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襄怔怔看他,有絲不解。
怎麼,這裡除她之外,還囚有他人?
聽他的口氣,看他的眼神,竟是對那人深惡痛絕——這個人,究竟是誰?
方纔,他提到什麼羞辱?
腦中又模糊的印象一閃而過,無奈將近兩日未曾進食,又在池中溺了水,頭昏眼花,被灌下幾大口湯藥之後,便是逐漸淡忘,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來,精神已經好了很多。
斜斜靠在牀榻之上,那環兒與瑩兒怯怯進來,小心爲她梳洗。
軒轅霽雲,就坐在榻前,一眨不眨望着她,看着清淡妝容下的她,眼底眉梢,滿是愉悅與狂喜。
“子非,朕不知道怎麼形容了,你換上女兒裝束,真是跟以前大不相同,比天上的仙子還要美……”大手伸出,撫向她柔嫩滑膩的臉頰,被她輕輕一躲,那修長的手指,便順着弧度美好的下巴,落在她光潔細緻的頸項之上:“當初,在皇宮之中重逢,一見你頸上的喉結,朕當時卻是莫名有些失望,現在想起來,卻發現朕其實一直都盼望出現奇蹟,期盼你是女子……”
手指,輕柔在她的頸上滑動着,那裡,平滑如絲,已經沒有任何的突起之物——那個假喉結,在長時間的溫水浸泡中,脫落下來,消失不見。
如今的她,除了這副獨特嗓音之外,已經沒有一點男子體徵了。
今後,便是一女子身份是人了嗎?
盼來了他,卻沒盼來那個人,無數的思念與牽掛,不能提起,必須隱忍,伺機而動,心上的煎熬,卻是遠遠勝過身上的疲憊。
在他的陪伴之下,用了早膳,歇息一會,便是慢慢跺出門去。
那小院的院門緩緩打開,睜大了眼,終於看清了外面的世界。
院外,朱牆碧瓦,亭臺樓閣,小橋流水,草木深深,比起那皇宮之中的景緻,竟是絲毫不與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走得近了,這才發現,那高大巍峨的房屋,已經有些破損,窗櫺上漆痕脫落,柵欄處亦是鏽跡斑斑,花壇之中,枝葉凋零,雜草叢生。
看樣子,並不像一座精心打理的皇家園林,倒像是被廢棄在此,無人看管一般。
這皇宮之外,京城之中,哪裡有這樣一處地方?
疑惑間,小手被他緊緊牽着,穿過一條甬道,再走過一處長廊,最後,在一排普通的平房前面停了下來。
“屬下參見陛下!”門口,兩名身着緊身衣的侍衛恭敬行禮。
“開鎖!”軒轅霽雲沉聲命令道。
“是!”一名侍衛應了一聲,取了鑰匙,將掛在門上的偌大鐵鎖打開,緩緩推開房門。
“他近日如何?”軒轅霽雲蹙眉問道。
侍衛抱拳道:“回陛下,與往常無異。”
軒轅霽雲點了點頭,扶着慕容襄,小心推門進去。
屋裡,燭光微弱,光線甚暗,站立一會,才勉強看清周圍的景物。
幾乎沒有什麼傢俱,只一張木桌,幾把椅子,放在正中,四處牆上則是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物事,看起來像是些犯人用刑的器具。
對面石臺之上,靠牆躺坐着一名男子,凌亂的髮絲蓋住了他的容顏,兩隻結實而修長的手臂被粗壯的鐵鏈拴住,身上的衣衫已經破碎不堪,露出精壯的胸膛,道道鞭痕縈繞其中,恐怖而妖豔的血色覆滿周身,形成一道震撼人心的畫面。
離得近些,一股血腥之氣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慕容襄掩了鼻脣,微微蹙眉,這個男子,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
那男子聽得軒轅霽雲的說話,渾身一震,猛然擡頭,正好對上她疑惑的目光。
一旦看清那人的面容,不禁杏眼圓睜,櫻脣開啓,嚇了一大跳。
怎麼是他?
只見面前的男子淡眉細目,氣宇天成,雖是面色憔悴,卻絲毫遮掩不住那渾然而生的威嚴,那隻屬於君王,屬於霸主的駭人氣勢。
那個被囚的男子,竟然是那蒙傲國主,不可一世的狂妄男子,蒙昊!
