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憶回來時,已是暮色四合。
沈寒瑤和黃毓棋正在庭院內小酌,兩人似乎在聊一些很開心的事情,獨孤憶走近時,才發現,黃毓棋是在和沈寒瑤說自己當年在舞坊時的事情。
“所以,男人嘛,沒有不好色的。你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讓他爲你着迷,當然要先學會察言觀色,揣摩他的心理,但又不能太輕易讓他得到你......”
“黃毓棋!!”獨孤憶從她身後冒出來,一把奪過了沈寒瑤面前的酒杯,生氣道:“她還是個小姑娘家,你......你你怎麼能教她這些呢!”
其實,獨孤憶主要是擔心沈寒瑤會做出什麼傻事來。畢竟在楓林晚那些日子的相處裡,她發現沈寒瑤雖然從前是個殺手,可對於一些事,心思卻過於簡單。
黃毓棋翻了個白眼,嬌滴滴地哼了一聲,“獨孤少主,就是小姑娘家才需要教這些啊!不然以後長大了給人騙了怎麼辦?!”
“我看你今日倒是心情頗好啊,你們這一天,倒是聊出些什麼來了麼?”獨孤憶將酒一口飲下,點頭稱讚道:“好酒!果然常州纔是宜居之地啊......”
黃毓棋掩面輕笑一聲,“那你將來,可以嫁到這塊寶地來。今日趙家不是邀你去府上麼,指不定就是爲了撮合你和他們家哪位公子呢。”
“嘁。”獨孤憶敞腿坐下,不屑道:“趙家也就那趙三公子還未娶妻,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竟然還不會武功,要是與我這樣的女子成了親,說不定哪天夫妻情趣上,還給人家整殘了。”
此話一處,黃毓棋當場一口酒就嗆住,獨孤憶也是說完才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說錯話了,便是給自己續了一杯酒,尷尬道:“這個......”
“啊!對了!你們今天到底談了什麼?有什麼線索嗎?”酒壺也空了,獨孤憶抽回雙手,有些急切地問道。
黃毓棋因剛纔一口酒嗆到了,還在咳嗽,只剩下沈寒瑤有些奇怪地看着二人。
獨孤憶又道:“問你們話呢!”
沈寒瑤道:“我不認得她說的那個人。不過毓棋姐姐有告訴我關於謝家的一些事情,我覺得,如果要找到謝爲玉,應當從十五年前那件事來查起。謝家是在淮川,所以我們應該去淮川。”
獨孤憶聽後搖了搖頭,“可是......我爹他也暗中調查了很多年,不過也是近來才發現你的身份......”她有些尷尬地看了一眼黃毓棋,接着說道:“而且十五年前的事情,隔了那麼久遠,即便去淮川,要找誰問這些事?或許謝爲玉早就在那場大火中身故了呢?萬一有危險怎麼辦......我答應了爹爹要把你平安帶回楓林晚的。”
黃毓棋道:“時隔多年,我纔有了二公子的一點線索,懷疑他還活着。謝家劍譜不在謝家,這是江湖上都知道的事情。也只有謝家的人知道,劍譜究竟藏在哪裡。不管怎樣,你都只能寄希望於二公子還活着......”
“至於回楓林晚。”黃毓棋嘆了一口氣,眼神帶着些許哀愁,“我自然是可以同你回去。尋找大公子,還要靠你們,你心中明白的,我只是想見他一面......”
只可惜,她再也見不到了。
獨孤憶觀黃毓棋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便不再逼迫,只是柔聲道:“這是互利的事情,你我在同一條船上,就算是爹爹,也不會逼迫你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我知道的事情,畢竟不如我爹爹知道得多,你可以同我先回楓林晚,我們從長計議。”
黃毓棋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孤獨憶又對沈寒瑤道:“沈寒瑤,你也跟我一同回去吧?小落他們也都在。”
沈寒瑤亦點頭應允,“多謝少主。”
獨孤憶笑道:“這是什麼話!分明是我需要你幫忙,應當是我要感謝你。還有,以後你們別叫我少主少主的了,就直接叫我阿憶吧,反正大家都是姐妹,何必叫得那麼生分!”
黃毓棋挑眉道:“那可不一定,日後或許你我會是母女關係。”
沈寒瑤聽到這番話,忍不住輕笑一聲,她真沒發現,這個看上去風塵味十足的女子,竟有這般機靈的話。獨孤憶則是站起身,直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邊走邊道:“沈寒瑤的廂房就你安排了,明日出發回楓林晚,二位還是早些歇息吧!”
