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個多小時的沙袋,走出器械室的江誠渾身上下都蒸騰着肉眼可見的熱氣。之前的那節是體育課,江誠選的是籃球,不過介於大學的體育課大多都只走個流程,所以在耐着性子按老師的要求做完熱身以及一些籃球的基本動作後,自由活動時間江誠一般都是在器械室裡消磨的。
與一般有錢又有閒,愛好無事生非,好像不逃課都無法體現其人生價值的紈絝子弟不同,江誠他幾乎很少逃課,且在校成績也足以夠得上優異。所以即便他的‘煞星’之名聞名全校,也曾因惡性鬥毆吃過處分,但在大部分老師們的眼裡江誠都算得上是個好學生。
還有江誠身後的背景確實很硬,關於這一點大概也就像陸櫻這樣的‘外來者’纔會需要從別人的嘴裡知悉。海銘江家,那是跺一跺腳整個中州省都要爲之震上一震的存在。只不過江誠能進到海銘讀書卻並非仰仗他身後雄厚的背景,他是靠着實打實的成績考進來的。當然,這事說出去,大概沒幾個人會信。
至於說爲什麼江誠身後有那麼硬的背景,在學校裡卻仍還有人敢招惹他,這要細說起來就話長了。
簡單來說,江誠是江家現任家主年輕時在外的風流債,也就是所謂的私生子,且流浪在外多年,一直到13歲才被找回。衆所周知江家現任家主子女無數而最器重婚生嫡子,除卻嫡子,其他子女在江家的地位皆由其母家的財勢決定。江誠被找到的時候只有孤身一人,連母親都不知所蹤,更遑論什麼母家了……而就算那個他名義上的母親還在,一個高級應召女郎,大概除了能給他名義上的兄弟姐妹們增加更多的笑料以及詬病他的說辭外,也‘幫’不了他更多了。
江誠在江家的地位只比傭人略高,一日三餐不能上主桌,這無論對內還是對外都已經不是秘密。
所幸的是江誠自己並不在乎這些,他對江家的那些內部爭鬥不感興趣,對江家的財產更不感興趣。對於他來說,如果他真的想要什麼,他會憑藉自己的實力憑藉自己的雙手去創造,而非從什麼人那裡繼承!
躬身湊在器械室外的水龍頭上洗了把臉,似乎是覺得不夠,江誠又低了低頭,把他那顆深亞麻色的腦袋直接伸到了水龍頭下面,任冰冷湍急的水流衝澆熱漲到發疼的大腦。
近來,江家那個最受家主器重的嫡子少爺也不知怎麼的,就又大病了一場。據說病情相當兇險,一個不好就有可能撒手人寰。因着這事,江家的那幫子兄弟姐妹這陣子着實沒少折騰。畢竟對於常年都被嫡子壓着一頭的他們來說,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江誠在年滿十八週歲時就跟江家家主攤牌,請律師公證簽了放棄江家財產繼承權的協議書。在江家家主看來,這是江誠識時務的表現,雖然在江誠主動來找他之前,他根本不記得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兒子,事實上就是江誠的名字也是他在看了協議書上的簽名以後才隱約模糊的在腦海中找到些許的記憶。誰叫他的兒子女兒那麼多,而且至今還在增長中……
不過也就是因爲放棄財產繼承權這事,讓江家家主很是另眼相看了江誠一陣子,這倒是終於讓他把江誠這個兒子給記住了。
沒有了財產繼承權就沒有了直接矛盾,意識到江誠不再是威脅,他的兄弟姐妹們幾乎全不在他面前掩飾自己急切奪食的嘴臉。在這些人的眼裡,江誠簡直愚不可及,明明大把的鈔票、股權、房產就擺在他面前,唾手可得,可他竟然放棄不要。殊不知在他們鄙視江誠的時候,他們在江誠的眼中也不過就是一個個跳樑小醜罷了。
江誠有時候真的十分懷疑,他的這些兄弟姐妹的腦子是不是就只能用來想金錢和權利這兩樣東西,根本不會思考,否則又怎麼會如此的認不清現實。
且不說江家嫡子現在還沒死,就算死了又能怎麼樣,江家現任家主纔剛過不惑,只要不出意外,保養得當,少說還有三四十年好活,現在就開始爭是不是太早了點。
當然,這些話江誠自然不可能將之訴諸於口,作爲一個徹徹底底的旁觀者,他只當是在看戲。
在水龍頭下衝了約莫有十來分鐘,江誠直起身,諷刺的勾着嘴角,擡手隨性將溼漉漉的頭髮往後一捋,也不顧自己頭臉上的水珠已經把身上的T恤打得半溼,信步朝近處的長椅走了過去。
