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四年十一月二十九號,夜晚二十一點五十五分——距離寒冰之災結束,地震之災降臨,只剩下不到二十七個小時。
水南市,七號避難區,一號避難大樓。
“氣溫真的回升了,現在貼在窗戶這裡,雖然還是感覺到冰,但是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凍臉了。”
池妍貼在窗戶上,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畫面,輕聲的感慨着。
對於她而言,這從未有過的十一月,的確是如夢如幻的一個月。
自己真的就這樣度過了第一個天災嗎?自己究竟拿出了什麼去應對這個天災?
直到現在,池妍也會時不時的問自己這個問題,實在是不真實感太濃烈了。
“妍妍,避難所的提醒別忘記啦,我們衣服還是要穿厚的,雖然升溫了,到時候還是會很冷的呀。”
池妍的母親在後面的牀上坐着,聞言提醒道。
最後一輪冰雹已經結束幾個小時了,氣溫已經在回升的‘路’上,根據「希望」先生的記憶,大概在明天中午的時候,水南市的氣溫就會回升到正常十二月份的十幾度左右。
但這是理論氣溫,因爲在寒冰之災中凝結的冰塊,需要時間去融化,不會說氣溫回到十幾度了,冰瞬間就融爲水了。
而冰塊融化時又會吸收熱量,這會導致體感溫度會比這個要低得多,和往常十二月份一樣穿衣服還是不可取的。
這種情況越到內陸會越嚴重,在冰塊未融化前都會這樣,所以東國官方對此建議避難民衆無需更換身上的衣物,保持體溫依舊十分重要。
“我知道的,媽媽。”池妍沒有回頭的點頭,視線繼續看着漆黑的外界。
“妍妍,今天早點休息吧,外面黑漆漆的,沒什麼好看的,明後天是我們將會遭遇的最艱難的兩天,一定要有一個良好的精神狀態,纔可以應對。”上鋪已經準備睡覺的父親,同樣扭頭對池妍,提醒道。
“知……”父母說的也是,池妍點點頭,正準備將窗戶重新封上的時候,她那倒映夜色的瞳孔裡,突然出現了大量的光點。
這些光點在每一棟避難所的一層出現,在許多池妍以爲已經廢棄了的建築一層出現,在許許多多的地庫門口出現……
它們似乎是約好了在這個時刻一同點亮,有那麼一個瞬間,池妍以爲天地倒轉,星空出現在了地面。
這些燈光照亮了門口,也照亮了一條條的路,池妍看到了緊隨着燈光開啓的,是避難所以及建築的大門。
一排排的東國士兵們,從避難所裡魚貫而出,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沿着提早開闢,暢通無阻的道路上,鏗鏘有力的小跑前進。
“蹬!蹬!蹬!蹬!”
明明自己所在的避難所有着加裝的隔音層,但是那跺步之聲依舊可以清晰的傳到自己的腦海,是自己的腦補還是真的聽到,池妍一時之間也不知道。
士兵們整齊有序,每個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任務,自己的目標般,他們從不同的地方出來,眼神堅定,步伐有力,大步前往不同的地點,互相交錯卻又不妨礙對方。
那些曾以爲被廢棄的建築,當車庫、地庫的大門打開,東國‘冰封’已久的軍車、裝甲車們,也從其中徐徐駛出,停留在不同的道路口,等待着它們的主人上車,再奔向遠方。
每個人身上所帶着的探照燈,車輛的前後燈光,在這個漆黑的夜色下,交織編成了一條充滿希望的星河。
天空也不寂寞,閃爍着紅藍交錯光芒的無人機,此刻從各個建築的屋頂盤旋而上,隨後向四面八方飛去,成爲了真正的星星。
只是短短几分鐘的時間裡,外界似乎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漆黑不再。
點點光明到來。
“外面原來不是‘黑漆漆的’,也不是‘沒什麼好看的’。”池妍內心如此想着。
