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苑中,好說歹說纔將小青蛇從嫉妒手中救了回來,玄嬰替他檢查了一下縫合的傷口,雖然有些發炎紅腫,但到底是沒有再掙繃開,這也倖免了嫉妒又一次被折騰的“死去活來”。
餵了一碗特別熬製清熱解毒的湯藥,又餵了他一顆他隨身攜帶的那種藥丸,此時玄嬰才得空問道:“這丹藥倒是對傷口癒合有奇效,是誰配的?”
可不是有奇效嗎,否則憑他這麼一整二弄三找死的節奏,都依舊沒將剛縫合好的傷口扎裂感染,恐怕早躺下了。
她有意將話題引到一個她需要達到目地的方向。
“麒麟山藥宗的人,你想要?”嫉妒十分寒磣地斜睨了她一眼,碧眸狹長覆下一層彎月陰影,似譏似諷地挑了挑眉:“這種低劣品質的貨色你也看得入眼,嗤嗤嗤嗤~本殿瞧不上不要了,隨便賞賜給你吧。”
傻……話。
玄嬰垂眸打量着白皙掌中那一顆泛着青玉石般瑩柔光澤的藥丸,心中評估着,曾聽她師侄鄭宇森跟藥宗的那位朱錦娘提過一些,一般藥宗煉丹製藥是以七色來衡量傷藥的級別,分別是——橙品,黃品,綠品,青品,藍品,紫品。
以排行來推測,藍品與紫品等同屬於聖級藥物,世間罕見。
那麼略低一級的青品,那自然而然也非尋常人能夠隨便就能獲得的。
這種青品級別的石丹藥,非得藥宗君以上的人才能夠有本事煉得出來,而絕非他所輕蔑的什麼低劣品質的貨色。
(藥宗排行——藥宗士,藥宗使,藥宗師,藥宗君,藥宗尊,藥宗聖。)
“受傷的人是你,需要它的也是你……”玄嬰將藥重新放好,怕他不明白,還特意修飾了一下,道:“以我的能力,受傷的情況遠比你受傷的機率、可能性低很多,你不需要將它給我。”
“……”嫉妒剛纔得意施捨的傲慢表情一滯,狠狠斜橫過玄嬰,想砸東西想冷笑想罵人更想咬死眼前這個不識好歹的臭女人!
但一下太多的情緒涌襲上面部,他自問又不是表情帝,於是乾脆直接負氣地吐出一個字,自暴自棄:“滾!”
接着,他倏地扯下了紫色幕帷,踢開提花真絲鷺碧波紋被縟,掩頭一倒——睡覺。
對於他這種像是跟同桌鬧彆扭,幼稚玩着不跟你說話,跟你劃清楚河界限,不準過界的罰罰性遊戲,玄嬰很無語。
“……”
她的問題還根本沒有引到正途上,便夭折了,玄嬰反省,究竟是剛纔哪一句話出錯了,爲什麼她有一種事情被她搞砸的感覺呢?
細細地回想了一遍,好像從她那一句“好意的規勸”開始吧,她只認她說得很誠懇,爲什麼他會發火?
雖然她是常識人情世故白癡,不懂得有時候太過誠實也是一種罪過,但她也看明白了,現在這種悶火藥的情況,根本不適合再繼續跟他討論正事。
於是她替他熄滅了幾盞燈燭,便起身回自己房間裡了。
隨着那道纖渺如黑白默片的身影曳撒離去,似將室內的那波光溫馨的絢麗光彩也一併帶走了,只剩灰與白的兩種黯淡遺留。
嫉妒聽着腳步越來越遠,氣惱地一把扯下被面,目光似粘液一般溼稠地隨着她於欄廊的陰影移動。
“嘖,臭女人,本殿遲早有一天會變得比你更加厲害……你就給本殿等着看吧!”
