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躲在人羣最後面,擡起頭望過去,只見碧綠的護罩上投映出無數高大妖魔猙獰扭動着的影子,伴隨着邪派弟子有氣無力的勸降與惡鬼們的哭嚎和嘶吼,讓人生出置身地獄的錯覺。
更遠處是一片黑壓壓的人影,大抵邪派和魔門的弟子都聚集在外面,還有一些能化爲人形的妖族高手隱於其中。秦言感應到了數個強悍的氣息,那淡淡的恐怖味道令他心悸。
他有些迷惑,血狼僧向來對赤炎洞等一干邪派不屑一顧,言語間皆以“鼠輩”稱之,爲何此次會與他們勾結在一起?記得前幾個月師父還說,婆娑門需要好幾年修生養息的時間,嚴禁弟子在外招惹是非,怎麼自己下山不過一個月,風頭怎麼就變了呢?
還是說,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魔門弟子,眼前的這些都是邪派和妖魔僞裝的假象……
這時,在外面苦口婆心規勸正派人士“改邪歸正”的邪派弟子們似乎受到了上面的命令,頓時一改剛纔的仁善模樣,噴吐出無數污言穢語朝陣內羣雄席捲而來。
“沒用的僞君子,只會縮在婆娘兩條腿裡面嗎?脫下褲子給我看看,你們到底還有沒有那東西?”
“洛大哥說得對極了,我昨天宰了二十個所謂的正派弟子,扒下褲子一看果然都是沒種的。原來僞君子都是這幅德行啊,哈哈,還真是開了眼界!”
“假仁假義的烏龜們,你們敢不敢接戰,到底吭個聲!你娘要是沒給你們沒這個膽,咱也不難爲你們,叫三聲爺爺,爺爺就放過你們這幫孫子!”
“俺聽說那裡面不是有兩個所謂的仙子嗎,滾出來讓大爺看看你們到底有多漂亮,是不是下面都跟別人長得不一樣啊?”
…………
從一開始的謾罵到指名道姓的侮辱,尤其是對女性親屬的問候,讓陣內的衆多高手們都忍不住變了臉色,脾氣暴躁點的更是開始扯開嗓子反擊。他們都是受萬人敬仰的豪傑精英,平日裡也算風度翩翩,對一些辱罵諷刺之辭倒也能一笑置之,但邪派這些專業人士的罵法真是讓他們不能忍了。
什麼氣都咽得下的,是死人。
一些年輕人開始開口反擊,但很快就淹沒在邪派弟子一浪高過一浪的聲潮中。他們的反應反而讓叫罵者的情緒更加高漲,愈發奇思妙想地開發出新奇而又飽含深意的對妻子父母施以各種修飾的言辭。
原本森嚴的氣勢蕩然無存,倒似成了罵架大會。這個時候,秦言和玉寒煙纔有機會低聲用言語交流。
“師姐,外面有十幾個人都說他們跟你有過一腿誒,居然還罵你身材不好,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咱們要不要罵回去?”
“吾家已經聽到了,你不用再重複一遍。”玉寒煙淡然一笑,“這種無稽之言不用理會就是。”但她額頭微微突起的青筋暴露了她真實的想法,在那看似雲淡風輕的面容之下,一股凜寒的風暴正在凝聚成形。秦言再仔細看,便發現她的視線已經牢牢鎖定在剛纔出聲的那幾人身上,只等大戰一起,她便要揮劍而高歌、殺人以泄憤!
