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忙是在緊湊和疲累中度過,每個村民都累得直不起腰來,大人小孩都沒有例外。姜柔也被陸陸續續分配了一些比較輕省的活兒,割麥、拾麥穗、打穀、曬穀、積肥……雖然相對大人來說比較輕省,也是能把人累脫了相。在農忙時節,只要你不是攤牀上爬不起來的,都得幹活。這是個分秒必爭的時候,半夜星空滿天就得起牀,幹到日頭起來了吃早飯,吃完繼續接着幹。中午到大食堂吃完午飯,稍作休息,上工的鈴聲就響了。晚上也是披着星星迴家,累得腰都直不起來,睡在牀上全身哪哪都疼。可是不能鬆懈,天時不等人,萬一作物沒收好,老天下雨了,那這大半年就都白忙活了。
農民的日子苦啊,面朝黃土背朝天,活累,苦,吃的少,賺的也少。這時候青山村的公分才三分錢一公分,老農民一年到頭大概能拼三千個公分左右,女性兩千五,一年到頭人均賺不了百來塊。可是城裡人學徒工一個月就有十八塊的工資,工資高的聽說有一百多,抵得上農民累死累活一整年的。每個月還有定糧、糧票、油票、布票等等日用品票據,甚至是一些自行車、收音機、縫紉機、手錶票這些奢侈品的都有分配。
這些票據老農民是沒有的,農民要想購置這些日用品和奢侈品,只能花高價買票,再花高價把東西買回來。大件商品往往買一件都夠傾家蕩產的。整個生產隊也就大隊長家有一輛自行車,老書記家有一架縫紉機。
農民也就分到一些布票,農忙結束後會分糧、分棉花、過年分豬肉。可是能分到的數量極少,豬肉一個人也就一斤幾斤的,還要看公分,布票棉花連做件棉襖都不夠,家家棉被都不夠蓋,冬天很多都是擠在一個被窩過,甚至有的家庭窮的人均一條棉褲都沒有,出門還得輪着來。這年頭,哪家家女兒要是陪嫁一條棉被的,能被邊上的大姑娘小媳婦羨慕死。
糧食也不像城裡人孩子每月二十四斤,成人三十六斤,重體力勞動者甚至能達到四十八斤。這些還都是處理好直接可以下鍋的糧食,用糧票還可以搶到精細糧。村裡的糧食是成人三百六十斤一年,小孩老人二百四十斤一年,都是帶殼的糧食,還是粗糧佔去了大部分,細糧只有少少的的十幾斤,一年分兩次發,都是農忙後分配的。然後根據你一年公分的多少,扣除基礎糧部分,多的也可以分糧、分肉、分錢,可是大部分都是倒欠村裡的,剩餘的少,畢竟人多,孩子多,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這還是年景好的時候,年景差的,分到的糧食就更少了。
一年到頭家裡人口多的,可以攢下幾百塊甚至上千塊,這時候蓋一棟青磚大瓦房也只要三百五十塊,泥草房子更是一百塊就夠夠了的。但別忘了,人多了用的就多。婚喪嫁娶哪樣不要錢!?家裡人生病,走親戚,添置衣物,都是錢。
吃大鍋飯的幾年糧食是沒有分的,可是今年乾旱太嚴重了,糧食嚴重減產。加上一些政策上的原因,村裡收上來的糧食交了公糧後剩下的已經不多了。大隊幹部跟公社幹部開會討論後決定解散食堂,分糧到戶,讓農民自己開源節流,勒緊褲腰帶,努力撐到來年夏收。至於夏收是不是個豐收年,哎!再不下雨,懸那!
本來解散食堂對姜柔來說是一件好事,關起門來,自己想怎麼吃怎麼吃,想吃什麼吃什麼。自家地處偏僻,周圍鄰居隔得最近的也得有兩百米,也不怕人聞着味兒。可有些沒臉沒皮的人就是不讓你安生,非得鬧幺蛾子給你添堵。
“老二兩口子分家前的公分必須得算給我們,糧食也是。她個小丫頭片子能吃多少,連爺奶都不管了,她自己賺多少吃多少。”
“她姜家嬸子,你這話也太喪良心了吧。誰家孩子不是父母養的,沒得都分家了你還來搶姜柔的口糧的。你家其他孫子孫女哪個是靠自己養活的!?不都是家裡長輩幫襯的嗎!桃花兩口子就剩下這麼一個獨苗苗,家裡還欠着債,你這是想逼死姜柔啊!”別人怵這撒潑打滾的潑婦,大隊長媳婦可不怕。
“那我不管,這是老二賺的,老二是從我肚皮裡爬出來的,那就是我的!”