看着只留下一個背影的獨孤憶,黃毓棋竟流露出一絲憐惜之情,“其實她的處境,也並不比你我好多少。自小就活在意外死去的大哥陰影之下,有多渴望得到獨孤誠的認可,就有多大的野心想找到劍譜。”
沈寒瑤道:“生而爲人,活在世上,本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能活着,於她而言,便是莫大的幸福了。
黃毓棋對沈寒瑤的一番話產生了諸多思考,她一直想問問沈寒瑤,這些年裡,謝爲玉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但她又怯於去問,總是擔心自己知道得越多,會越難過。
於是自這日後,兩人似乎是一起達成了某種默契,都決定暫時利用楓林晚來保護自己,完成謝爲玉臨終交待的事情。
第二天,孤獨憶倒是起得早,天才矇矇亮就逐一到兩人的房間前叩門。黃毓棋臨走前,還請了人爲她打理這間醉仙居,想着或許哪一年,自己會在這裡養老。
【江陰·楓林晚】
獨孤憶院子中,李晚塵氣得將外面晾曬的藥材一腳踹翻在地上。
“真是可恨!怎麼就來來去去,就是無解呢?!”
樂易見她垂頭喪氣站在那兒,趕忙上前默默將藥材拾起,小落正好從房內出來,伸了個懶腰,叫道:“喂,李大神醫,你一大清早怎麼脾氣那麼暴躁!”
樂意擡起頭,向小落比了個閉嘴的手勢,小落卻還是不知死活走上前,還拍了拍李晚塵的肩膀,“哎,我就都說了,能把臉上的那些東西去掉,還原小爺風華正茂的俊俏容顏,就已經很好了!反正又不會死。我都不擔心,你就不要替我擔心啦。”
李晚塵甩開小落的手,瞪了他一眼道:“誰擔心你了?我只是研製不出解藥,心裡煩悶。”
小落討了個沒趣,搖頭走開,準備去外面逛逛,剛出院子,卻遠遠看見有兩個人正朝這裡走來。
那兩人正是獨孤憶和沈寒瑤。小落見沈寒瑤回來了,雙腳像被釘住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等到兩人走近了,沈寒瑤朝他淡淡一笑,獨孤憶則是上前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你站在這兒,是知道本少主今天會回來,特意來迎接的嗎?”
小落彎腰行禮,笑道:“是啊!”
獨孤憶臉上瞬間開心了起來,雖然她看上去有些疲倦。
三人並排往回走。
“連續這麼多天趕路,太累了,我得泡個澡,好好睡一覺。沈寒瑤,你也快去休息一下吧。”
獨孤憶伸了個懶腰,正要吩咐下人去準備熱水,卻不想那邊獨孤誠派人來讓她前去議事。小落見狀,不由自主拉住獨孤憶的手腕:“不能先休息一下再去嗎?”
獨孤憶搖了搖頭,“爹爹的命令,我不能違抗。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沈寒瑤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兩人拉着的手,直到獨孤憶走遠了,小落的目光仍舊落在她身上。
樂意上前道:“沈姑娘,你終於回來了。”
李晚塵也隔着半個院子衝她招手。
反觀小落,卻皺着眉頭自言自語起來:“累成這樣,還要去議事,有什麼好議的。那個獨孤前輩也真是的,自己的女兒一點都不疼惜的麼。”
樂易嗤笑一聲,看着沈寒瑤道:“瞧瞧,這都成望夫石了。”
沈寒瑤眼中也盡是疲倦,兩隻眼睛充滿紅色血絲。李晚塵這時走到了跟前,驚訝道:“哎呀,寒瑤你怎麼憔悴了這麼多!”說着便上來攙住她,“快去休息,一會兒我給你熬點補湯......”
李晚塵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小落耳邊,他這才一下醒過來般,將目光投向沈寒瑤道:“阿姐!你終於回來了!你可是不知道,你不在這些日子裡,我有多擔心......”
“阿姐?!阿姐!!!你別走啊......”
沈寒瑤無視小落的話,和李晚塵一同回了房間,小落無奈地看着樂易,似要訴說冤屈,樂易卻又是搖頭,又是好笑:“你省省吧,沈姑娘可不吃你這套。”
小落只好悻悻地站在原地苦笑。
而這邊,獨孤憶到了議事房之後,自和獨孤誠一一說了在常州發生的事,又告訴他,現在有沈寒瑤一道幫忙,憑藉沈寒瑤高超的武藝,帶在身邊是非常安全的,相信不久就可以找到劍譜的下落。
獨孤誠卻並不關心這些,他甚至沒有察覺到獨孤憶的疲態,只是交待道:“下個月我大壽,會迎娶毓棋過門。正好,你明日就去淮川,藉着邀請虎嘯山莊的人前來參加壽宴,調查一下謝爲玉的下落,希望能早日把劍給找到!”
獨孤憶有些失望,低聲道:“明日就去麼......可我纔剛回來......還有和黃姑娘的婚事,爹爹可問過她的想法了?”
獨孤誠背過身去,卻是滿不在意,“你既已經把人帶回來了,還須得過問她的什麼想法?能進我獨孤家的門,是她不知道幾世修來的福分!”