看來她是決計不願就此離開的了。秦言放棄了催促她乘亂溜走的打算。
林閣老本是修爲極好的人,但在這時候也快按捺不住了。外面的狂徒們不僅對他最疼愛的林沐瑤大小姐侮辱唾罵、造謠她是一個人儘可夫的蕩婦,還對他們父女倆的關係極盡猥瑣之猜度,並且得出了他們曾在牀上有過深入交流的結論……饒是林閣老養氣功夫再好,也忍不住氣得臉色發青。
“無恥狂徒!”吒喝聲如平地一聲驚雷,撕開了喧囂低俗的陰雲,林閣老大袖一擺,頓有一片金色光芒如龍探出,浩蕩磅礴地朝外掃去。
天元宗師的憤怒,遠不是這些陣前叫罵的小蝦米能夠承受的。金光穿過護罩,無聲無息地滲入黑暗之中,化爲切骨斷肉的恐怖利器,挨着就死,碰着就亡,那滿地的咒罵聲頓時化作哭爹喊孃的慘叫,宵小們掙扎着往後逃竄,陣型一片大亂,魑魅魍魎無處遁形。連那些不通人性的巨大妖獸也被殃及,吞食血肉的利口銳爪在金光下灰飛煙滅,即便沒有御主的操縱,本能的恐懼也促使他們四處潰散。
憋了一肚子邪火的羣雄見到此狀不禁紛紛叫好,大感解氣。
就在這時,黑暗深處的軍陣中突然傳來一聲大喝:“亢!!!”
此聲就若炸雷響在耳畔,衆人皆覺得頭皮一麻,耳中嗡嗡作響,周圍世界中的聲音都變得極不真切。自這一聲厲喝之後,一團幽深的黑暗雲霧自金光中透出,如輪急轉,幾下就將金光吞噬得一乾二淨,一個矮小的身影在黑霧後顯露出模糊的輪廓。
那人身着黑袍,周身皆被黑霧籠罩在內,根本看不清面貌身形。他身後盤旋着無數哭泣的陰魂,它們浮現各種驚恐扭曲的表情,掙扎哭叫着,尖利的聲音如訴如泣。它們時而萎縮成模糊的一團,時而呈現出各種悲慘的模樣,那是無數人臨死之前的情形,有指甲尖利、手提頭顱的女屍,眼凸舌伸的亡靈,更多的是連屍身也不能完整的幽魂,白骨突出的斷肢、血淋淋的臟器、斷成幾截的殘軀,構成地獄般悲慘的景象。
更遠的地方,天空都被陰魂佔據,烏沉沉的一片,以各自的聲調呼喊着那人的名字,匯合起來直刺人耳膜。
秦言定睛瞧去,恰逢那人也似乎漫不經心地瞄過來一眼,兩人視線一觸,秦言就覺得眼睛被針紮了一般,耳畔響起了萬千陰靈的呼嘯聲,如潮涌來。
他心下大駭,不自覺地後退兩步,背後被冷汗浸得溼透。忽然右掌一暖,卻是玉寒煙在此時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溫暖的力量傳入他體內,頓時讓他心中驚懼之感減輕了許多。
‘孃的,只看了一眼就把本少爺差點嚇尿了,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顧不上感激玉寒煙,心中那份自傲以及老羞成怒的邪火讓他不顧一切地再度朝那人瞪過去,瀚血聚集於雙眼,目力運轉到極致,一雙眸子變得殷紅如血,卻怎麼也無法透過那一層黑霧看到其真實面貌。
而那人一眼將他懾退之後,便再也沒向他投來第二眼。秦言心中驚怒交加,既對剛纔自己的表現感到羞怒,又爲那人再未注意自己而稍感慶幸。畢竟剛纔那份壓迫感實在是太強了,簡直就不是人,殺戮暴戾的氣息甚至比血狼僧還要濃郁得多。如果換成一個普通人站在他剛纔這個位置的話,說不定就直接被嚇死了。
那人的目光在羣雄臉上淡淡掃過,最終停留在林閣老身上。在場所有人名震江湖的高手之中,也唯有林閣老敢於直視他的目光,並且以更加強勢的姿態反擊回去:
“老怪物,你還是沒有變啊!”
那人喋喋怪笑,聲音如同老梟夜鳴,格外恐怖:“很吃驚嗎?無崖啊,你出生之時,本座就是這副模樣,現在你都老得快死了,本座依然還是這幅模樣。你要是羨慕的話,就來拜本座爲師吧!走到本座面前,本座就收下你這個徒弟。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