——
東方微白的天空,將厚厚的天幕撐開一道口子,透射出一縷縷的亮光,霞光盡染那輕舒漫卷的雲朵,一日之晴,明媚而舒適。
或許是昨日嫉妒跟牧驪歌兩人在那一番密謀中達成了什麼默契的協議,一大早宮人侍候着他們用過早膳,牧驪歌便派來安德才前請人,說是已經準備好一切行程,請他們前往隆德門一道出發了。
因爲昨日嫉妒跟她通過氣,玄嬰並不意外,甚至可以說是樂見其成。
這一趟,既能滿足她攻略嫉妒的天時地利,而舞樂被囚禁在瑛皇國皇宮那佈滿戒防的地下牢中,她根本無從下手,如今他會跟着他們一道出發,這機會不就是現成送的了。
隆德門前,牧驪歌帶着一隊約五十人的精兵,佈置了三輛厚帷高頭,隱蔽性極強又防禦性較高的馬車,換了一身較微簡裝的冰綢錦繡鳳尾的暗紋藍衫,一件雍容蘊貴的深藍披袍,身挺如玉樹,雅俊溫和地站在出宮入口等候。
等到安德才帶着灤橋擡來的嫉妒與玄嬰,卻不想,就在他們準備離開之前,一則瑛皇國帝皇病危的消息,卻拖住了牧驪歌的腳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啊~等等,太子殿下~陛下、陛下病危了,請您,您趕緊回宮吧!”遠處,帶着幾名小太監跟兩名帶刀侍衛的老太監,他巍巍顫顫地小跑着趕到,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招手大聲呼喊着。
正剛纔跨上馬車的牧驪歌聞言怔愣一瞬,便驀地轉過身上,那張長年帶着溫和微笑的面容繃裂成碎片,只剩一片冷凝與那與身懼來的壓迫威嚴:“怎麼可能?父皇龍體一直由太醫盡心精養着,怎麼會突然……”
“說是……誒,這奴婢也不清楚,但是……還是請您跟奴婢回一趟吧,眼看、眼看……”老太監說着,便嚶嚶地扯袖開始故亂沫淚。
牧驪歌整個身子挺得筆直,或許說是僵直更準備一些,他突地一把掀開馬車覆下的車簾,墨黑的眸子緊緊地盯着玄嬰的眼睛,那是從未有過的銳利與不容置喙。
“我父皇會沒事的,對嗎?”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就像大病了一場,一點也不似平常那如潺潺溪水般清澈悅耳。
玄嬰像一尊冷漠玉鑄的雕塑,那黑漆漆的眼神,令人能夠窺視得到,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即使被牧驪歌如此緊迫地盯着,她依舊不動如鍾,此時她明白以她“失魂症”患者的身份,最好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帶過此事,然而她盯着那雙佈滿複雜震驚,壓抑着一切情緒,卻分明似急欲得到安撫的緊張眼神,她卻道:“這一次不會有事的……”
牧驪歌聽到她這一句“保證”,眼神微緩,略鬆一口氣,但再感悟着她話中“這一次”的言下之意,卻又似一塊大石沉澱澱地積壓在心頭。
他耳中彷彿又聽到那凜冽風聲之中,那一道如雪花飄落,乾淨如神喻般冷清聲音,不斷縈繞於耳畔不散。
【斷尾求生,記得三月後面臨的商運是關鍵,一國經濟乃國之立身根本,之後剩下的運途則看你的決策方針了……順便提前恭喜你了,即將登基的新皇陛下……】
恭喜你了,即將登基的新皇陛下……
呵,他似自嘲又似苦笑地勾了勾脣,看來……她早預料到了。
“嫉,這一趟我就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一路保重。”他掉轉過視線,看向內底最深處,那色調陰鬱濃稠覆蓋的一處。
那因爲車簾全部掩下光照盈不滿的一角,嫉披着一件鴉青色黑袍,越發襯得那張帶病態蒼白的稚子臉削瘦陰森,他略帶譏冷地睨了他一眼:“嘖,別自持甚高了,難道你以爲……本殿離了你,便活不成了,呵~”
說完,便似懶得再看他一眼,冷冷轉開視線。
而牧驪歌見此搖頭無奈一笑,他看向玄嬰,稍微恢復幾絲往常神色的柔墨眸子多了幾分意味深長:“那個叫籽月的女人我依舊關押在牢中,你替我警告俗媚妖醫一聲,如果此趟他妄想逃跑,那麼他想再見那個女人,也只能等下一世了。”
他自然看得出來,那個俗媚妖醫對那個叫籽月的女人有感情,必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她就這樣無辜死掉。
玄嬰瞭然,他要警告俗媚妖醫,又何需轉借她之口,這句話與其說是警告舞樂,還不如說是警告她的。
想必他一直都是在懷疑她失魂症的真與假,卻一直沒有確切的證據,亦或者是他擔心有一日,她在無意之中恢復了記憶,會做出一些對他或者對嫉妒不利的事情,便事先替她打上一支預防針。
其實牧驪歌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將如同一顆定時炸彈般的玄嬰一併留在瑛皇國,以測無一的情況,可他了解嫉妒,從孟素戔那些抓拿刺客並前去“探望”的事件當中,他大抵從兩人之中看出一些貓膩來,是以礙於嫉妒的關係,他無法果然做出這個決定。
“這話跟我說有什麼意思?”玄嬰即使懂,也準備裝成懵懂。
只要這層窗戶紙沒有徹底捅破,她就不可能自已認罪伏首,
“總之,等你們辦完事後,請‘務必’回瑛皇國一趟,這其間我會關注着你們一路行程的,望玄嬰能費心照顧好嫉……”他柔光似渡上一層粼粼的霞光,飛速地瞥了一眼玄嬰,在轉身離去之際,腳步頓了頓,順帶低語補充了一句:“還有你自己。”
玄嬰看着他那被晨霧吹動飛揚的長袍,如鶴鷂般輕風舞動,那清瘦高雅的身影,如手繪描摹般生動而飄逸,漸漸消失,漸漸遠去……
雖然牧驪歌沒去成,但依舊留下了那一支五十人的精兵護衛隨行,還有那三大輛馬車軲轆軲轆地轉動啓程。
其餘兩輛馬車內裝着什麼,玄嬰沒有特意去查看,但推測舞樂肯定是在其中一輛上,至於還剩一輛馬車裝着什麼,玄嬰卻不得而知。
一上馬車,玄嬰“顧及”嫉妒的傷勢,便誘哄着他喝下一碗寧神安眠的藥濟,接解深了,她發現嫉妒真的跟牧驪歌之前所形容的一樣,當他真的將一個人放在心上後,便是掏心窩子的好。
雖然依舊嘴臭傲驕姿態高,但無論她做什麼或者說什麼,他都不疑有它。
他這種性子讓她……微微有些頭疼。
玄嬰靜沉如石地凝視着他沉睡如希臘神話當中望着水仙花死去的美少年,車身晃動光影交錯下,少年好似一尊極品白玉雕像,五官精緻得無可挑剔,暈着一層柔和光澤。
玄嬰目光遊離至他那帶着病態蒼白的膚色,因爲渡上一層金色陽光,彷彿煥發着一種鮮活生機,細緻如美瓷,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試探性地觸碰……但最終,她只是替他掖了掖薄絨毯而已。
當馬車有條不紊地駛出城後,突然,咻地一聲一支羽箭從遠至近破空射入,最後釘在車板上,而箭矢因爲射擊的力道太大,尾翼尤兀自嗡嗡顫動。
不等四周一陣驚慌馬叫,一道矯健迅速的人影比箭矢更快的速度躥上了馬車,當他準備對車內的人進行武力威攝時,卻不想一反頭,正巧與玄嬰大眼瞪小眼。
“是你。”
“是你?!”
