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當記憶涌現，普雷爾之眼提到過的那些備註，全部都清晰浮現。
白霧記得，來到井的第二層世界，就是因爲做出了選擇。
他當然記得，眼睛提醒過自己——進入深層的辦法，是做出涉及靈魂的選擇。
所以隱約的，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用擔心外面，我們絕對可以逃出去的。現在的你難以殺死，尤其在永恆銀行，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零號”的視野很廣，已然覆蓋了整個永恆銀行。
所有人員的變動，外面的佈局變化，乃至有多少人質還困在永恆銀行，都在“零號”的視野裡。
一舉一動，全部盡收眼底。
“我在傲慢財團還算有些地位，所以別說這裡還有其他人質，就算沒有，單我一個，他們也不會冒然開火。”
“你是來救我的？”
“你不屬於第二層，我是來送你去第三層的。”
白霧發現“零號”的話還挺嚴謹。
這個人不是來幫自己，也不是來阻礙自己的。
送入第三層意味着什麼，白霧自己也不清楚。
不過“零號”顯然是在壓抑着自己的憤怒：
“爲了拿回你的東西，你和起義軍，將這個世界折騰的夠亂。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那些起義軍，根本就是瘋子。”
“你知道你們製造了多大的恐慌嗎？”
白霧說道：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間諜衛星覆蓋的視野太廣，如果是在你們的監視下，我寸步難行。”
“要引開你們的注意力，只能製造大混亂。而混亂，本身就不可控制。”
“零號”的目光銳利：
“你是從什麼時候決定加入起義軍的？”
白霧直視着零號的目光：
“從我發現這個世界的好人，都代表着我所在的世界裡的種種亂象與扭曲的時候。”
始終保持着平靜姿態的“零號”終於將憤怒顯現在了臉上：
“白霧！”
白霧擡起頭，不解的看着“零號”。
“你已經取回了你的記憶，你是外來者，也許在你眼裡，這個世界的所有生物，都只是現實世界裡種種參數。”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
“零號”竟然拿出了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我們也會流血。”
“我們也有血肉，也有感情。我們同樣是真實存在的人類！”
“你是外來者，能夠看到我們的時候，一併看到現實世界的投影，但事實上……對於我們而言，也能夠在你身上感覺到奇怪的熟悉感。”
“井是吸收世界所有生靈負面情緒的容器，在井的世界裡，我們這些由情緒所創造的扭曲生物，卻並非是虛假的。”
“零號”指着窗外：
“那些死去的人，有着自己的親人，夥伴，也有自己的關係網，他們同樣有屬於自己的責任。”
“你以爲現實世界是真的，但這個世界，就是假的嗎？”
“我們的存在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相反，你們所在的世界呢？那裡充滿了扭曲，存在着前所未有的強大怪物。”
“在那些怪物的肆虐下，人類還可以存活多久？你所做的一切，也許只是在給他們虛假的希望！”
“井是扭曲的源泉，是混亂的根源，可井中的世界充滿秩序。你在外面世界能夠得到，在這裡一樣可以得到。”
“那個扭曲混亂的世界……真的值得你拯救嗎？”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就是一個選擇題，一個互爲倒影的世界裡，並沒有所謂的影子與本體，你選擇誰，誰就是本體，另一方就是影子。”
“你將我們視作爲影子，但我要告訴你……這個世界纔是最爲穩定的世界，要摧毀你所在的世界，遠比摧毀這個世界要容易的多。”
“這個世界的人類，情緒也更加充沛！比起那些扭曲的怪物，我們才更像是人類！”
“零號”的一句句話說的情真意切。
白霧也能夠感受到，作爲零號的投影，這個“零號”確實情緒更爲豐沛。
“零號”顯然對自己也很在意。