獨孤憶不再說話,獨孤城又吩咐道:“你回去吧,明日早點動身。”
聽完這番話,她的眼底閃過一絲落寞,但還是聽話地退了出去,並掩上房門。出了獨孤誠的院落,卻見小落在路邊的一棵樹下等着她。
獨孤憶原本垂着的頭擡起幾分,心情似乎也好了那麼一點。
兩人一同回到了獨孤憶的小院子,房間內,李晚塵正在讓沈寒瑤喝她熬的十全大補湯,小落聞到味道,趕緊帶着獨孤憶也跑進去。
“喂,不能這麼偏心啊,阿憶的你有沒有熬?”小落嚷嚷道。
李晚塵白了他一眼,“那邊有碗,你自己不會去盛給人家喝啊!”
“阿......憶?”沈寒瑤緩緩念出這兩個字,有些費解地看了獨孤憶和小落一眼,兩人當即將頭扭向兩邊,小落乾咳了一聲,端起桌上的碗開始盛湯。
沈寒瑤和李晚塵相視無言。
小落盛好湯,一邊用湯匙攪動,一邊放在嘴邊輕輕地吹,李晚塵實在看不下去,直接將手往桌上一拍,然後便起身出去了。
獨孤憶餘光追隨着出去的李晚塵,再落回桌面時,小落將湯放在她面前殷勤道:“快喝,現在不燙了。”
獨孤憶對着小落笑了笑,喝完一口湯後,有些皺眉道:“味道有點怪怪的......”
“苦嗎?要不要我去廚房給你拿幾塊糖?”
獨孤憶搖了搖頭,卻見沈寒瑤十分自若地又喝了一碗下去。此時在門外的李晚塵翻了個白眼對屋內的人道:“這湯不能加糖!加糖喝下去會犯惡心的。”
小落不滿道:“你幹嘛站外面,陰陽怪氣的!”
李晚塵白眼持續不斷:“不想跟你在一個屋子!不想看到你這副小人嘴臉!”
小落回罵道:“誰想看到你啊!每次看到你,小爺我的雙眼都會短暫失明,你明白嗎!”
這回外面卻沒有迴應,原來是她看到樂易將煎好的藥端了過來。
細心的李晚塵主意到樂易的一隻手背似乎被燙紅了一片,她連忙接過藥,往屋內走去。將藥往小落面前一放,她面無表情道:“喝。”
小落有些被嚇到,怯生生問了句:“整鍋嗎?”
李晚塵似乎已經翻不動白眼,不耐煩道:“自然是整鍋。”
小落當場趴在桌子上小聲哼唧,李晚塵從房內取了膏藥,拉過樂易的手一點點將膏藥塗抹上。房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微妙起來,獨孤憶便朝小落和沈寒瑤眨了眨眼,識趣地拉着兩人出了去。
李晚塵在小落出門前冷聲道:“藥別忘了喝。”
小落應道:“知道啦,這不是太燙了麼,我一會兒回來就喝。”
三人走到院落外,楓林晚內的園路上,獨孤憶看向沈寒瑤道:“正好,我也有事想同你說,明日就要出發去淮川,沈寒瑤,你還支撐得住嗎?”
沈寒瑤回道:“沒什麼問題。”
小落停下腳步,擔心地看着二人:“不行!”他指着獨孤憶道:“你看看自己都累成什麼樣了,明天還舟車勞頓地往淮川趕。”
“還有你!”小落把手轉向沈寒瑤,“沒事幹嘛替楓林晚去賣命。”
獨孤憶見狀立刻一眼瞪了過來,小落卻又是笑嘻嘻道:“就算真的需要幫忙,也應該帶上去一起嘛,就讓我這個大男人來照顧一下你們吧!”
沈寒瑤和獨孤憶不約而同搖了搖頭,兩人都十分無奈。
沈寒瑤雙臂抱胸倚靠在一棵楓樹下,獨孤憶向前走了兩步,小落攔到她面前,她道:“我不放心你。你若是跟我們一同去,難保不出事情。玄青門對外還在追捕你,難道你忘了麼?”
小落不甘心道:“我不想看你出事。虎嘯山莊的人不是什麼好人。進了他們的地界,你就不擔心自己的安危麼?”
獨孤憶卻是看着小落,眼中滿是柔情,她低頭道:“出了楓林晚,我怕是,護不住你。”
小落卻是輕鬆一笑,“爲何要你護着我,爲何不是我護着你!”
靠在樹下的沈寒瑤看着二人,默默轉到了樹後面,她在枯黃的草地上席地而坐,樹冠外下的地面鋪滿了一層淺淺的落葉。
從前的日子似走馬燈一般閃過,她目光落在遠處一小片楓樹林,孤獨憶和小落不知何時在那林間相互追趕,嘻笑聲在林間久久迴盪。
沈寒瑤閉上眼睛養神,微風撩過她的髮梢。竟不知道爲何,她腦海裡忽地浮現出一個青衣公子的背影。
那個在屠城雨天中給她送傘的男子,那個在常州一個藥堂只匆匆得以一瞥的背影,以一種奇怪的方式遁入她的夢中。
夢裡也是在一片楓樹林裡,兩人在樹下相擁無言,溫暖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