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七章

胤禛一聽這話,心想,這可壞事了。

儘管他把王府內外管理得有如鐵桶,但照樣禁不住走漏風聲,也對,當時三人那麼激動,活像他鄉遇故知,誰看見不覺得詭異?

想到這兒,胤禛趕緊笑道:“額娘,不是那麼回事,那次是老十遇上了爲難事,着了急,這才……”

“我十哥遇上什麼爲難事?”十四阿哥笑嘻嘻湊上前來。

胤禛噎住半晌,才說:“十三那條大白狗,傷口總流膿血,他着急,所以纔來找我。”

德妃一聽,笑起來:“老四,你還懂給狗治病啊?你怎麼給它治?”

“我想給弄點硼酸粉……”

“硼酸粉是什麼?”

“……不是,就給弄點兒藥,敷在傷口上讓它結痂。”他努力笑道,“額娘,我不會給狗治病,我就給他出出主意罷了。”

胤禛心想,這話沒法談了!

十四阿哥笑容很神秘:“額娘沒見過那條大白狗吧?長得可怪了,像狼又不是狼,妖里妖氣的,跟誰誰倒黴,把我十三哥給害得圈禁,又被我十哥給撿去了……我得勸勸十哥,趕緊把那狗殺了,圖個吉利!”

胤禛一聽,氣得額頭青筋都暴了:“爲什麼要殺狗?!”

十四阿哥一愣:“那妖狗看着多瘮的慌!留着幹嘛?索性殺了得了!”

“放屁!那不是妖狗,那是薩摩耶!最老實的犬種!”胤禛怒道,“殺生丸從沒害過人!”

十四阿哥彷彿吃了一驚:“這麼說,四哥和那條狗很熟悉?”

胤禛不禁打了個寒戰!

“不……我和那條狗不太熟。”他只得吞吞吐吐道,“這都是老十三和我說的。”

看十四阿哥仍舊一臉狐疑。胤禛索性道:“不過是條狗,皇阿瑪都誇了老十,說他厚道,善待生靈。十四你又去添什麼亂?就讓他養着吧。”

聽出倆人要吵架,德妃趕緊從中勸解道:“老十四,你就別多這個嘴了,你十哥喜歡才養着。好好兒的。你偏偏去勸人家殺生害命,那是幹什麼呢?”

母親也這麼說,十四阿哥沒轍了。

“好吧。既然是我十哥的狗出毛病了,那九哥幹嘛跟着哭呢?”

“……你九哥的貓病了。”胤禛掙扎着說,“肚子脹,不吃東西。他來問我怎麼辦。”

“那該怎麼辦?”

“我……我叫他自個兒種點貓草。不,就是普通的那種麥苗。貓吃了。把肚子裡的毛球嘔出來,就好了。”

十四阿哥若有所思點點頭:“十哥的狗病了,他來找四哥,九哥的貓病了。也來找四哥。四哥又會給狗治病,又會給貓治病,四哥不得了。”

胤禛想把面前的雞湯扣他臉上!

德妃笑道:“老四從小就喜歡貓貓狗狗。我還記得當年你皇阿瑪讓你把那條猧子狗送走,你哭得什麼似的……”

胤禛尷尬道:“額娘。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德妃點點頭:“可你這性子到現在也沒變。一聽見說要殺狗,氣得臉上汗都出來了。”

胤禛也笑:“要是連每天跟在身邊的小生命都不在乎,額娘,那這種人豈不是太無情無義了?”

十四阿哥似笑非笑道:“這話,可真不像四哥說的。四哥掌握國之利器,生殺予奪都在手裡,人命都能當棋子,偏偏卻愛惜畜生的性命。”

胤禛被他說得又火大,他冷冷道:“我不及十四弟。十四弟未來是要做大將軍王……是要做大將軍,建功立業的,我呢,只能坐書房裡寫寫畫畫罷了。”

十四阿哥聽得一愣,卻笑了:“承四哥吉言,未來我真做了大將軍,再來謝四哥。”

“好啊,那我鐵定得拿你的謝禮了。”胤禛淡淡地說。

好像因爲胤禛這樣說,十四阿哥十分高興,他一丁點兒沒聽出裡面的諷刺——他也不可能知道胤禛所諷刺的是什麼事情——所以後半場酒宴,他沒再說那些刻薄的話,反倒顯得兄弟倆相處得其樂融融。

德妃見此情景,也十分高興,一個勁兒勸他們多喝點酒,滿蒙之人都好酒,德妃又特別寵着自己的兒子。胤禛平日裡不喜飲酒,所以這麼一來,酒都去了十四阿哥那兒。

但胤禛看看弟弟一杯接着一杯,那狀態,有點兒收不住,就忍不住說:“少喝點吧,明天還得上朝。”

德妃笑道:“今晚回去睡一宿就好了,還能有什麼事?”

