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遠行者思鄉,留守者盼望。”
“攔不住就不要攔了,現在年輕人不是流行一句話嗎,尊重他人命運,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不會後悔的。”莊志宏的笑容溫和。
“那或許,今天可能就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面了,老莊。”
餘旁生重新擡頭,打量着莊志宏,視線移動的非常緩慢,似乎想要將對方的模樣,徹底記錄在自己的心中。
“那麼多年前的戰爭時期,對我們而言,那一段時間,哪天不是「可能的最後一面」,我們不是一直抱着「今天是我們人生中最後一天」的信念,去戰鬥的嗎?”
“你現在情緒怎麼這麼敏感,放在當時你是不是要整天哭鼻子了?跟我手下一個小子一樣?”
“再說了,結果我們不也是好好的活到了和平年代,活到了現在嗎?”
“所以,放心吧,我的餘副軍長誒,十二月,等這座城市從最危險的地方變成最安全的地方;等寒冰融化陽光重新出現的時候;等你們從他鄉回到家鄉的時候——
我會帶着駐守這裡的大家,在城內迎接伱們歸來的!”
莊志宏語氣灑脫,帶着些許隨意的說道。
“好,我希望你能做到。”餘旁生知道自己無需再勸了,也不必再勸了,他只能點點頭,想了想,他又問道:
“莊志宏,你還有什麼關於外界的願望嗎?你可以提出來,我會盡全力幫你滿足。”
“你別說,我還真有一個願望,如果你願意幫助我,就太好了!”莊志宏聞言眼前一亮,認真的點點頭。
“你說,能幫的我一定幫。”餘旁生竟有幾分高興。
“我想你叫我聲爹,餘副軍長。”莊志宏強行憋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說道。
“……”
“莊志宏!你他媽給老子滾出去!現在!立刻!馬上!滾!”
餘旁生又被氣笑出來了,張嘴半天之後不知道說什麼,於是翻了個白眼,看着面前這個蹬鼻子上臉的傢伙,他指着虛掩的大門,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
“剛剛你不還說能幫一定幫的嗎?你說話怎麼跟放——”莊志宏有些不滿。
怎麼說話不算數呢。
“滾不滾?不滾我叫人來了?”
餘旁生看來是不打算和莊志宏好好說話了,甚至還真的用手蓋住了桌上的呼叫鈴。
大有馬上按下去,直接上人將莊志宏處理的氣勢。
“滾滾滾,我這就滾,別叫人,咱丟不起這人。”
莊志宏有些好笑的說,他轉過身,雙手抱着自己的腦袋,一步步向着屋外的陽光走去。
他走到了門口。
“莊志宏。”身後的餘旁生,突然叫道。
“怎麼了?”
陽光下的莊志宏,扭頭,看向自己曾經並肩作戰,共同建設並見證東國成長的戰友。
“叫聲哥差不多得了。”他說。
“莊哥,帶着你的兵,活着回來,我們十二月再一起喝酒。”他又說。
餘旁生十指交錯放在身前,直勾勾的看向莊志宏的眼睛,神情認真而又真誠。
“好嘞!小余弟!哈哈哈——”
莊志宏大聲的應答着,甚至在門口笑了出來。
笑容燦爛,潔白的牙齒在璀璨的陽光下如珍珠般閃亮。
兩人都笑了起來。
恍惚間,兩個人似乎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對方,年輕而又張狂,提着槍,向着遠方。
分別也沒關係,會在敵人的大本營上插上自己的旗子時相聚。
“放心吧,小余,我要是死了——”門外的莊志宏拖長了語調,大聲的說道。
“我就做鬼也不放過你。”他卻說。
本以爲是什麼好話或者承諾的餘旁生,第三次給自己這位老戰友氣笑出來了。
“好好好。”
他無奈的點點頭,咬着牙說道:
“莊哥!我也怕鬼!所以你最好別死!”
“你怕鬼?餘旁生!你要不要也聽聽你自己在說些什麼?當初我們衝上去之後,殺的最多的是誰?