此時,蒙昊也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雙手握拳,不住抖動,拉的鐵鏈嘩嘩作響。
軒轅霽雲一個箭步過來,擋住他炙熱的視線,將慕容襄拉近自己懷中,森然開口:“蒙昊,當年在地底秘道之中,朕與子非被你百般羞辱,這是沒想到,老天長眼,你也會落在朕的手中,也有如此落魄不堪的時候!子非是朕的人,是朕未來的皇后,你對子非的心思,永遠都只能是空中樓閣,笑到最後的,是朕……”
蒙昊沒有理他,仍是緊緊盯着他懷中纖弱的人影,似乎還沒有從震驚之中清醒過來,好半晌,才喃喃道:“子非……慕容襄……是你……真的是你嗎……”
“是我。”慕容襄心中一動,從軒轅霽雲懷中探出頭來,迎上他的目光,朝他嫣然一笑。
一室燈火若隱若現,傾倒衆生的笑顏,如天邊的明月,美目流轉,巧笑倩然,晶瑩皎潔,卻又風情萬種,照亮了無邊的黑暗。
如此嬌弱磁性的嗓音,這般驕傲自信,明朗出塵的笑容,這世上,除了那個神仙一般的少年,又有誰,能夠擁有,能夠這般全然綻放?
“是你……真的是你……慕容襄”蒙昊咬着脣,臉上卻是慢慢露出怪異的笑容:“真想不到你是……本王真是個瞎子……有眼無珠……”眼底有一絲狡黠光彩,一閃而過。
慕容襄不再看他,眸光轉向軒轅霽雲:“這個人,怎麼會在這裡?”
想起他口中提到的禮物,天大的喜事,難道,就是擒獲了敵國君王?
——平心而論,這個蒙昊,不論是武功還是智謀,都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奇才,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擒?
這個霽雲,真是深不可測。
“朕不過是費了一點時日而已。”軒轅霽雲輕笑一聲,執起她的小手,面朝蒙昊,寒冷如冰,沉聲道:“當日,你口口聲聲要將朕抓回蒙昊,跟那銀涼太子一般,做你的階下囚,而今,你卻成了朕的階下囚!哈哈,怪只能怪你自己,多行不義,殘暴不仁,使得衆叛親離。如此下場——被自己的親人與臣子背叛,這樣的滋味,不好受吧?”
蒙昊冷哼一聲,不再言語,只直直盯着慕容襄,若有所思。
那如火一般炙熱的目光,不僅是她,就是她身邊的軒轅霽雲都有所察覺,劍眉皺起,高聲喝道:“來人!”
門開了,一名玄衣男子握着長鞭走了進來,抱拳道:“陛下!”
“給朕好好侍候國主,不可有所怠慢!”
“屬下遵命!”
玄衣男子走過身邊之時,有意無意投來一瞥,那眼神竟是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那答話的聲音,也絕對是聽到過。
挑了挑眉,在腦中努力思索着,這個人,他是誰……
“走吧。”溫熱的大手朝她伸了過來,遲疑了一下,便是被他握住,朝屋門處走去。
“慕容襄……”背後傳來清淡的男聲,一字一頓道:“記住,本王說過,你是本王的,本王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這個男子,還是那麼狂妄,他,憑什麼這樣說?
“癡人說夢!”她還在怔忡之時,軒轅霽雲已是轉頭回去,冷然叱道:“下月朕與子非大婚,朕自會邀請國主到場觀禮!朕期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說罷,擁緊了她,一言不發離去。
行走間,背後目光如炬,惹出背脊一陣寒意。
花間小亭,女子憑欄而立,男子就在她背後靜靜站着。
慕容襄低着頭,看着一旁蕭條的景緻,默然不語。
“子非,那個蒙昊聰明一世,卻沒有想到,他的同胞兄弟,早就與丞相暗通款曲,收買了他身邊的妃嬪,終於尋了機會,將他下藥迷暈,當做禮物,千里迢迢送到朕這裡來了……”軒轅霽雲解釋一陣,卻見她的眉間慢慢收攏。
“在想什麼?”軒轅霽雲迷戀望着眼前的女子,那一蹙眉,一垂頭,一斂眼,不論是動,亦或是靜,都是那般淡雅怡然,寵辱不驚,如此絕色佳人,有着盈盈月華一般的神韻,有着傲視天下的氣度,更有着驕傲不屈的內心,怎叫他不爲之心聲眷戀,視若珍寶,就算是翻了天,覆了地,憾了江山,又如何!