“額娘,老十四喝得太多太急,容易酒精中毒……”

胤禛話說出口,已然收不回來。

德妃一愣:“什麼中毒?老四,額娘這兒的酒還有毒麼?”

胤禛慌了:“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老十四他體質特殊,您看他開頭只喝了一小杯,臉就紅得不像話,這就說明他的乙醛代謝……他的基因……總之他的身體存在缺陷,沒法分解乙醛……就是說,酒精大量貯存在身體裡是很危險的……”

十四阿哥探過頭來,大着舌頭道:“四哥你真是的!這是額娘賞的酒,賞多少我喝多少!有毒我也喝!”

“我沒說這酒有毒!我是說酒精中……唉我是說酒喝多了傷身!”

胤禛鬱悶死了!

這倒好,自己裡外不是人——和清朝人就是沒法溝通!

好在德妃沒把他的話放心上,她笑道:“知道你是對你弟弟好,生怕他喝傷了身子。唉,你說你們要是一直這樣該多好?再別像以前那樣,見面就掐了。”

十四阿哥笑道:“我和誰掐,也不和我四哥掐呀!額娘放心,往後我和我四哥就是一心!”

胤禛默默吃着菜,他心想,再過十年。你就恨不能殺了我了。

兄弟二人就這樣稀裡糊塗、雞同鴨講喝了一通酒,告辭出來時,天色已經不早了,胤禛掏出懷錶看了看:“都快七點了……”

十四阿哥眼神發直湊過來:“什麼點?”

胤禛馬上改口:“哦,我是說,都這個時辰了,咱也該打道回府了。”

十四阿哥大概是喝多了酒。一臉笑嘻嘻道:“還早呢。正好,我去四哥那兒坐坐!”

胤禛沒好氣道:“大晚上的,你去我那兒坐什麼?”

“咦?我去看看我侄兒。四哥不願意?”十四阿哥噴着酒氣,忝着臉道。

胤禛無奈,只得吩咐高無庸,別讓十四阿哥騎馬。就備車把他們送回雍王府。

倆人坐在車裡,一路上。十四阿哥那個話多,他喝了太多酒,不瞌睡反而特別精神,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八哥最近也不知犯哪門子的邪。弄倆柳枝,和奴才們打着玩兒,說是打着玩兒吧。他還挺認真,像模像樣的還記什麼分……規矩還一套一套的。”

“那叫擊劍。”胤禛厭倦地說。“擊劍的規矩本來就很多。”

“對!擊劍!”十四阿哥點頭,“八哥教過我這個詞,但我轉眼就忘了。四哥,你說怪不怪,他還往樹上弄個竹筐,竹筐底下挖空,然後弄個球往裡扔!你說我八哥他無聊不無聊!就那破球,他能扔一早上!連蹦帶跳的往裡扔。”

胤禛默默笑起來,他幾乎能夠想象八阿哥那副樣子。

“我問他,爲什麼要往裡扔球,他說,好玩兒,他就愛玩這個。我說這沒什麼難的呀,我也會。八哥就叫我扔,誰知我還真扔不了那麼準。”

“嗯,你沒練過。那個,也是要手感和技術的。”

十四阿哥索性看着他:“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八哥最近朝也不上了,成天就玩這些個,四哥都瞧不上眼了,是吧?”

胤禛又氣又笑,心想,我扔得比他還好呢!

“要麼就玩兒球,要麼就拿柳條子和奴才們捅來捅去的,要麼就騎着馬亂竄……八哥怎麼就不知道消停呢?”

“你讓他消停下來幹什麼?”胤禛淡淡地說,“他非得多運動不可,你八哥病了。”

十四阿哥一愣:“病了?什麼病?我怎麼不知道?”

胤禛的話堵在嘴邊,愣是說不出口!

他怎麼好和十四阿哥說,八阿哥得過抑鬱症?

“還有十哥,都不知道他成天藏在那小黑屋子裡幹嘛。我上回去找他,那屋子堆滿了紙,還有炭條,還有洋人畫畫用的那筆,那碟子,紅顏色黃顏色撒了一地……”

胤禛聽着,不禁很有些傷感,十阿哥想把繪畫撿起來,但是這個可憐的畫手,連素描鉛筆都沒有。

“你十哥是個憨厚人。”他輕聲說,“別看他憨厚,他有主心骨。”

十四阿哥彷彿很詫異,一向胤禛都是極爲瞧不起十阿哥的,總覺得他頑愚不可教化,提起來就是冷笑。

今天,爲何轉變了態度?