“哎呦,姜家婆娘,你生了姜河,不也自己把兒子折騰得丟了命。哪來那麼大的臉還來搶公分搶糧食的。”
“沈大梅,你個不下蛋的,自己沒本事生兒子,我拿我自己兒子的東西要你多管閒事。”
“我是沒兒子,可我也不像你一樣不把閨女兒子當人,磋磨兒子兒媳婦,賣閨女,你看報應不是來了,兒子被你磋磨沒了,閨女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見回頭的,孫女也被你寒了心。”沒生兒子是沈大梅一輩子的痛,但是被人說的多了,加上家裡四個女兒孝順,也不像年輕時候那會兒聽到就剜心的痛。這姜老婆子仗着生了幾個兒子,年輕時沒少擠兌自己,如今,能膈應她一下怎麼可能放過。
“沈大梅,我讓你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
“哎呦!惱羞成怒了啊!來啊,來撕啊!我怕你不成!”
“大柱家的(沈大梅老公姜大柱),你少說兩句吧。還有姜家婆子,人不能壞事做絕了,人姜柔那麼小一女娃娃,你做什麼非得盯着她這一畝三分地兒的壓榨,要不是看着姜河從你肚子裡出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姜河是你撿來的呢!”
“是啊,欺負這麼一個女娃娃,也不怕遭報應!”一些細小的聲音也嘟囔着,不過不敢大聲說,這年頭宣揚封建迷信是要吃苦頭的。
“好啊!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這個老婆子,我不活了!”一張嘴說不過多張嘴,都是農村婦女,嘴皮子利索的,誰還能輸在嘴炮上。姜老婆子見說不過就倒地開始撒潑打滾了。
姜柔來的時候姜老婆子已經在地上滾上了,不過在左右鄰居你一言他一語的描述下很快就知曉了她在鬧騰什麼。這種不要臉的滾刀肉是最難對付的,作爲晚輩,打不得罵不得。不過還好,年齡是最好的保護傘,姜家父母的事情也過去不久,在村裡人記憶裡還沒被淡忘。自己可以利用這兩點,幸運的話也許可以徹底擺脫這螞蟥似的一家人。
眼軲轆一轉,計上心來。
“奶,求您給我條活路吧,奶!爹孃分家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沒有分到,分家後的房子家裡的物件都是在村子裡的叔伯嬸子們的幫襯下置辦的。家裡如今還欠着一百三十六元的債,爹說過等農忙後分了錢就把欠債還上。您這樣會讓爹失信於人的。如今連家裡過冬的棉衣棉被破瓦爛罐的都在爹孃去世後被大伯母三嬸搜嘍走了。現在食堂也解散了,奶,求您就給我留條活路吧!爺,您幫忙給奶幫我說說情,要是我也沒了,逢年過節的,我爹媽連個除墳頭草的人都沒有了哇!嗚嗚嗚……大伯、三叔,我爹可是你們的親兄弟啊,伯母嬸子跟我沒有血緣關係,可你們是我嫡親的親人啊!打斷骨頭連着筋,你們不能看着我爹絕了後啊!嗚嗚嗚……”上眼藥,死命的上眼藥,眼看着大隊長跟大隊書記朝這邊來了,姜柔哭的,更大聲了,跌坐在地上,一副被欺負慘了的模樣。
一般人都被人這麼說了,多少也是會收斂點的,可惜,姜老婆子不是一般人,那就是個混不吝的。
“我呸,你個腳底流膿頭頂生瘡的丫頭片子,還留後,誰給你這麼大的臉!還敢頂嘴,老孃當初就應該把你溺死在尿桶裡,個不孝子!”