走出人頭攢動的學校食堂,陸櫻的手裡多了一個雜糧餅,一杯熱飲。這就是她今天的午餐。
課少的日子,回去開火做飯也只有她一個人,太浪費了,陸櫻幾乎都是這麼在學校食堂裡簡單應付一下便了事的。
陸櫻不喜歡學校食堂裡的飯菜,應該說只要是學生就沒幾個喜歡學校裡那些看起來和吃起來一樣糟糕的飯菜。不過陸櫻倒十分鐘愛側面賣雜糧餅窗口專賣的這種自制熱飲。用兩勺成人奶粉加開水簡單沖泡而成的熱飲,對於海銘大學裡的其他學生來說,不過是喝多了瓶裝廳裝飲料後偶爾換換口味的選擇。除了那股濃香奶味,口味偏淡,口感也不似牛奶般醇厚,自制飲料包裝粗糙,可說是泛善可陳的存在,但陸櫻卻將之奉若珍饈。
陸櫻上輩子只喝過羊奶,哪怕用杏仁和茶葉熬煮過,濃郁的腥羶氣依舊讓她無法忍受。
來到這個時代後,陸櫻第一次接觸奶粉是爲了替當時月份尚小的嘟嘟試溫度,只一口便驚爲天人。不過嬰兒奶粉的含糖量小,陸櫻還是更喜歡味道更佳濃烈也更加甜一些的成人奶粉。
陸櫻喝不了這個時代的純牛奶,雖然味道聞起來也很香,可真正喝起來的時候她還是能喝出一股羶味。所以她每次喝純牛奶的時候,都是半杯子奶加糖再衝上半杯子開水,爲這事她小姑沒少埋汰她,說她吃不了好東西。
一個雜糧餅三塊錢,一杯熱飲兩塊錢,總共五塊,着實是一餐相當便宜的午飯。
陸櫻手頭是有些錢的,她小姑除了每個月的菜錢,還會另外給她六百塊錢——名義上的工錢。
陸櫻四學年的學費,已經由那對爺奶一次性給了她小姑,不過除此以外似乎就在沒有其他了。陸櫻也是在入學之後才知道,這個時代的學生哪怕吃住都回家,在校期間還是會有頗多的花銷。比如每個學期必交的班費,原主是團員還要交團費,軍訓時的軍訓服費,一些必要的聚餐的聚餐費等等等等……
若非有原主的儲蓄罐讓陸櫻支撐了一段時間,那會兒的她除了伸手向她小姑要錢還真的全無辦法。
她從不認爲像這樣住在她小姑家裡白吃白喝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她還是借屍還魂來的,與她小姑連那層血緣羈絆都薄的的可以。
所以眼看着儲蓄罐裡的錢越來越少,坐吃山空不是辦法,陸櫻便動起了打工的念頭,端盤子洗碗這些她還是可以做的,只不知道她小姑是從何知道她準備去打工的,總之她就是知道了。
當時她小姑給了陸櫻三個字,不許去!
她小姑的意思是,只要陸櫻在課餘幫着王奶奶一起照顧當時還沒有開始上學前班的嘟嘟,做飯以及打點好家裡的衛生,那麼她每個月都會給陸櫻六百塊錢作爲報酬。
她小姑沒有明說在陸櫻來到這個家之前,她曾請過一段時間的全職保姆,只看孩子不給大人做飯也不整理家務,每個月的薪酬卻足足是陸櫻的五倍還有餘。關於這些,都是後來王奶奶告訴陸櫻的。
陸櫻對此是沒什麼想法的,六百塊錢對不買衣服不買化妝品只開支學校必要花費的她來說,已經很足夠了。事實上,這兩年下來,她還着實存出了一筆不小的數目。
找了張位置相對僻靜的長椅坐下,陸櫻小口吃着雜糧餅,不時咬上吸管啜一口熱奶,雙目放空。
陸櫻在心裡細算着這陣子的空餘時間,今天在去接嘟嘟之前她肯定是要泡在圖書館裡了,前兩天某位老師佈置下的看名著寫讀後感的作業明天要交,三千字的讀後感對陸櫻來說無疑是繁重的。
今天沒空,明天是三節課,後天則是兩節,不過介於課排的比較尷尬,後天還通知了要開班會。於是,她都沒有出去溜達的時間,只能看週末能不能抽出時間去附近的街心公園走走了……
要說近來,除了甚囂塵上的新流言以及昨天的意外,陸櫻其實還有一件煩心事。她修習《藥師心經》上卷已經接近首尾,如果要繼續修習下卷,那麼她現在至少就應該開始‘蓄毒’了。
所謂‘蓄毒’即在理氣過程中吸納‘生靈毒。’所謂‘生靈毒’即毒物釋放出來的毒氣,它與毒方配置的毒藥相對,也就是說,雖然一包毒粉也會散發毒氣,卻不是‘生靈毒’,但如果有什麼人或者生靈誤食了這包毒粉,那麼從他們身上釋放出來的就是‘生靈毒’了。
一般來說天生即含劇毒的極品毒物難覓,在陸櫻的記憶裡,毒仙門人在‘蓄毒’初期多以毒蜘蛛,毒蛇或者毒蟾蜍爲引,到後期需要大量‘生靈毒’突破時則多以門內的‘毒人’爲輔助。
何謂‘毒人’?