否則不會說出這番話，作爲一個起義軍，一個不久前打劫了永恆銀行的劫匪，傲慢財團的高層能夠說出這些話，可以說是對自己相當器重了。
“如果你願意留下來，以你的能力，在這座城市會有難以想象的地位。如果你願意留下來的話……你今日所做的一切，傲慢財團可以既往不咎。”
“明天的新聞，甚至不會有絲毫關於今日種種事件的報道。”
“只要你肯留下來。”
白霧有些困惑：
“我以爲你要送我去第三層。”
“我不希望你死在這裡，所以如果最終的結局是你會選擇反抗我們，那我會讓你逃去第三層。”
零號走近一步，繼續說道：
“第三層是一個扭曲濃度與上限很高的地方，在那裡，和現實世界的呼應會更加緊密，你可能在因此改變很多因果。”
“你可能會把你想要保護的世界，攪和的一團亂。但也有可能……會找到契機。”
白霧感覺到了“零號”的矛盾。
這個人一方面想要讓自己留下來，幫助秩序陣營，在這個城市裡過完餘生。
一方面……似乎又還有其他心思。
但想要讓自己留下來的意願顯然更爲強烈。
“所以何必去賭自己的命運，留在這裡吧白霧，這纔是真正的世界，你記憶裡的那個世界……已經沒有救贖的必要了。”
……
……
方舟，禁地內。
要在禁地，也就是記憶博物館這個由多重世界組成的記憶迷宮裡，見到迷宮的主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但就像是登船一樣，總會有那麼幾個特例。
初代無疑就是特例。
當他走入記憶博物館的瞬間，遠在無數記憶門之外的小魚乾便已經察覺到。
人的記憶無疑是最誠實的，所有陰暗骯髒的往事，所有內心深處的慾望，都在記憶裡以最爲真實的一面呈現。
小魚乾不喜歡成人世界的記憶，作爲一個分裂體，一個一直以爲自己是本體的分裂體，她有着本體的痛苦記憶。
所以總是說話很矛盾，想要藏住心裡話，卻始終藏不住。
也因此，她更喜歡孩子的記憶。
總是會在許多孩童的記憶裡，和這些孩童一起玩耍。
小魚乾此時此刻正和一名小男孩蹲在一起，用樹枝畫着各種圖案。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蹲在角落裡畫圈圈。
咔嚓，在某個人忽然闖入的時候，小魚乾手裡的樹枝瞬間折斷。
“姐姐，你怎麼了？”
小男孩不解的看向小魚乾，原本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忽然哭了起來。
小魚乾的臉上，許多表情呈現，讓她整個人顯得有些割裂。
但隨後，她通過種種記憶，瞭解到了一切，表情只剩下喜悅。
久別重逢的喜悅。
這個瞬間，無數個記憶的世界裡，出現了一道道旋渦。
她顧不得和身邊的小朋友道別，因爲每一次離開，她都會認真和人道別。
這一次沒有，她急着跨越了一道道旋渦，最終在七百年前的食城裡，見到了那個來者。
“老……老k？是你嗎？”
她歷來都是三人組裡最愛哭的那一個，但這一次，帶着哭腔的少女，咬着嘴脣竭力的忍耐着。
反倒是總是哈哈大笑，什麼事情都可以抗住的老k，眼淚嘩啦。
“是我啊……抱歉啊小魚乾，我遲到了……七百年。”
七百年前，小魚乾是抗拒和老k擁抱的。
因爲老k長得醜醜的，因爲老白總是知道自己想些什麼，迷人又體貼。
如果要選一個人抱着，那一定是選老白。
但七百年後的重逢，兩個經歷了巨大孤獨的人，緊緊相擁。
他們一個在無法突破的結界裡，獨自體驗着時間的難熬。
沒有外界的信息，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說話，只有一片空白與虛無。
另一個呢，在無數人的記憶裡做一個過客。
她可以擁有短暫的熱鬧，但卻始終知道，她不屬於任何一個人的記憶，短暫的熱鬧之後，是更加孤獨。
他們是七百年前逃出農場的英雄，各自都爲對抗扭曲，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七百年來，初代無數次在想……當封印結束，當自己突破了結界後，外面的世界會怎麼樣？
小魚乾還活着嗎？
她要是知道老白死了……會不會也對這個世界不再有留戀？
小魚乾並沒有死。
她因爲一個承諾，孤獨等待着，因爲有人答應了她，會回來看她的。
後來她漸漸明白，那兩個人該是已經……離開了人間。