一個似早有所料的淡淡語氣。
而一個則是震驚萬分的哀嚎語氣。
“嫉殿,玄嬰姑娘,不知道可有受到驚嚇?”外面的騷亂平息後,有人前靠恭聲詢問道。
剛纔一支箭矢憑空疾射而來,卻不見有任何人埋伏偷襲,真是怪哉,莫非是誤射?
“無事,繼續上路。”
玄嬰不淡不鹹地瞥了華鋣一眼,道。
於是這支隱匿的車隊繼續前行。
“被人追殺?”
玄嬰看了一眼似舊熟睡的嫉妒,再轉向華鋣,那語聲跟問你吃飯了沒有一樣一樣的漫不經心。
華鋣簡直快被自已這一身黴運嘔死了,剛脫離狼窩又入虎穴,這都是些什麼極品運氣啊!
眼下再逃出去,顯然是不可能的了,他氣哼一聲,便破罐子破摔地坐下,沒好氣道:“這不是廢話嗎?”
“你不是殺手嗎?什麼時候殺手都改行,變成被人追殺着玩了?”
玄嬰輕飄飄的一句戲謔調侃,便能讓華鋣直接噴血,他更想一劍戳死眼前這個毒舌的中原女人!
可怕就怕在還沒有等他動手的時候,他先一步就被這個中原女人先戳死了。
“下車。”
剛纔還好好地,突然便要被人攆下車,華鋣一愣,下意識反駁:“不下!”
他眼下什麼情況他知道,他雖然有殺手那種對目標契而不捨追殺千里的精神,卻沒有殺手那種將自身性命看得跟腳毛一般無足輕重的節操。
在他的一身抱負沒有完成之前,他發誓絕不能就這樣憋屈地客死異鄉。
“你如果不下,便是要求於我,那我們就先來談一個條件吧。”玄嬰道。
華鋣無語地看了她一眼,陰下臉來:“我就知道你這個人,三句不離就得跟人談條件,算爺倒黴,你說吧。”
“我想殺一個人。”
“殺人?等我這一單生意完成了,再幫你殺,可是你要知道我們天樞的殺手價格可不低。”
一聽是殺人這事,完全是他的老本行,他剛纔興起的牴觸心理稍微緩和一些。
“價格不是問題,不過……我不要你,你是殺不了孟素戔的。”玄嬰直接回絕了他。
華鋣一聽,一把扯下臉上罩着的黑布,咬牙道:“呸,中原人,別詛咒我!別以爲你會算命就了不起!”
“這種事情還需要花精神去算?”玄嬰似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道:“論數量,質量,還有根據墨菲定律……”
“等等,等等。”華鋣皺起眉頭,滿眼疑惑:“中原人,你說的什麼數量啊,質、跟什麼定律,我怎麼一句也沒有聽懂?”
玄嬰聞言,用一種十分深沉而幽深的眼神盯着他,彷彿在說,跟不在同一個層次上的人談話,真的十分浪費口舌。
“數量,你一個高手,能敵得過孟素戔身邊那兩個高手?質量等同上述,而根據”墨菲定律“第一,任何事都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第二所有的事都會比你預計的時間長,第三會出錯的事總會出錯,第四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華鋣聽着聽着便捏緊了手中黑巾,兩眼冒火:“什麼狗屁定律,誰說的?”
“事實說的。”玄嬰一臉平板無波地接道:“況且看你的樣子,必然已經是刺殺了很多次吧,請問有哪一次成功了嗎?”
華鋣被她嗆得漲紅了一張黝黑俊臉,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要你管!”
“我也懶得管,那麼讓我們繼續上一個話題,我需要一個殺手,而你如果能帶我去天樞一趟,我便教你一個法子,讓你能夠刺殺孟素戔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