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很冷,晚上的風吹得樹葉呼呼響,園子也一片蕭瑟之意,此時此刻蘇荔終於看出了凌柱的軍人本質了,他背挺得筆直,每一步邁出去都是一條直線,看得出他是個自律極嚴的人,想想,府裡似乎只有凌夫人一個,那麼除了蘇荔的額娘之外,他只有凌夫人一人而已了。那爲何烏雅夫人和宮裡的老太太恨不能吃了他?
“這園子你來過嗎?”
“沒有。”蘇荔張望一下,才輕輕的說道,其實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沒來過,她這些年出來的次數屈指可數,到沒到過這兒她還是知道的,但她還是審慎了一下,在腦子裡過一下凌柱問這話背後的意思。
“這園子很好,莊子裡的出產也很豐富,養活我們一家人倒是綽綽有餘了。”凌柱也看了一眼四周輕嘆着。
蘇荔再次覺得頭痛,爲什麼明明是親生的父女,卻又這樣不肯好好的坐下來說兩句真心話呢?她只好笑笑,“阿瑪覺得滿意就好。”
“你倒是變多了,以前膽小羞怯,什麼話都悶在心裡頭,沒想到到了四爺府竟然還真讓你混出來了。”凌柱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頭直視着她。
蘇荔膽一寒,直覺上覺得凌柱似乎想試探自己。但很快放鬆下來,有什麼可怕的,凌柱又不敢真的把自己怎麼着,自己在這兒有什麼事,他們一家子都得跟着陪葬,她坦然的回視着名義上的父親。
“人總會長大!”她輕輕的笑道。
凌柱站在那兒沒有動,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神情顯得有些悵然若失起來,背手再次向前走去。看背影他一下子似乎被抽走了精氣神,他怎麼了?
“四爺對你好嗎?”語氣顯得有些無力和蒼老。
“很好!”蘇荔還是不敢放下心來。想想也爲自己感到好笑,真是在陰謀中混得太久了,對生父也不敢真的放下心防了,正在暗自批評自己時,凌柱又開口了。
“你生了孩子,我以爲四爺派人過來通知是爲了給我升官呢!豐臺大營那邊出了個偏將的缺。原本還以爲他會讓我帶着你妹婿他們過去佔個先機地。”
話說得有些隨意,似乎是漫不經心說的,可這話一出,蘇荔反而心靜了。是啊,這是蘇荔兒地父親,而不是自己的,自己當然不可能對他真的放心。此時此刻纔是凌柱真的叫她出來想說的話吧!
“寶寶的將來他自己會奔,至於說皇子們地事兒。您官太小,何苦亂站隊,退出來做個富家翁不好嗎?”蘇荔還在笑,她把話說得很直接,憑着一個從四品的小武官想真的在皇子奪嫡的大業中起到什麼作用那是癡人說夢,不如老實點。
“你後孃也這麼說,如果你額娘在,應該也會這麼說吧?”他輕輕的仰望漆黑一團的夜空,“你後孃回來說你變了。雖說還是不肯跟她親近,但也知道爲家裡想了,可見是做了娘,人會想了。”
蘇荔無語。好半天笑笑,“我是爲自己想,萬一將來您真的走錯了路,我和寶寶就萬劫不復了。”
“哈哈……”凌柱大笑起來,聽上去倒真的是開心地笑聲。蘇荔就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後看着他笑,他笑夠了,抹去眼角的溼潤看着她,“還恨阿瑪逼你嫁到烏雅家嗎?”
蘇荔怔了一下,自己嫁入烏雅家是被逼的。是啊。她與太子有情,應該會想着通過選秀進宮的。好一會兒,搖搖頭,“不,老太太很疼我,如果不是她,也沒我的今天。”
“如果沒那事,你應該比現在更幸福。那老婆子雖然不待見我,對你倒還是真心實意的,就是想着讓你過得舒心些才逼着你嫁,沒想到最後還是進宮了,好在有德主子,不然……”凌柱輕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那會兒我還在想,你怎麼跟你額娘那麼不一樣,你額娘打死不進宮,而你卻想進宮。現在看,你還是像你額娘,做事條理分明,就是……”他遲疑了一下,“你們太理智,理智之後就不近人情了。”
蘇荔搖搖頭,她很想問問關於蘇荔兒那位額孃的事,也想聽聽作爲丈夫來說,怎麼評價那個在烏雅太太和德主子口中十分可惜地女子。可是最終她還是理智戰勝了她的好奇,她不想和凌柱談得太深,她只是過來躲清淨的,不是來探循什麼,再說,談多了那個女子蘇荔怕自己會生氣,會真的像古代地蘇荔兒那樣恨自己的父親,她也許不會恨,可是她會鄙視。
“阿瑪,還記得我剛進四爺府時受過一次重傷嗎?”