但她還是孤獨的守望着，彷彿還相信着有一天，那兩個人會出現。
直到白霧出現，她才明白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但此時此刻，老k忽然出現了。
七百年來所有的孤獨，就像是陽光下的輕雪，在不斷的消融。
相擁許久，哭泣許久，老k才說道：
“我這次出現……是要拿回一段封存的記憶。”
隨着高塔裡的封印物突破高塔，世界扭曲濃度大幅度提升，當年初代的那段記憶，已經在記憶博物館裡解封。
小魚乾也窺探過那道記憶：
“老k，我累了，我們走吧？你把白霧叫來，我們帶上白霧……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吧？”
她仍舊像七百年前一樣，是一個無助的孩子，遇到一些問題，會習慣性的想要逃避。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嗯……”
小魚乾繼續說道：
“你要修建傳送石碑……這需要掌握着本源時空力的人。”
“石碑可以打開其他維度的空間，高塔之所以不受扭曲影響……其實就是因爲……它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
“只不過會在特定條件下，纔會在這個世界出現。”
“當初……白遠就是利用你嘗試的石碑，前往了另一個同樣不受扭曲影響的世界。”
當初的白遠和初代，都得到過高塔製造者的啓示。
而初代，更是因此掌握了封印扭曲之主的辦法。
也就是傳送石碑。
只是當時的初代，還不足以成爲一個合格的刻碑人。
要創造一個新的高塔，封印扭曲之主，僅僅以初代自己的力量還不足以完成。
但在嘗試的過程裡，卻打開了另外一條通道。
進入過這條通道的人，一共有兩個。
高塔裡的扭曲之主突破高塔封印之後，小魚乾就得到了這段記憶。
“那個世界……不會有這些事情，老k你帶我走吧，我們去白遠生活過的地方好不好……不要留在這裡了。”
聽着小魚乾的要求，初代內心已然有了決斷。
“前往那個世界，當然很好，我相信那裡有着和善的人類，適合生存的規則，可是，那些對這個世界還抱以期望的人怎麼辦呢？”
提到白霧的時候，小魚乾眼裡的渴求，忽然有了掙扎。
……
井世界，永恆銀行大樓第三層。
面對“零號”的選擇，白霧擡起了頭：
“留在這個世界，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我相信這裡會比我所在的世界，更適合生活，可是隊長還在那邊等我，我的所有夥伴也都還在等我。”
現實世界裡，記憶博物館中，初代帶着小魚乾來到了一棟高樓的頂端：
“我知道這些年你很孤獨，但這個世界還有很多比孤獨更有分量的事情，還有很多人揹負着比孤獨更沉重的東西。”
“小魚乾，我不可能逃避的，七百年前如此，七百年後也是如此，你就當這是我這個人的命好了。”
“攔在我面前的，未來是滅絕一切的死亡也好，無盡的孤獨也罷，只要我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我便不會停止前行！”
“這便是我的選擇。從我決定逃出農場的一刻起，便已經註定！”
井世界外，有人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井世界內，同樣也有人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白霧走向“零號”，目光堅定，或者說從來都沒有動搖過：
“我知道你不想殺我，我也知道你很看重我，但我不能留在這裡，我來到這裡的目的，就是爲了讓我所在的世界變得更好。”
“我不會和上一個外來者一樣，做一個搖擺不定的人，擋在我面前的，是敵人也好，是朋友也罷，哪怕要做一個對抗世界的瘋子，只要是妨礙我矯正那個世界的，我統統都會殺死！”
“這就是我的選擇！從我進入這個世界的一刻起，便絕不會更改！”
（本來今天是一個適合爆更的日子，但我一心只想爲祖國慶生，工作這種小事情只能放下了，所以爆更分期付吧，最後，祝大家國慶快樂，吃好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