漆黑的是這個藍星要迎接的天災紀元,閃爍着的是東國人的意志,東國的希望之火,一直燃燒的熱烈且旺盛,且永不熄滅。
就像此刻。
這是一個很值得欣賞的畫面,但池妍沒有再繼續看,而是關上了窗戶,回到自己的牀上,如自己父親所說的,準備休息。
這些士兵是偉大的,要知道,現在的氣溫雖然已經回升了,但回升的時間不過才幾個小時,現在只不過是東國判斷軍隊能勉強承受住的氣溫罷了,在這種環境下長時間作業依舊會被凍傷。
也正因如此,東平民的遷移是從明天早上纔開始,正是爲了避免大家過早行動被凍傷。
母親說的沒錯,只有休息好了,纔可以應對明後天的艱難旅程,不爲東國添麻煩,就是對東國、對這些不畏嚴寒的士兵最大的幫助。
只不過沒有自己的長條虎,池妍一時間在牀上有些輾轉反側,沒有睡着。
長條虎等部分曾用自由空間帶過來的東西,又以新的比上次要少了一些的自由空間,被避難所提前裝箱帶走了。
對於這種將對於求生實際意義不大的東西運來運去的行爲,究竟是不是一種運力的浪費,池妍其實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確是感激東國這麼做的,這對她的精神需求,也有很大的幫助。
思考着對與錯的問題,池妍很快就感覺到了大腦的疲憊,在這沒有冰雹聲的夜裡,終於沉沉的睡去。
……
“叮叮咚——”
由淺到深的起牀鈴在避難大樓裡迴盪着,心絃所繃緊的大家,在生命安全的‘威脅’下,幾乎治好了所有人的賴牀、拖延症。
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起牀、洗漱,穿好自己的衣服,除開嬰幼兒和過於年邁的老人,幾乎所有人都揹着同樣類型的一個揹包,再提着同款的手提箱。
這些同款的儲物裝備,是在這一個月裡發放的,標準化的目的,自然是爲了更好的整理和收納。
互相確定沒什麼東西落下之後,池妍和張家、王家的人,踏出了這個幾乎承載了這個月90%時間的空間之外。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回頭看着這個內部幾乎所有東西都是他們貼着的空間。
一個月很短,但也很長。這將是和這個房間、這個建築的永別。
再看到這裡時,恐怕只能通過衛星傳來的受災之後的廢墟圖片。
但斷舍離是爲了更好的未來。
氣溫和昨晚相比,又有了極大的回升,至少在走廊上的時候,也不至於凍的瑟瑟發抖。
樓梯口已經擠滿了大量準備避難的東人們,此刻聽從着門口公務人員的指揮,領取今日的固定早餐之後,陸續進入樓梯,往樓下走去。
所有人都很聽話,至少在池妍的眼中,沒有發生任何的意外,一切井然有序。
畢竟這些都已經經過了預演,關鍵要點甚至成爲了之前課程上的考點,要反覆去記誦。
之前的培訓在此刻效果斐然,大家不但保持着秩序,甚至千百個人擠在樓梯通道里時,所有人還能保持着安靜,讓公務人員的指揮顯得格外清晰,確保所有人都不會聽錯。
就在池妍即將抵達一樓出口的時候,‘意外’或許發生了,因爲她聽到了下方似乎出現了爭執。
“不行不行,這樣怎麼可以,讓他們先上,我們不着急的。”當所有人都開始側耳傾聽的時候,爭執的內容就顯得比較清晰。
隨後池妍就看到了令她感到揪心的一幕——只見在避難所一樓,原本屬於低樓層食堂的空間裡,大部分桌椅已經撤去,但是出現了大量之前不存在的擔架、呼吸機等設備。
靠近能感覺到熱氣,裡面似乎‘奢侈’的開着空調。
而每個擔架亦或是設備的上面,都有着一名穿着東國軍裝的士兵,躺於其中。
這些士兵有人身上打着繃帶,有人臉散發出被凍傷的青紫顏色……避難所配備的所有的醫療人員,此刻正忙碌的行走於其間。
還有更多的人,此刻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靠在牆上,坐在角落裡,闔着眼打着瞌睡,有些人的手裡,甚至此刻還抱着昨晚用於工作的鏟子等工具,將這個食堂填滿。