“閉嘴!我看你是忘記我說過什麼了。姜家大叔,你再縱容你家婆娘這麼胡攪蠻纏,我說到做到,青山村留不得這麼喪良心的人。”大隊長簡直要被這黑心爛肺的婆子氣死了,但是自己也不好揪着個女人不放,就只能把槍口對着一家之主了。
“大隊長,這我勸也勸過了,老婆子不聽啊!”其實根本沒勸過,姜老爺子也是想要姜柔家的房子、糧食、工分,但是他要臉,撒潑打滾的就交給老婆子,反正兒子的東西天經地義不就是老子的嗎。“我家二娃子是莊稼的好手,現在他沒了,家裡少了個壯勞力,家裡還那麼多孩子,年景也不好,我家老婆子是怕兒孫們過不下去才這樣,反正姜柔是個女娃娃,吃的也不多,多的糧食讓她堂兄弟們吃個飽飯,大家都會記得她的好的。都是一家人,將來等她嫁人,也好幫襯,不是嗎。”
“爺爺,您說的好聽,要我家糧食的時候就是一家人了。你們搶我東西的時候,逼死我爹孃的時候怎麼就不說是一家人了!還幫襯!我這麼困難的時候你們不幫襯還落井下石,將來我出門子了更是別說了。有好處了,就跟聞着味的蒼蠅一樣趕都趕不走,沒有好處了就扔我在那裡自生自滅。你們是不給我留活路啊,乾脆我就一繩子吊死在老薑家門口,東西都留給你們,我去陪我爹媽去,反正沒糧沒錢連過冬的衣服被褥都沒有,遲早也是個死。家裡的房子大隊長你幫忙看下能不能賣出去,好儘量還了大家夥兒的債。有這樣的爺奶在我是別想存起來錢還債了,這個冬天都過不下去。嗚嗚嗚……”
“好啊,你個賤丫頭,大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還敢頂嘴,要死死遠點,沒得晦氣我們家。”姜老婆子自己可以不要臉的給人扣屎盆子,不代表她能忍受別人給她上眼藥,尤其是這個她一直最看不上的孫女。
“大丫,你爹纔剛走,你就對我和你奶忤逆不孝了,都怪我們沒有教育好你!”姜家老爺子企圖用孝道逼迫姜柔就範。這婊裡婊氣的話聽的人就窩火,要說整個姜家姜柔最看不上誰,不是姜老婆子,而是姜老爺子。虛僞!
“大丫,你爺奶好歹是你的長輩,有你這樣頂嘴的嗎!要是把你爺奶氣出個好歹來,我就叫你大伯揍你!”大伯母叫囂道。那些錢糧要是要到手了,得益最多的可是他們大房。他們可是有三個兒子的,這下大兒子的聘金也有着落了。
“大丫啊,我們都是一家人。你給你爺奶服個軟,道個歉,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不是!”面甜心苦就是姜家三嬸這種人。對於姜柔毫不留情戳穿了她平時假仁假義的臉面,姜家三嬸氣的牙根疼。
“大丫,敢氣到你爺奶,看我不替你爹揍死你!”這是姜家大伯,有他爹孃媳婦在前面搞事,他橫就是了,從小弟弟的不就是他的嗎!
“對,再怎麼說那也是你爺奶啊,沒有他們哪來的你!”這是姜家三叔,跟他媳婦一個路子。
看着這些人醜惡的嘴臉,姜柔表示可滾你丫的吧!
“呵,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到河邊去照照你們自己的嘴臉,我都替你們臊得慌。想要工分和糧食,可以,同意斷親我就給你們。跟你們同宗同族的,讓我覺得噁心,我都怕哪一天變得跟你們一樣面目全非,那真的是沒臉去見我爹孃了!”這幾句話說起來是比較不孝了,把姜家人的臉面扒下來又往地上踩了又踩,說不得會讓村裡其他人覺得自己不是個好孩子。但是也只有徹底把姜家人的怒火挑起來,自己纔有能幹淨利落擺脫他們的機會,畢竟接下來餓肚子的日子還長呢!這糧就是現在不給出去,將來饑荒嚴重了,幫自己說話的會越來越少,甚至招來禍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