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朕的問題這麼難回答嗎?”
宏威皇帝的身體稍稍往前一傾,山呼海嘯般的壓迫感頓時撲面而來。
曹公公渾身一顫,心中防線大潰,差點脫口講出實話,可就在話將出口的一瞬間,他突然想通了關鍵。
不對!
既然一開始沒有主動上奏,對聖上來說便已經算是起了二心,到了這個時候無論聖上手裡有沒有真憑實據,一旦說出實情聖上都不會饒了自己!
只有拼一把了!
“奴婢失職,請聖上責罰!”
曹公公把心一橫,伏在地上哭叫起來。
宏威皇帝面無表情地看着曹公公,淡淡問道:“你有何失職?”
曹公公道:“陛下,靖武侯死於暗棋之手,奴婢事先並未察覺,錦衣衛在發現線索之後單獨追索,因爲他們是天子親軍,奴婢也未敢過問,結果最後死傷慘重,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流青山一戰徐銳的確請來了天雷,轟塌峽谷,破開河堤,可奴婢卻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
“你確定真的是天雷?!”
宏威皇帝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不是忌憚,而是深深的驚訝。
曹公公點頭道:“的確是天雷,否則怎會有碎山移海之能?此事除了奴婢,北武衛一干將領都能作證,戰後山谷崩塌,旻江改道,南朝士卒屍橫遍野,悽慘無比!”
宏威皇帝瞳孔猛的一縮,臉上卻已經恢復了平靜。
他下意識朝汪順望了一眼,汪順身子一彎,點了點頭。
曹公公心中慌慌,他把流青山一戰的實情說了出來,既沒有誇大,也沒有隱瞞,此事太奇,太大,想瞞也瞞不住,只是不知道宏威皇帝對擁有搬山填海之能的徐銳會是什麼態度。
畢竟帝王心術,徐銳在此戰展現出來的能力已經超越了帝王能的控制範圍,沒有哪個皇帝會放心身邊有個能翻雲覆雨的陸地神仙。
“曹安,你覺得徐銳此人如何?”
果然,曹公公正胡思亂想,皇帝已經開口問到,聲音沉沉,聽不出喜怒。
曹公公連忙道:“此子大才,且不說他身上的種種神奇,便是軍略指揮一道,天下間便沒有幾人可以企及!”
“哦?這麼說,朕該重用於他?”
宏威皇帝眯起眼睛,玩味地說到。
曹公公伏在地上不敢擡頭,看不見皇帝的表情,按照他的本意這時便可打蛇上棍,爲徐銳爭取一個好出身,可是此前徐銳曾告誡過他,不要在這件事上說三道四。
“啓稟陛下,徐銳此人雖有大才,但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是一把不折不扣的雙刃劍……”
曹公公戰戰兢兢地說到。
宏威皇帝冷笑一聲,道:“朕聽說涇陽之戰時你與徐銳走得極近,甚至三番兩次力排衆議,採納他的計策,爲何此時反倒不向朕推薦他了?”
曹公公惶恐道:“陛下,奴婢不懂軍略,爲求戰果,必須用其才,可奴婢與他只論公事,沒有私誼,更不敢在此事上指手畫腳,請陛下明察。”
宏威皇帝面無表情地望着曹公公,雙目之中閃過一絲凌厲的殺機,可不知爲何,那股殺機只是一閃而逝便再無蹤影。
曹公公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只是心中惴惴不安,伏在地上不敢說話。
南書房內靜得可怕,曹公公跪了許久還不見動靜,終於受不了這種折磨,鼓起勇氣擡了擡眼皮,卻見桌案之後已經空無一人,皇帝和汪順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
“這……”
曹公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驚愕之時,屏風後突然繞出一人,正是去而復返的汪順。
“聖上口諭,曹安監軍有功,着入御馬監任提督太監,管轄皇產,欽此!”
汪順繃着一張死人臉,不帶一絲情緒地說。
曹公公一驚,重新伏下身子。
“奴……奴婢領旨謝恩……”
汪順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向屏風後走去。
“老祖宗,老祖宗!”
見汪順要走,曹公公刻膝行幾步,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哀求道:“老祖宗,爲何把奴婢踢出司禮監,難道您不要奴婢了?”
汪順停下腳步,嘆了口氣道:“這是聖上的旨意……”
說着,他略一猶豫,皺眉道:“曹安吶,提督一監不是你的心願麼?你與胡淼不和,留在司禮監也沒有機會,不如另闢蹊徑啊……”
說完,他搖了搖頭,輕輕掙脫曹公公的雙手,走進了屏風之後。
此時汪順心中也正波瀾起伏,貪生怕死,有所隱瞞,皇帝有一萬個理由殺了曹安,而且似乎他也準備這麼幹,可爲什麼最後卻改變了主意?
這位心思深沉的陛下究竟在想什麼?
還有,皇帝只是深深看了汪順一眼,然後讓他看着安排,把曹安踢到御馬監的確是他自作主張,可這步棋究竟對不對呢?