“沒有……沒想什麼……”沉吟着,還是決定暫時不告訴他,她的疑慮——那個蒙昊的眼神,不是別的,而是獵人在看到獵物時的興奮,身爲階下囚,被禁數日,怎麼會有這樣的眼神?
想着臨走之時他依舊狂妄的宣告,一個大膽的主意倏然冒了出來,既然他對自己興趣濃厚,同爲囚徒的她與他,是否可以互相利用一回,逃出生天?
老天,她真是瘋了,竟然想着和那個惡魔合作……
“子非……”她輕盈轉身,那麼溫柔的看着他,眼中沒有一絲神采,隨着他的輕喚,神情有些怔愣,讓他很是不悅:“你還在想那個蒙昊嗎?朕不准你想他!從今往後,你心裡只能想着朕……”
不能向別人,只能像他?
忽然覺得好笑,以前,那個人,也是這樣咬牙切齒,惡狠狠的瞪着她,吼着她,不準再招惹別的男人!
風御庭,他亦是好生狂妄的男人……
不知不覺,脣邊,一抹笑意悄然綻放開去。
“子非,朕好想你……”俊逸的男子被那笑顏所迷惑,慢慢湊身過去,大手逐漸環上她的纖腰,意欲一親芳澤。
“皇上……”不同於那個人的氣息,讓她猛然回神,雙手立時去擋,一時間,不知是該繼續柔弱下去,以免引起他的疑心;還是該狠狠推開他,讓他明白她從來就不曾改變的決心——那樣的話,之前所做的一切是否就功虧一簣?又會不會惹怒於他,在這無人之地強要了她?
遲疑着,眸光閃爍,面上陰晴不定。
那溫柔的吻,即將落在臉頰的瞬間,終於,皓腕一擡,纖手就要揮出。
與其同時,一個白影從亭頂滑落着地,驚醒了相擁的兩人。
“啊——”慕容襄一聲驚呼,有些誇張地,大大後退一步。
“子非,別怕……”軒轅霽雲的聲音有絲懊惱,怎麼就正好掉了一隻貓來,驚嚇了佳人?
只聽得那白貓朝着兩人喵喵叫了數聲,輕盈幾步,自顧自跑開。
再予擡頭,慕容襄已經退到數步之遙,微微蹙眉:“皇上,子非有些累了……”
看着那纖弱的嬌軀,不覺心生憐惜:“朕這就送你回去。”
剛走近,正要去牽她的小手,慕容襄卻是一指那前方的長廊:“阮統領過來了!”
“參見皇上!”阮慎言疾步行來,恭敬行禮。
起身之後,便是將軒轅霽雲拉到一旁,一陣耳語。
不經意瞥過去,軒轅霽雲卻是臉色鐵青。
“真是膽大包天!朕不信,就都不過他……”
“侯爺請皇上速速回宮,商議對策……”
軒轅霽雲擡眼望她,一臉不捨,末了,終於咬牙道:“子非,朕有要事回宮,等朕將所有的事情一併解決,朕會親自來接你回去!”
他要回宮?
鬆了一口氣,想要抱拳,又想起身着女裝,收回了手,淡淡說道:“恭送皇上。”
“朕先送你回去。”也不管阮慎言在場,不由分說,牽起她的手。
嘆了口氣,也就不再拒絕,小手由他握住,身在屋檐下,只能低頭行事,好在看起來他被宮中宮外的事情弄得有些焦頭爛額,那大婚的日子,又推到了下月,她的處境,卻是越來越明朗了。
也不知那個人精夫君在外面做了些什麼,讓這個皇帝如此焦慮不安?
回了小院,院門又從外面緊緊關上。
靠在門上,聽得那腳步聲逐漸遠去,面色一變,拉住環兒瑩兒過來,急急問道:“那阮統領過來,曾經留下什麼話來?”她的銀哨,他找到沒有?
“回姑娘,阮統領不曾留下話來……”環兒的回答,卻是讓她心中一冷。
嘆了口氣,緩緩朝屋中走去。
“他只在石凳上坐了坐,就出去了……”還沒說完,只見慕容襄已經提起裙襬,飛奔到院內的一棵大樹下面,那裡,有一張石凳。
在凳下摸索半晌,終於,在雜草之中摸到那熟悉的冰涼物事。
真是太好了!
狂喜之時,淚如雨下,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低呼。
接着,背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一個熟悉的男聲響起:“在找什麼呢,私會情郎的信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