熱氣是空調還是他們這些人的體溫?池妍突然有些疑惑自己之前的判斷。
很顯然,這些都是從昨天到此刻一直奮鬥在一線開路的士兵,他們或受傷或疲憊,此刻都在食堂裡休息。
“這些孩子咋能等我們上了再上,讓他們先上車吧,我不是讓他們插隊的意思,他們可以取代我們的位置,我們再到隊伍最後排隊就可以了。”
而現在,兩位老人正在認真的指着他們,對自己面前的一個軍人說道。
剛剛熱心的大媽好奇的問了一句這些士兵們怎麼辦,得到他們要等避難所裡的所有人都撤光之後再安排這個答案後,立刻拉着自己的老伴有些急眼的爲他們爭辯。
甚至他們提出的方法,並非是讓這些人排到自己的前面,因爲這會影響後面的所有人,所以是取代自己位置後,自己到隊伍最後面去,這樣不會耽誤任何人。
東人有一種很有趣的行爲——湊熱鬧,而有些時候,‘做好事’也能成爲一種熱鬧。
當大爺大媽開了這個口後,他們身邊在這一個月裡受了東國太多照顧的人們,都立刻附和,並且都同意自己重新排在最後面。或許其中有些人不希望如此,但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明着當忤逆者。
而和避難所居民發生‘爭執’的對象,那名軍官此刻顯得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
“兩位老先生,我知道您們是好心,我們也很領這個情,很感動,但是真的不用,一切按照原本的計劃執行就可以了。
放心吧,這些孩子們我們都會妥善的安排的,我們怎麼可能虧待我們的士兵,我們想的說不定比你們還周到呢,這些傷兵不適合再坐長途大巴,所以我們今天會安排他們乘坐飛機前往安全的地區,會比你們還快呢。”
“真的?”
對於軍官的解釋,大媽卻依然半信半疑的看着軍官,反覆確認道。
“當然是真的啊,咱們東國軍人什麼時候騙你們東國公民了?我比伱們還心疼我手下那些孩子們呢。”軍官有些無奈的說道。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後,緩緩開口:
“六十多年前的時候,就有軍人這樣騙我,他說等我們那個村子的人都撤離之後,他會帶着手底下的所有人也安全的回來,和我們匯合。可當時我隨着家人去了臨時安置地,左等右等,最後只等到了一個噩耗,他們所有人都成爲了捐軀的犧牲者。
你們當初會騙我,現在也會騙我。”
這突然的肅穆話語讓軍官也頓了一刻,隨後他釋然的笑着說道:“大爺,東國已經不是六十多年前的時候,我們現在經歷的,也不是當初那樣的災禍了。這一次,我說的全是真的。”
或許是爲了驗證他的話語一般,一架飛機在高空逐漸下落,似乎要降落在不遠處的機場上。
而軍官也笑着指着那架飛機說道:“兩位老人,您們看,巧不巧?這架就是來接這些孩子的飛機,他們安全的很!”
“真的嗎?”老人還是不放心。
“當然是真的!”軍官溫和的點頭保證,甚至還舉起了手:“我發誓,那些傷兵們都會乘坐着飛機離開這裡,不然我下輩子當島花人……不對,島花已經覆滅了,總之就是一個毒誓!”
聽見如此狠毒的誓言,兩位老人終於相信了,他們這才滿意的登上了大巴,連上車之前都不忘提醒軍官一下:
“記得帶他們安全的回去啊。”
“知道啦!一定的!咋就這麼不信我呢。”
大巴駛離後,將這裡的秩序重新交給公務人員,軍官自己則也回到了食堂,找了個角落——他也一晚上沒睡,加上一晚上的大體力勞動,他此刻非常的疲憊。
在睡着之前,軍官擡頭看了一眼遠去的大巴,溫和笑容裡帶着些許的歉意。
自己的確發了很狠毒的誓言,但是誓言裡,會乘坐飛機離開的,只有傷員。
這個食堂以及其他避難所裡留着的絕大部分並沒有嚴重受傷的士兵,包括他自己,都是殿後組的。
他們絕不可能在公民離開之前離開。
飛機不屬於還算健康的他們。
抱歉啊,兩位老人。
這或許又是一次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