一切異數都在徐銳的身上,這個小子既無官身,又遠離朝堂,可對朝局的影響竟然已經如此之大,甚至超過了皇子……
汪順越想越是心驚,腦海裡翻來覆去,思索着未來。
曹公公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南書房的,直到晚霞照在身上,他還有些渾渾噩噩。
內廷十二監,司禮監是絕對的權利核心,監掌督理皇城內一切禮儀、刑名,控制東廠,管理當差、聽事各役,素有“第一署”之稱。
御馬監則僅次於司禮監,掌管禁軍、皇產、養馬,以及監督軍隊,大魏所有的監軍倒有一大半出自御馬監,也是一個極重要的衙門。
此次他升任正四品的御馬監提督太監,算是御馬監第三人,真正步入了“太監”(高級宦官)的行列。
可升官並不見得一定是好事。
汪順年事已高,地位超然,早已將手中的權利下放,司禮監實際上是由秉筆太監胡淼打理。
胡淼此人心胸狹隘,陰毒記仇,與御馬監掌印太監王德順勢同水火,久而久之,司禮監和御馬監也就形成了兩個宦官集團相互爭鬥,唯一能控制所有人的只有“老祖宗”汪順。
自己雖然也與胡淼不和,但畢竟是司禮監的人,此番被踢到御馬監,便如一根針插進敵營,王德順會將自己當成眼中釘,胡淼也會把自己看成叛徒,完全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更關鍵的是,自己雖然頂着一個提督太監的名頭,可職權卻是管理皇產,沒有實權不說,還佔着一個肥缺,就好像坐在金山上卻手無寸鐵,別人不想方設法整死自己纔怪!
曹公公越想心裡越苦,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宮門前。
“喲,這不是新晉的提督太監麼?”
正想着,迎面走來幾個太監,當中一人乃是東廠提督太監劉洪春,胡淼的死黨。
“見過劉公公……”
曹公公連忙躬身作揖,宮裡的消息傳得很快,他纔剛出南書房,衆人便知道了他的職務變動。
“大膽!怎麼跟提督大人說話呢,小心御馬監的禁軍掌你的嘴!”
“是是是,小的忘了今時不同往日,人家現在可是聖上和老祖宗面前的大紅人,今後見到曹公公可要三拜九叩呢。”
幾個太監冷嘲熱諷,與他擦身而過,東廠提督劉洪春卻至始至終都沒看他一眼,臉色冷得可怕。
最壞的結果已經出現了,而且這還只是冰山一角,今後只會越來越糟。
曹公公面色慘白,心中一片冰涼。
一回頭,他又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宦官正蹲在牆角獨自抹淚,那小宦官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乾兒子馬春。
“怎麼回事?”
曹公公走到馬春身邊,黑着臉問到。
“沒……沒事……”
馬春摸着眼淚,驚恐地搖頭。
曹公公頓時大怒:“說,乾爹還沒死呢,有什麼事,乾爹給你做主!”
“乾爹!”
馬春似是再也忍不住,雙腿一彎跪了下來,抱着他的大腿哭訴道:“乾爹,他們讓我去倒夜壺!”
“什麼?!”
曹公公怒火更甚:“咱家今日纔回宮,這不是明擺着要給咱家一個下馬威嗎?是誰?誰敢這般欺我?!”
“乾爹,是胡公公,自打您走之後,他便時常去老祖宗那說您的壞話,聽說……聽說這次您去了御馬監,他們更是變本加厲,說是早晚要把您……把您……”
“把咱家怎麼着?”
“說是早晚要把您這叛徒捅了**扔進護城河裡!”
“胡淼這王八蛋,咱家饒不了他!”
曹公公怒喝一聲,只覺急火攻心,一陣天旋地轉。
“乾爹,乾爹!”
馬春連忙扶住曹公公,勸道:“乾爹莫急,兒子委屈慣了,不就是倒夜壺麼,兒子受得了,他們現在氣焰正盛,您可千萬不能衝動啊。”
曹公公扶着牆壁站穩,深深吸了幾口氣,終於強行壓下怒火。
馬春說得沒有錯,現在正是艱難的時候,絕對不能意氣用事!
他皺着眉頭拍了拍馬春:“先委屈你遭幾天罪,等乾爹在御馬監站穩了腳跟,便把你弄過來。”
“兒子知道,兒子等着乾爹。”
馬春擦乾眼淚,強行擠出一抹笑容,連連點頭。
曹公公看着他委屈的樣子,心中一陣悲涼,哀嘆一聲,慢慢向宮門外走去。
“乾爹,您去哪?”
馬春問到。
曹公公擺了擺手道:“老祖宗給了咱家幾天假,咱家去宅子裡看看。”
大魏對太監管束不算太嚴,有點實力的太監都在宮外有宅子,這倒不算什麼犯禁的事。
曹公公在宮裡待不下去,便想到宅子裡想想辦法,眼下能救命的人不多,他能想到的也只有徐銳一個,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便要求上他了,這小子又懶又精,也不知道願不願意蹚這趟渾水。
就在曹公公提心吊膽的時候,有兩道聖旨已經先一步出了宮門,接到這兩道聖旨,大魏官場頓時一片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