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請了他喝酒，在一間客棧最頂層靠着大街的窗戶旁的位置上。我敬佩他的畫，我想，他，即使不是江湖中人，起碼也會是一個足夠豪邁的人。
小二聽從我的吩咐，一轉身的功夫，就拿來了最烈的酒，放在了桌上。
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他望了我一眼，伸手拿起那一罈烈酒直接往嘴裡送。
酒是一樣好東西，無論是誰，都希翼沉淪其中，然後再也不需要清醒。每個受傷的人都會試圖在酒裡面尋求一些無法重現的曾經。
我以前也試過沉淪。真的……完全無法再度清醒起來。
但是這個人讓我有些始料不及。他沒喝過酒。滅門這樣的事後，他都沒有碰過酒……
烈酒和他的舌相觸的瞬間，他咳嗽了起來。我愣了一瞬，將手中的茶遞給他。他推開了，仰頭又灌入一口酒。
我以前想，既然酒會麻痹我的痛楚，那就不要去接觸，我需要這樣的痛楚，讓我狠狠地記住曾經的這樣的事情。後來，我發現酒帶來的辛辣甚至強於我自己的痛楚，我想，不如喝酒，讓這樣的記憶更加狠裂。可是，慢慢……我就醉了，再也不願清醒過來。他在很久之後的一次酒後對我說。
我坐在皇甫對面，喝着茶，看着窗外的大街，繁華喧鬧。在他死之前我看到的似乎也是這樣的景象。啊，對了，是楚寧殺了他的，就在這個位置上，大約也是這個時分吧，四周也是像現在一樣坐滿了客人，那是楚寧第一次在我面前殺人。
現在的我記憶似乎有點混亂了，我總會將我第一次和皇甫喝酒時的情景和最後一次的情景交疊起來。真的，很像啊，除了最後他倒下時背後出現的楚寧之外。
皇甫喝了三口酒都沒有就醉了，我叫小二將他搬到我的房間裡，然後就出去了。
剛踏出客棧，開封的雨就有下起來了。我打起傘慢慢走着。
第二天，皇甫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在喝茶的我，整個房間都已滿茶香。皇甫搖了搖自己的腦袋，然後仔細打量我。
“你醉了。”我看着茶，淡淡地說，“這裡是我的房間。”
皇甫又甩了甩腦袋，纔看着我“謝謝。”
我將茶杯舉到鼻尖停住，將茶香深深吸入自己的胸腔，低低地開口，“皇甫……”
“嗯？”
“要不要做一個殺手？”我側頭瞥着他，“我可以爲你報仇。”
皇甫沒說話，我看見他的手握起又鬆開，最終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不需要，自己家的事還不勞外人插手。”
說完，他搖搖晃晃地走下牀，向門口走去。
“對了。”我喝了一口茶，向着桌面揚了揚下巴，“你的劍。”
皇甫看過去，怔了一下，有點不可置信地伸出手，“你……”
皇甫家的滅門案，我還是有所耳聞的，據說，那個殺人是少有的高手，一共出了三次手，就結果了整個皇甫府內的人。他的最後一次出手，是用一把裝飾的，還沒開封的劍刺進了皇甫頌，也就是我面前這個人的爹的體內，他的屍體上扎着一張紙，上面寫着，“你們家的劍，我拿走了。”鮮血染紅了整張紙條。
皇甫家雖算不上富豪大賈，但是還是有一定量的財富的，那個人一樣都沒有拿走，除了家傳的寶劍，那可以說是一個家族的象徵。除此之外的所有財富都被他燒燬，這樣的行徑，不像爲財，更像挑釁。
皇甫的手在顫抖，他將劍擁入自己的懷內，不久，便流下了兩行淚水。
“多謝，”皇甫說。
“不用，舉手之勞。”我淡淡地將茶杯放下，起身離開房間。
“在下！”我還沒走到房門，身後就響起重重的落地聲，“皇甫！”
“願爲先生盡犬馬之勞！”
我轉身，皇甫正跪在地上，懷中是他的劍，淚水不斷落在地上，漫溼一片。陽光從窗戶外慢慢滲進房間，柔和地披散整個空間。
我現在越來越少出門，杭州今天的天氣卻好得出奇，街市上人來人往。
“客官，要看下簪子麼？咱這兒的簪子可是一等一的好！”身後的小販熱情地問。
我轉過身，從他的手中接過一根紫色的玉簪，簪柄上雕刻着一簇梅花。也算得上精細。
“多少錢？”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有人從我手上直接取走了髮簪，開口詢問。
這聲音似乎有點耳熟，好像聽到過。我側頭看了一眼，是一個大約到我肩頭的女子，穿帶着一身深紫色華貴的衣飾，很冰豔的美麗。
“三文錢嘞！”小販堆着滿臉笑容答道。
“小尹。”女人低低地說，說完，站在她身後的一羣高大的男子中的一個就從袖口取出了幾枚銅錢，平舉着送到小販面前。
“謝謝，謝謝您嘞！”小販伸出手，接住小尹手中掉落的銅錢，不停點頭哈腰。
那個叫小尹的小廝神色傲慢地將手收了回去。
我轉身離開。
“等下。”沒走幾步，那把帶着寒冷的聲音叫住我。
“嗯？”我轉身問。
她向前走了幾步，手裡把玩着那根玉簪，看着我，“有撿到什麼東西麼？”
“沒有。”我搖頭。
“嗯，”女人點了點頭，然後將玉簪插入自己的頭髮裡，“多謝。”
“哥哥！”不遠處，楚寧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手裡拿着一串不知道什麼東西。
“對不起，小姐，先走了。”我欠身行禮，轉身向楚寧走去。
“韓越詩。”女人在我身後輕輕地說，“我叫韓越詩。”
“四小姐……”然後我又聽到背後響起了幾把一致的男聲，“……”
我慢慢走遠了。
夜
“楚寧，”黑暗中，我給她遞去一包毒針，“這次人事，要殺七十三個人，是同一族的，在杭州城裡，這一族一共兩百四十六人，其中有一個分支算是大戶人家。一百八十九人，不包括所有家丁丫鬟，但是你能殺的只有名單上的人，除此之外的人，一個都不能殺。”
“哥哥，小寧可以下毒嗎？在飯菜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