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藉一片的牀鋪上斑斑血跡,被褥裡散發出淡淡的麝香味,昭示着昨夜歡愛的激烈。
然而,天只是微亮,本應在牀榻中熟睡的人卻一個都不在,只有從窗櫺外漏進來的風把帷帳吹得一鼓一鼓的,偶爾伴隨着吊角上那串貝串成的風鈴叮叮噹噹。
屋外與之相通的斜坡上,草草披了件外套的單薄身子在晨風中瑟瑟發抖,卻固執地立在那裡遙望着山坡下那個漸行漸遠的影子。
黯淡的眸中淚光點點,蒼白的脣緊抿着,破碎的曲子從未合實的縫中泄露出來:“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恨到歸時方始休……”唱一句,抽泣一下,唱到心酸處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把曲子續完,只把最後那一句唱了又唱。
小寶,我們已經離開了採菊樓,離開了紛擾的塵世,隱居在這渺無人煙的山上了,你爲什麼還是要離開我?爲什麼?
人生若只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
卻道故人心易變。
半年前,西府(杭州)採菊樓後院外。
寒冬時節最是磣人,多暖和的棉襖都無法抵擋住寒風的侵襲。
這一夜,雪已經停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積的雪能沒了一半的褲腳。
穿着單薄衣衫的採菊樓小倌兒琉璃踏着石板,一邊用那雙凍得紫紅的手在湖邊浣着紗衣,一邊哆嗦着紫黑的脣哼着斷斷續續的小曲。
與此同時,西子湖畔。
大唐的二皇子李鬱文踏着一路寂寂的雪,負傷抵禦着這四面而來的黑衣人,節節退至西子湖畔。
當他那雙沾染上不少殘雪的金絲鑲邊靴子踩上岸邊的一方巨石上時,他已是退無可退,而他的身後只有被寒夜侵吞的靜寂湖面。
本與他纏鬥着的衆黑衣人已收回手中的兵器,紛紛向兩側擴散開,一位着了火紅狐裘的少年慢慢悠悠地向李鬱文走來。
“李尤武!?”李鬱文驚叫,難以相信他眼前所看到的。
“久違了,二哥。”李尤武雙眸含笑,竟合手躬身作揖了起來。兒時常玩的遊戲,現在做起來卻爲了炫耀。
“你我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待你也從未有過差池,你爲何要背叛與我?!”心痛、憤怒,更多的是怨恨。
“哼!從小到大,我處處受你的牽制,父皇也好,那些迂腐的大臣們也好,都只知道李氏皇朝有個二皇子叫李鬱文,卻都忘了還有一個三皇子叫李尤武!我已經厭煩了站在你的陰影下仰你鼻息!”李尤武激奮地控訴着自己心中長久來的積怨,並未留心李鬱文袖子中暗藏的玄機。
“那麼,我的三弟,現在我已是窮山末水,你要如何處置你的親哥哥我呢?”將眼眸中深濃的怨恨和厭惡掩藏好,李鬱文放柔語氣,眼含情意地出口相問,而手掌中已緊握着一件物事。
“我、我要奪下你的兵權,將你囚禁在我的、我的尤武府。”李尤武果被李鬱文眼中的情意所惑,支支吾吾地將自己的打算道出,眼神飄移不定地不敢直視李鬱文,臉頰上一片暈紅。
李鬱文心中冷笑不已,手掌中暗握着的那物事猛地射向李尤武正胸口處。
李尤武無心戒備,而他身旁那名手執弓箭的護衛卻早早地監視着李鬱文的一舉一動,李鬱文弗一出手,那人便出手如電將那物事格擋開了,且不待李尤武下令,彎弓搭箭,一氣呵成。
人還未反應過來,這箭已直直射入李鬱文的胸口。
李鬱文堪堪被逼退了幾步,再一步,便是要踏入刺骨冰寒的西子湖中了。
“二哥!二哥!”李尤武這才反應過來,一把將方纔護了他周全的護衛推開,跌跌撞撞的就要上前把李鬱文拉回來,臉色已被李鬱文胸口那隻箭旁汨汨而出的血嚇得煞白,全身哆哆嗦嗦站不穩。
方纔與那夥黑衣人一番殊死打鬥,負傷不說,這氣力早用得七七八八,出鏢傷李尤武本就爲了在黑衣人顧惜李尤武的傷勢,無暇全力對付他之際乘隙逃脫開,未曾料到有如此一遭。
被重傷逼退至此,他真正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全憑着心中的一股執念方纔強撐着,看着自己的弟弟爲他心痛,這才卸下所有的氣力,慘白的脣角勾起個笑,一字一句地說道:“李尤武,我即使是死,也不會遂了你那齷齪的念頭!今日之後,我若還活着,我定當向你千倍討回!”然後,向後踏出一腳,身一仰,就這麼直直地摔向黑色漩渦中。
“二哥!李鬱文!你爲何絕情如此?”迴應李尤武的只有那潮水的怒吼,人已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本文爲僞兄弟篇,亦可算是小倌文,走溫馨路線,微虐。
本文下一話《前塵舊事已成空》,接着更新的爲父子篇的第一話《秋雨梧桐葉落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