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約跋涉七日六夜,主要行程耽誤在翻越過一座線狀延伸的山脈,此山脈沿着西走一定方向延伸,由包括若干條山嶺和山谷組成的山體,行走時的道路凹凸不平,咯肉哽骨,忐忑不平,崎嶇繞徑,一隊人行時都少不了吃苦。
終於,在第七日天明之際,終於到達了了極寒高地,亦就是皇朝賜屬色慾的封地。
其實他們這一隊人在還沒有摸到極寒高地的邊緣位置,氣候便驟變得厲害,像是從初冬瞬間變成嚴冬天氣,彤雲密佈,朔風嘯嘯,他們在雪地裡踏着碎瓊亂玉,迤邐揹着北風而行。
雪正下得緊,所有士兵都禁不住在這種惡寒天氣趕路,趕緊將自己給自己辦置的一套保暖設備,如皮草絨帽,長皮靴,棉襖厚大衣,特別是香輦內的色慾的待遇那簡單就是無微不至,連火爐、湯婆子等保暖物品都一一送入準備妥當。
在場唯一一身單薄的只剩下虞子嬰。
她依舊穿着她那一件兩單黑袍,墨長瀑布髮絲披散於背,素淨着一張小臉,在一羣穿得暖融融厚衣棉褲的大男人之中,她愈發顯纖弱嬌小,單薄而削瘦。
之前那一些看她不順眼的,此時見她安靜默然地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行走,都不勉開始有些同情她了。
開始幾日,他們之中有不少人都在暗中觀察着她,有準備看好戲的,有準備奚落她的,因爲他們都覺得像她這種一看就是金枝玉葉,像精養在象牙塔上公主一樣的人,跟他們大男人一樣徒步行走山間,一定會受不了這種苦的。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她跟着他們的行程完全沒有掉隊,她始終保持着一定的節奏跟速度,跟在玄陰王的香輦後面亦步亦趨,他們沒有任何人去遷就她,去包容她,而她既沒有抱怨也沒有絲毫的嬌氣的表現。
他們停時她就停,他們出發時她就跟着走。
而這期間,玄陰王除了偶爾在香輦停下時,閒來無事出聲調戲她幾句之外,之後便像是完全忘記了還有她這麼一人似地,既從不曾讓她上香輦歇步,也不曾在她被玄陰軍排斥孤立時,開口關懷過一句。
所以在他們的眼中,虞子嬰其實就像玄陰王閒時抱來的一隻軟糯的小貓,心情好他就逗一下,平時沒了興致,便任它自生自滅。
他連養貓都是這樣任性的。
而奇怪的是這個“小貓”也完全就像是野生的一樣,天生天養,適應力極強,無論怎麼樣的困境都不能令她感到艱幸,這倒是令他們多少有些刮目相看,漸漸地,衆人看她的目光有些變化了。
不再是純粹的厭惡或警惕。
此時此刻,風雪茫茫,看她一腳淺一腳深地踩在冰雪之中,黑色發頂、削瘦肩膀都沾着飄落下的雪花,嘴裡隨着呼吸呵出的霧意,朦朧化了她的面部輪廓……
不經意看過的人,頓時有一些不忍了,在這個看臉的世界,即使他們是一羣黑心透的人,依舊會被多少影響一些,但由於沒有得到玄陰王的示意,他們即使不忍,卻也是誰都不敢出聲的。
“小乖~你冷嗎?”紫色珠簾從輦頂一瀉流下,耀眼的紅色紋路佈滿整個轎身,淡黃色的窗布隨風擺動,霎那間看上去,隱約可見內裡有一道慵懶斜躺的身影,軟若無骨地恣意享受着香輦內的舒軟佈置。
他的聲音甜膩如蜜,吳儂軟語,任誰聽了都覺得彷彿骨頭都快酥了一樣。
虞子嬰卻半分不受影響,淡聲回道:“不冷。”
關於“小乖”這個坑爹的稱呼,虞子嬰每聽一次都有一次喚阿狗阿貓的感覺。
“呵~”
一聲“呵”的輕笑之後,之後……便沒有之後了,虞子嬰繼續走她的,色慾繼續躺他的,而很快,他們踏在回城的土地上了。
此時,雪已漸霽,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一望無垠,純潔得似乎整個世界都套上了一件白色銀裝,他們行走的路上已經蓋上了一條條長長的白地毯,一直延伸至遠處隱約可見的一座城池。
不是說北疆國只有玄陰王的地盤是最富裕的嗎?