毒人即以活人爲生祭,灌以劇毒佐以毒浴煉製而成的活死人。
上輩子到陸櫻師傅這一代,毒仙門內僅剩三具‘毒人’,皆由師傅親自煉製而成。
三具‘毒人’分別是陸櫻的兩位師姐和小師妹。
毒仙門內沒有入土爲安一說,這也是當時的毒仙門爲外界詬病良多的原因。
兩位師姐和小師妹都是自願成爲‘毒人’的,兩位師姐是因爲罹患重病將不久於世,而小師妹則是因爲貪玩,摔下陡坡重傷難治。
師傅曾說,師姐們和師妹雖然在被煉製成‘毒人’之後便失了意識,但她們的心裡該是高興的,可以陪伴着她們的師妹師姐一起練功,一起成長……
陸櫻上輩子雖說是剛開始接觸用‘毒人’蓄毒就遭逢毒仙門大劫難,但在此之前,她接觸‘毒人’的機會卻也不再少數。師傅鮮少讓師姐們和師妹如死物般的躺着,多以蠱控着她們在毒仙門內往來,除了行走時的動作略微僵硬,遠遠看來與常人其實並無多大差別。
也正因爲陸櫻對‘毒人’的瞭解頗多,才更爲深知煉製‘毒人’的不易。
而在眼下這個時代,‘毒人’自是不必想的,事實上就連普通的毒物,陸櫻已經尋了多日,卻依然毫無頭緒。
有時候陸櫻也會想,她這樣忙忙碌碌的尋找藥材製毒,她這樣忙忙碌碌的修習《藥師心經》,真的有那個必要嗎?
若說是爲了自保,以她現在的身體情況加上已經配製好幾種毒藥,在這個以和平與法制著稱的時代,已然足夠。
那麼,她真的還有必要再繼續下去嗎?
每每想到這個問題,陸櫻都會思前想後良久,然而最終得到的答案始終都只有一個。
有必要!
師傅曾問過她們,眼下太平盛世,我毒仙門不以毒輕易害人,不以毒謀取利益,那麼我們爲何還要繼續製毒,修習毒攻?
當時,她們沒有一個人能回答的上來。
師傅便自問自答說,因爲傳承。
陸櫻那時年歲尚小,不明白師傅話裡的意思。
直到現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後,她才逐漸明瞭。
這個時代提倡復興傳統文化,把一些幾乎快被人們遺忘的傳統節日通過節日放假,隆重操辦慶祝活動的形勢重新灌輸進人們的腦子裡。
然而,若你去問端午節吃糉子、賽龍舟對於這個時代忙忙碌碌爲生活疲於奔命的人有何實際意義,得到的答案大概不會比陸櫻的師傅問她們毒既無用爲何還要繼續後的默不作聲好多少。
所以師傅所說的傳承,它其實是一種代代相承的責任,它不一定對所有人都有意義,它的意義應該鐫刻在承擔這份責任的人的心裡。
師傅說,毒仙門不能斷送在她的手裡。
她做到了。
她死了,但只要身爲她弟子的陸櫻還在,代代相承的責任便不會斷。
陸櫻也曾想過,待她的毒蠱之術修至臻至化境,便去收上一二幼童爲徒,把壓在肩頭的責任交付下去。並告訴他們,無需將我毒仙門發揚光大,只要讓它不斷的傳承下去。
當然,這些事對現在的陸櫻來說都還早。
至於眼下,陸櫻雖有繼續下去的決心,但一來她還未找到可以作爲‘蓄毒’輔助的毒物,二來《藥師心經》下卷不同於理氣築基的上卷,下卷是真正意義上的毒功心法,心法共分十層。一至五層在臨近突破時,修習者體內的毒氣會十分不穩定,不受控制的外釋,身體出現局部毒化,尤其是從第五層突破至第六層階段,修習者會全身毒化,而在這時旁人莫說是碰,就算僅僅只是靠近都有可能會中毒。除非陸櫻能找到像上輩子毒仙門所駐的翳林那樣人跡罕至的地方隱居練功,否則這必然會給她帶來不小的麻煩。
綜合上面的因素考慮,陸櫻不得不暫緩下卷的修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