的座位,卻是和王公重臣安排在一起,就在丞相蕭桓的旁邊,皇帝軒轅霽雲的正對面。
一入座,見得如此情形,便是叫苦不迭。
軒轅霽雲輾轉的目光,擡頭即見,那一絲似有似無的情意,惹得心中一陣不安,只好低着頭,假意與蕭桓小聲交談起來。
一曲歌舞告終,衆人熱烈鼓掌喝彩。
漸漸安靜之際,桌上一個圓潤的嗓音忽然響起:“這般粗俗技藝,怎麼值得衆位卿家如此?哀家見慕容大人一直低頭垂目,怕是覺得入不得眼吧?”說話之人,正是齊太后。
一言既出,數道目光卻是直直射向桌上那個一臉風輕雲淡的少年臣子。
“回太后,臣覺得甚好。”慕容襄站起身來,抱拳道,不卑不亢,淡淡而語。
“是麼?若是比起慕容大人,真是天與地的差別……”齊太后面色和藹,嗓音輕柔,那投來的目光,卻是清冷無比:“對了,哀家當初聽聞慕容大人中箭墜崖,真是擔心得不行,這三年都沒有一點音訊,怎麼幾月之前突然就出現在京郊了?哀家心裡的謎團,還等着慕容大人來解惑呢!”
“這個嘛……”慕容襄笑了笑,沉吟着,在心裡考慮着說辭,卻聽見軒轅霽雲的聲音及時響起:“母后,朕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子非中箭受傷,被他的朋友帶去醫治,雖然一直心憂國事,無奈傷勢嚴重,最近才終於痊癒,得以重回朝堂!這三年來,朕爲他身體着想,封鎖了消息,不願讓人去打擾他,是以此事十分隱秘,就是連丞相和侯爺都是毫不知情。”
說着,俊目朝桌上衆人一瞪,正色道:“慕容愛卿不辭辛勞,憂國憂民,此前雖是傷重臥牀之際,也是時時爲朕分憂解難,這一份赤膽忠心,朕真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瞟了一眼身旁之人,又道:“今日是太后壽宴,也不要離題了,朕先敬母后一杯,祝母后壽與天齊!”
齊太后見他雙手舉杯祝賀,哼了一聲,酒杯迎上,先前的質問,卻是隻得作罷。
桌上衆人見狀,紛紛站起向太后敬酒,一時之間,熱鬧非常。
慕容襄鬆了口氣,落座之後,便是默默吃菜。
雖然一門心思不予飲酒,但在此種場合,卻哪裡推辭得了,再三婉拒之下,也還是被衆人逼着,灌下了一大口酒水,小臉之上,頓時嫣紅,甚是動人。
不經意望見那對面之人,關切的神態,想到他方纔的極力解圍,微微一笑,以示感激,卻不知自己如此嬌態,猶是讓那人心神皆醉。
而另一邊,嬌媚女子的眼神,卻是越來越冷。
酒筵散後,卻是讓人眼花繚亂的雜耍表演,都是太后素日最愛看的物事。
軒轅霽雲扶着齊太后在戲臺前首先入座,玉妃緊隨其後,其餘衆臣也是受邀入座。
此進不走,卻待何時?
趁着微微的醉意,故意慢下了腳步,落在後面。
尋了個空隙,悄然起身出了殿門,來到一片寬闊處,撐在欄杆上歇息。
想着桌上太后那探究的目光,卻是好笑,她都如願以償當上了太后,還在害怕什麼,怕自己跟她搶兒子嗎?
須知霽雲是個人,又不是物品,是誰的,不是誰的,又豈是用一個搶字就可以解決的?
若是自己早動了心思,認定了這個人,當年就是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她從霽雲身邊離開,她都是不會退縮的!
感覺到臉上的陣陣熱意,低了身子,將小臉貼在冰涼的石頭欄杆之上,輕輕摩挲着,十分愜意。
閉了眼,有些昏昏欲睡,心中卻是清明如鏡,自己有些醉了,得趕緊出宮回府才行。
甩了甩頭,正欲起身。
“慕容大人,慕容大人!”耳邊傳來一聲接一聲的輕喚,聲音尖細,卻是有些熟悉。
擡眼一看,是那身經兩朝的太監總管高勤。
“高總管,你叫我何事?先說,那個雜耍表演,我可是不愛看的!”拍了拍滾燙的臉頰,對着他,嘻嘻笑道。
高勤卻是走近一步,過來伸手相扶:“慕容大人,你喝醉了,皇上命奴才送大人去休息,他隨後就到!”言語之間,卻是有些着急。
慕容襄嚇了一跳,趕緊退後一步,擺手道:“不用,不用,你去忙你的,我自己會走。”說着,站直身子,急急朝一旁退去。
送她去休息?軒轅霽雲的寢宮?
說是羊入虎口,也是差不多!
“慕容大人,皇上有旨……”高勤在身後高聲叫着,步步緊跟,大有窮追不捨的架勢。
慕容襄慌不擇路,與面前之人迎面撞上。
只聽得哎喲一聲,撲倒在一個小宮女的身上,兩人都摔坐在地上。
小宮女一見她身上的朝服,嚇得要死,趕緊扶她起來:“大人,是奴婢沒長眼……”
“不關你事,別介意。”慕容襄笑了笑,瞥見旁邊一臉焦急的高勤,假裝醉意,微微眯起眼,倚在小宮女身上,斜睥着他:“高總管,你回去侍候皇上太后吧,我讓這位姐姐帶我過去便是!”
“慕容大人……”高勤又喚了一聲,正待說話,忽然聽得遠遠有人喊着“高總管,太后有請!”聲音此起彼伏,非止一人。
正愣神之際,幾名太監模樣之人瞬間圍了上來:“高總管……”
脫身不得,只好眼睜睜看着那一臉殷紅,目光嫵媚的少年,環住那小宮女的肩膀,相攜遠去。
尋思間,有些怔忡,這小宮女,有些面生,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