當初唸完檢討書後,就上去領勳章的是誰?他媽的,衝是老子衝的,殺全是你殺的!
老子他媽只寫了檢討書!功他媽不抵過!
我都不知道你剛剛怎麼有臉提這件事的!要不是礙着你身份,早罵你了!”
門外的莊志宏聽見餘旁生這話,罵罵咧咧的說。
“這不一樣,一個是鬼子,一個是鬼,還有,別說髒話——都你自己說的,不許反駁。”餘旁生用對方的回答回答對方。 “你——”
莊志宏最後看了餘旁生一眼,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溫和的笑容過後便扭頭,徹底向着陽光最亮的地方走去。
“別死啊!”
莊志宏沒再回頭,舉着自己的右手,緩緩揮動着。
告別。
“真別死啊。”
餘旁生輕聲呢喃。
……
二〇二四年十月十九號,下午十四點二十二分——距離中河市正式開啓舉城遷移,還有一個小時零八分鐘。
中河軍事營地的廣播,傳出了刺耳的噪音,又很快平息。
但所有原地休息的士兵們,都已經站了起來。
在這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中,他們當中大部分人身上都已經背上了極爲寬大、厚重的揹包,手中也提起了各式軍備。
但有些人,身上卻什麼都沒有。
“全體都有,立正!向左看齊!”廣播裡熟悉的聲音說道。
所有的軍陣立刻整齊劃一,聚攏在一起,等待着指令。
“以下報到名單的,請出列並在右邊的空地站好!你們將脫離原有編制,重新組成中河留守軍!聽從新任軍長何國宇的指揮!”
“一軍一營一連、七連……三軍一營五連、六連、十七連……”
隨着廣播聲音裡,一個個名稱的出現,在廣場上這聚集的大羣體裡,那些身上並沒有揹着東西的人們,逐漸脫離了隊伍,在一旁廣場的空地上站立,構成了一個新的團體——中河留守軍。
他們不需要背東西,是因爲他們暫時不需要離開這裡。
他們的人數,相對而言並不算多,加起來不過幾千個人,在這個巨大的軍演廣場上,只佔據了很小的一個地方。
他們將和中河另外一個基地的留守軍們,在寒冰之災裡,駐守中河這整個城市。
當廣播裡唸完了名單,廣場上不再有腳步聲,所有人都站好了新的位置——
“全體未出列、原三軍都有!向右轉!出列、現留守軍都有!向左轉!”
在這樣的命令下,原三軍和留守軍,形成了對視之勢。
“敬禮!”廣播裡傳來了那用力的呼喊!
“唰——”
在近乎絕對整齊的衣服摩擦聲之中,這對視的兩邊士兵們,都高高的舉起了他們的右手。
就如同餘旁生所說的,這很有可能,是兩邊人的最後一面了。
遠行者爲留守者敬禮,因爲他們承擔了最危險的工作。
留守者爲遠行者敬禮,因爲他們即將護送自己的親人、朋友,抵達安全的地方。
“中河留守軍原地不動!中河全三軍即刻按順序離開廣場,準備出發前往中河市,護送、協助全體市民前往避難所!”
當這個命令下達,巨大的軍陣中,由距離廣場出口最近的幾個隊伍帶頭,開始有序的按照固定的路徑,小跑出去。
在廣場出口附近的大道上,一排排的軍車,已經在那裡等候着所有人了。
每當這些部隊的士兵們,他們走到大門旁時,都還是會短暫的停下來,再次敬禮之後,纔會徹底離開大門。
這是自發的敬意。
而站在大門旁的留守軍們,他們選擇用全程保持着敬禮的姿態,目送着自己一個個戰友們離開廣場,登上軍車,前往城市。
這是自發的謝意。
他們將在此分別。
這一別,或許將是永遠。
但他們又盼望着相聚。
這一次,未知的遠方或許安全,熟悉的家鄉卻是危險。
留守者和遠行者走上了分叉的道路,人生的軌跡改變。
但他們也沒什麼不同,終點一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