“那他幹嘛讓他府裡奴才脫光了站那屋裡?”

胤禛一愣,看着他:“有這事兒?”

十四阿哥大概喝醉了,什麼事都往外吐,他說,那次他去找十阿哥,就見他府裡的一個老奴僕,幾乎是全/裸的從那屋子裡出來。

“你要說女的,年輕閨女,光着從那屋裡出來,那還有個說道……乾癟老頭子,六十多了,老不害臊的!十哥他到底想幹嘛啊?”

胤禛笑得前仰後合,他已經明白了,十阿哥大概是在畫人體素描,他沒處弄模特,乾脆讓府裡的奴僕脫光了站在他面前。

十四阿哥詫異道:“四哥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他弄個乾癟老頭,外頭都有這麼多話說,他要弄個大閨女光着站裡面,那不得把人給逼死啊?他怎麼都得顧及到人家的名節吧。”

十四阿哥困惑地看着他:“聽這意思,四哥知道我十哥在幹什麼?”

胤禛想矢口否認,但又想,這事兒也沒啥好否認的。

“他在畫畫。”胤禛說,“就是對着赤/裸的人,把他畫下來,這是西式畫法的基本功,就像唱戲的吊嗓子,非得天天練習不可:骨骼、肌肉、膚質,再加上動態平衡和肌肉膨脹,這是要學會整體思維和比較,一般的靜物沒法達到這個效果。人體是非常微妙複雜的,包括光影的作用,這裡面學問大了。”

十四阿哥更加詫異:“爲什麼四哥知道這些?我十哥和你說的?”

胤禛被他這麼一問,卡住了,半晌,他才支吾道:“我這……這也是從那些洋教士們那兒聽來的。”

十四阿哥臉色微微變化,良久,他突然說:“聽着,倒像是四哥和我十哥他們更近了。”

倆人到了雍王府,十四阿哥喝酒喝得腿腳踉蹌,胤禛叫人扶着他,又讓人準備醒酒湯。誰知剛進屋,管家就報說,十阿哥送東西來。

“送的什麼?”胤禛不經意地問。

“送來一盒子熱騰騰的吃食,奴才也沒敢打開看。”管家笑道,“怪得很,十爺說,如果王爺不在,那就把東西拿回去,說,涼了就沒法吃了——這正好,王爺回來了,也不用把東西退回去了。”

胤禛聽得愈發好奇:“東西呢?”

很快,十阿哥府上的一個奴僕端着一個盤子走上前,把上面的蓋子拿開。

胤禛低頭一瞧,笑起來。

竟然是個鐵盤披薩!

他心想,十阿哥是怎麼叫人鑄出這個鐵盤來的?果然,披薩還熱騰騰的。

旁邊奴僕都十分好奇地盯着那個披薩。十四阿哥問:“十哥弄的這是什麼玩意兒?四哥,這……怎麼吃?”

“就這麼吃。”胤禛親自把鐵盤端過來,然後弄了把切牛肉的小刀,將披薩一塊塊分開。

原本披薩也不大,類似個人裝的那種,而且上面鋪了鮮蝦,雞肉,蘋果塊,青椒等等。

十阿哥府裡的奴僕笑道:“奴才都不知這是什麼,我們那位爺,什麼都不和我們說,弄了那大桶的奶,一盆盆果子一隻只熟雞,還有活魚活蝦的,自己和兩個廚子搗鼓了三天,才搗鼓出這幾塊餅,剛烤出來,熱得燙手,就催促奴才給四爺趕緊送來,這一路上馬不停蹄,生怕涼了。”

胤禛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味道真心不錯,和正宗披薩店裡的差不離——想必是十阿哥做了多次實驗,才把口感調到這個程度。

“和他說,這披薩味道相當不錯,就是奶味兒少了點。”胤禛不經意地說,“還有,下次給我烤個咖喱的,要是能做芝心的就更好。”

那奴僕表情彷彿很費勁,他似乎聽不懂胤禛說的話,但也不敢問,只能硬生生記在腦子裡。

十四阿哥也拿起一塊,塞嘴裡:“奇怪,不就是餡餅麼?我當什麼山珍海味呢。”

胤禛沉默不語,心想,你是無法理解這東西對我們的意義的。

十四阿哥吃完一塊,抹了抹嘴:“你們主子做了多少個這種餅?”

“回十四爺,沒做多少,這玩意兒看着簡單,做起來特別費勁。”

“那,都給誰送去了?”

“回十四爺,八爺那兒一份,九爺那兒一份,四爺這兒一份。就三份。”

十四阿哥一愣:“怎麼?偏偏沒我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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