這個問題至虞子嬰踏入極雪高地時,便一直在納悶。
在她看來,這玄陰王的封地比起白石鎮更加“貧困”吧,至少人家除了寸草不生,田地荒蕪乾涸之外,至少不像這極寒高地這樣凍死狗。
極寒高地郊外的田地一樣荒蕪,但與白石鎮的民家田地不一樣,這個一看就知道不爲別的原因,它早已久不耕種了,一樹上的樹幹都被撥了皮,葉子稀稀拉拉地掉光了,連枯葉子都不見一片,但凡看起來肥沃一點的土地,地皮被挖翻得像土撥鼠搗亂一樣無一塊完好。
看玄陰軍等人完全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這種情況令虞子嬰心底的疑惑更強烈了。
這種地方真有東西讓白石鎮的百姓起貪慾來搶嗎?
大雪之中,虞子嬰遠遠看到一羣人分散在雪地上蹲着,他們埋下頭,手裡好像正拿着東西在土地裡挖些什麼。
千萬人的步伐,由近及遠地踩踏着雪匯成了猶如無數小溪低語似的沙沙聲,自然引起了前頭那些人的注意。
當他們轉過頭,遠遠看到他們的隊伍中那一面迎風翻獵的骷髏藍焰的旗幟時,紛紛變了臉色,連忙撲通一聲,將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便跪在路兩旁迎接。
等他們接近的時候,那些跪在路兩旁的的百姓中動作遲疑地站起來一人,他想必很緊張,根本不敢擡頭,將臉深深地埋進懷中,雙手恭敬舉起一件物什高於頭頂,他捧着的一樣東西隨着他雙手那禁不住的哆嗦勁兒也跟着抖個不停。
虞子嬰瞥去,看清那是一種被土裹着的長條圓柱型物體,約有一臂長大小,因爲隔着一些距離,一時她也不確定是何物。
難得是什麼寶物出土……剛纔他們蹲在地裡,便是在這東西吧。
五鬼騎在馬上,自持身份並沒有動,只讓一個陰鬼士兵離開隊伍,上前將東西取過來,而“餓死鬼”拎在手上,僅輕蔑地瞄了一眼後,便將它狠摔在地上。
“什麼鬼東西啊!你們就拿這種東西來效敬爺嗎,啊?若獻不出什麼入得了爺眼的東西,你們就趕緊滾出未央城的管暇範圍!”
那獻“寶物”的人被“餓死鬼”那兇惡的表情嚇了一跳,唬得改了樣子,兩頰的肌肉都鬆鬆地下垂,一張嘴差不多都看着好像是一個小圓孔的樣子,明顯嚇得不輕。
也難怪,像普通老百姓,哪裡抗得住“餓死鬼”這種手浸血腥之人的一身不經意散發的冷煞之氣。
虞子嬰看向雪中那被“餓死鬼”啪噠一聲摔成兩截的東西,只見那泥中裹着的物體斷截面露出乳白色,她將其一截撿了起來,再一看,卻是一愣。
……這,竟然只是一截山藥根?
剛纔她分明看他們皆是一臉不捨地將其奉獻上來,她依舊以往的判斷,還以爲是一件什麼貴重的東西,值得他們冒着風雪的寒冷,凍得一雙雙手都變得腫紫,長滿一片片凍瘡,卻原來……
看見那一樣被他們當成“寶物”的山藥就這樣被摔壞了,那些跪着的百姓也被“餓死鬼”的嫌棄舉動嚇了一跳,一下子就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因爲虞子嬰餘光一直在看着,所以她沒有錯過他們眼底飛快閃過的一絲怨恨。
見鬼主不滿意了,剛纔取過山藥上遞的陰鬼士兵臉色一冷,便走過去,一腳踢翻了跪在地上的奉獻人,咧着嘴不住地開始罵着:“養着你們這羣死窮鬼,有什麼用?說好的,若再讓我們遇到就必須獻上滯留稅,你們卻什麼都沒有,你們怎麼不去死,爲什麼不去死,煩死了啊!快去死啊!”