“進宮那次?”凌柱隨意的問道,看來他對蘇荔的事也不是一點不知道,但蘇荔竟有一絲憤怒了,那次自己差點死掉,而作爲生父的他竟然只是可以這麼輕描淡寫的問一句。自己在牀上躺了整一個月,而這個孃家竟然連一聲起碼的問候都沒有!這是生父該有的態度嗎?
“嗯!那次差點死了,是四爺和福晉救了我。而那次傷了腦袋,忘記了很多事,主要都是孃家的事,您、額娘,還有夫人、妹妹都忘記了。這幾年不回來不是怨恨,而是因爲太陌生,四爺說忘了就忘了,又不是什麼重要地事。烏雅太太和德主子都跟荔兒說過額娘地事,可是還是覺得那個女子很陌生,您、夫人、還有妹妹們也很陌生。”蘇荔強壓住中心中的不快,微微地笑了笑,坦然的看着名義上父親,她婉轉的回答了他,自己對額娘沒有好奇心,對他們的事也懶得問,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忘記了?”凌柱倒是比蘇荔更在意,顯然想不透自己宣稱忘記是什麼意思了。
“是,忘記自己爲什麼想要進宮,也忘記了您逼我嫁人,都忘記了。不過忘記了也好,因爲忘記了,所以和四爺一直很好,我當他是恩人,也是我的男人。”
蘇荔很平靜,太子已經知道自己是那天失憶的,那麼,現在也讓凌柱知道自己那天忘記了很多事,她不管凌柱相不相信,但以凌柱宦海沉浮這麼多年的經歷,他應該明白那天對蘇荔人生的打擊與宮中的態度了,如果還想有所圖謀的話,就真是傻子了。
凌柱的臉色有些變幻莫測,在黑暗中,只有那忽閃的眼神讓蘇荔有些恍惚。突然想到,這裡會不會有各府的人?這兒可不是像四爺府如鐵桶般牢固。心中多了幾分警醒。但馬上想到,這兒是四爺府的園子,即使是送給了凌柱,這兒應該還在胤的掌控之下吧!更何況現在自己和寶寶住了過來,胤應該會更小心。她輕輕的在心裡嘆息了一聲,真是,怎麼一出王府便誰也不信了?不過自己在王府信誰?只是覺得王府略安全些吧!凌柱沉默了一會,想想有些遲疑不決的說道,“四爺真的想讓我們在此安老嗎?”
看來他真的不甘心,蘇荔不禁想到現代退居二線時的父親,人不老卻要先讓位,做與年齡不相符的工作,心理上的落差不是那麼容易調合的,想到父親那時突然的衰老起來,再看凌柱,心裡略有不忍。想到凌柱因爲怕那個人稱冷麪王的女婿而辭官,而女兒卻只是一個妾,那個算是女婿嗎?只怕更不甘心吧!
蘇荔雖然心軟了,但心中的警戒更甚,好一會兒,柔聲說道:“阿瑪!不管我記不記得您,您都是蘇荔兒的父親,愛新覺羅?弘曆的外公。無論什麼事做之前請爲了荔兒和寶寶想想,有些事兒您管不了,也不該您管。弄不好就是雞飛蛋打,得不償失!阿瑪,再不濟荔兒也是您的女兒,只要荔兒還得着王爺的寵愛,您就能好好的當個富家翁,舒舒服服的過您的含飴弄孫的清閒日子,這對您,對夫人,對妹妹妹婿們來說是最好的。”
說完行了一禮,退了幾步後,才轉身快步回了自己所住的園子。刀給了凌柱足夠的體面,也希望凌柱能真的想清楚,什麼對他來說是最有利的。她已經不指往他能爲自己和寶寶想了,只希望着,那位凌夫人和兩個妹妹對他來說有一定的份量吧!關門落鎖,院裡就只有她從王府帶過來的僕役們了,心中略略心安,抱着寶寶呆呆的想着剛剛凌柱的話,他想說什麼?是試探?還是想讓胤爲他謀求復出?甚至於他連官職都打聽好了!不對……那是有人已經允了他新的官職?
她猛的睜眼,是啊,如果有人想唆使着他站出來,不正是讓雍王府着跟捲進事非的圈子嗎?再就是如果凌柱冒然的接受的有心人的“好意”,會不會因爲而與雍王府結下樑子?胤最恨身邊人的不忠,如果知道凌柱投敵靠友,他不會原諒自己的。蘇荔猛的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幸虧回府省親……
猛然再想又起是一身雞皮疙瘩,是碰巧嗎?從年氏突然提議讓自己回孃家,到胤強硬的促成,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嗎?胤?年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