虞子嬰聞言,不禁蹙眉地看着那個被陰鬼士兵連踢直踢,抱頭痛嚎之人。
“住手——你們放開我阿爸!”
這時,一道憤怒破嗓的聲音從那一羣跪在地上直髮抖的百姓響起,只見一名劍眉星目的高大青年倏地一下站了起來,他氣沖沖地上前一把推開了那名尚不及他肩高的士兵。
“你憑什麼打我阿爸,你們憑什麼!你們陰鬼軍、五鬼……還有玄陰王在未央城一直都是吃好的喝好的,而我們這些平民百姓除了要交稅還要被你們趕出來,你們這羣喪盡天良的,你們都該天打雷劈!你們才該去死!”青年眼裡閃爍着一股無法遏止的怒火,這種怒火通常只有豁出命的賭徒纔有的,很明顯,他也明白自己這番話意味着什麼,他已經不指望過自己能夠活下去了。
這羣人……原來是流民啊。
虞子嬰看着那名青年,她倒是不知道原來在北疆國的流民也是需要交稅的。
一般而言,變成流民的人便等被剝脫了一切身份,變成一個沒有國家與戶籍的人,這種人,又需要向誰去交稅?
或許是一直都高高在上,從來不曾被人如此兜頭兜面的大聲言辭地訓斥,亦或者是陰鬼軍都被青年那一番的膽大妄爲行爲驚愣了一下,一時之間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動作。
而青年將他阿爸扶了起來後,又憤憤不懣地從雪地上撿起那半截山藥,然後大步跨前,正準備去搶奪虞子嬰拿着手上的另半截,正巧遇上虞子嬰擡起了眉眼。
而那名青年不經意掃過虞子嬰的臉時,直接怔呆了一下。
爲什麼……陰鬼軍中會有女人?還是一名眉目精緻似畫的少女?!
少女那光滑白皙的皮膚在一片枯黃黯黑的人羣之中尤其惹眼,還有那一雙烏黑而闐靜的大眼,就像兩顆黑葡萄一樣,簡直能直接觸及人心底最深處。
不等他回過神來,虞子嬰已將手中的那半截山藥交還給他。
青年愣愣地接過,張了張嘴似想說話,但卻在下一秒卻被人打倒在地上,猛地嘔吐出一口血,而那血滴不經意濺了幾塊在虞子嬰的腳邊。
“好大的膽子啊!哼,你是在找死嗎,窮鬼?”餓死鬼從馬上跳下來,一邊啃着幹餅,一邊呲開嘴噁心地笑着。
“吊死鬼”則笑得十分歹毒,他得意地揮着那條剛纔將青年抽飛的繩子,在空氣中甩得啪噠啪噠作響。
那羣流民一見青年被打得吐血了,倒吸一口氣,這時他們強行壓制住心底的恐懼,一臉憤怒地衝了上來,不少人都選擇擋在倒在地上的青年身前,對“餓死鬼”等人怒目而視。
“圖魯,你怎麼樣?”有人將青年扶了起來。
那個叫圖魯的青年伸手擦掉嘴邊的血,咬牙地搖頭道:“……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你都吐血了啊,咱們連吃的都沒有,哪裡還有藥來治傷啊,天啊,這……這該怎麼辦啊。”那個圖魯的阿爸臉上青一塊地紫一塊慌亂地扯着頭髮,急得眼眶都泛紅了。
虞子嬰聞言,瞟向他們那一身比她更單薄寒酸的衣服,補着布疤,手跟腳的部位都捲了起來,應該是爲了方便行事,那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一般都青紫着,遍佈着凍瘡,甚至糜爛着黃色濃水,透過他們那黯黃的皮膚能清晰地看得見一條條紫色血管。
她是不怕冷,亦不怕懼凍,所以穿得少與多區別不大,但他們屬於普通人的體質,這種時候明顯是強忍着天氣的徹骨冷意在外面活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