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呼呼地不住吹動,像是狼嗥一般令人覺得寒毛豎立,沙霧之中一道披着一件大長斗篷的矮小身影,獨自一人禹禹行走在荒漠沙丘之中。
今晚的月亮特地圓、大,彷彿是故意爲了揭露黑夜之中隱藏的某種秘密而盛放着。
那一道佝僂着背脊的矮小的身影一開始走路時,是特別地費勁跟緩慢,甚至還杵着一根柺杖,一步一腳印,但在繞過一段橫樑削直的黃岩山壁後,他突然挺直了身軀,像挫骨重生,縮矮委頓的四肢舒展開來,他步伐如同神助,轉動幾圈柺杖,衣襬拂動獵獵,幾步便掠出數丈,身輕如燕,奔走如夜狗。
“他原來還懂武功。”
一路尾隨而來的虞子嬰跟色慾不遠不近地藏匿着身形,見前方之人如同走出了劃分好的危險警戒線後,便不再費力僞裝開始白駒過隙地趕路了。
轉眼間,黑影風馳電掣,眼看着就要失去他的蹤跡了,虞子嬰轉眸看了色慾一眼。
“你先追吧,我會盡快趕上去的。”
她失去了內力,自然暫時運用不了輕功,光用跑的話,或許會惹來動靜,暴露了他們的跟蹤。
“你啊~求我一下會死嗎?總是不願意遂我一次願,罷了,你不遂我,我卻捨不得撇下你這個小冤家。”色慾故作嬌嗔地輕點一下虞子嬰的腦門,嬌媚剔透的瞳仁中流轉着金冶的色澤。
“小乖啊,要抱緊囉~要是半途走丟了,那就活該被荒漠的山鬼撿去當小媳婦兒哦。”色慾眯起眼眸,細長的眼線於尾端微微勾勒上佻,他攬過虞子嬰的腰肢,將她扯近自己,挨在她耳畔惡趣味補充了一句。
虞子嬰撞到他懷中,臉色變幻:“……”山鬼是什麼樣一種品種,竟然會隨便在外面撿媳婦兒?!
由色慾一路帶着,他們倒是很是輕鬆地緊隨着那人其後。
雖然從頭到尾虞子嬰只看到一道矮小裹得嚴實的背影,但虞子嬰卻知道那個人就是哈喀。
白日所有流民基本上除了傷患重病者,都要離開營地出去外面“採集”以維持生存,所以一日的奔波勞碌,再加上平日裡飽一頓的餓一頓,所以他們一般隨日落而眠,日出而作。
就在所有流民陷入深眠時,卻不想哈喀卻沒有睡下,而是獨自一人十分可疑地離開了聚居營地,奔走至此。
這麼晚了,哈喀他獨自一個人跑出流民營地,來到這片荒郊野外,他究竟準備做什麼?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虞子嬰被色慾摟着,她腦袋靠近他頸窩處,微微一擡頭,柔軟的雙脣便抵在他圓潤透明的耳垂處。
風聲急急劃破了她的聲音,他們正在路上高速地移動着,這話並不方便,所以虞子嬰需要離得他很近的位置,才能將聲音只送進他的耳朵裡。
“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將這羣流民,哦,不,這一羣未央城的居民趕出城嗎?”色慾也學着她一樣,輕咬着耳朵說話。
虞子嬰若有所思,卻並沒回答,而是盯凝着他的眼睛。
她仰着頭,他低着頭,遠遠看去,兩人就像耳鬢廝磨,而色慾亦十分享受這一刻,他一雙溫柔近妖的妖嬈眸子似乎要滴出水來。
“你應該看得出來吧,這個哈喀在這一羣流民中十分有威望,實則以前在未央城內,他亦有許多的信衆,要知道他一家的善名可謂是遠近馳名……那你又知道未央城是一個什麼地方嗎?”
虞子嬰搖頭,末央城她只知道別人形容是一座鬼城,卻十分富饒多金,除此之外所知甚少。
色慾旋開眼眸,目光直視着前方,時刻注意着前方那道人影的行動,他張闔着紅脣,跟虞子嬰講述道:“其實未央城就是一個極致的銷金窟,若說這男人最怕什麼?不是那無情無眼的刀劍,亦不是那步步驚心的日子,他們怕的就是女人的溫柔鄉,跟醉生夢死的沉溺,無論他是英雄還是凡夫走卒,一旦沉浸下去,便可以將一身豪氣壯志全部帶走,也可以把膽魄消磨,讓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變成一具任由其拿捏的傀儡……這種地方,可想而知,並不是什麼乾淨又純潔的地方,它可以說是集齊所有罪惡的源端,亦是一座能夠消磨人意志,變成一具行屍走肉的‘鬼城’。”
這一座鬼城的所有“鬼”,都將只受他玄陰王一人的指配。
“而正是這樣一座罪惡之城,偏偏衍生出了一家善人,你說……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麼?”色慾諷笑了一聲,然後看向虞子嬰。
“你不知道?其實我不知道,而正是因爲不知道,所以我更想知道,他們究竟在暗地裡打算做些什麼,於是我便有了一個主意,我便將他們一併趨趕出了城,所有反動的人跟他們勾結的人,並削除了他們的戶籍,將他們變成了流民。”
雖然色慾的話聽起來未勉一言堂,而且缺乏證據,但虞子嬰卻明白他這是寧殺錯一千,亦不願意放過一百。
“你懷疑哈喀他們的目是你?”虞子嬰道。
色慾道:“或許更準確一點的是……我所擁有背後的勢力。”
色慾低聲道:“小乖,你知道這一個北疆國很富裕吧?”
“嗯。”虞子嬰表示贊同。
的確,雖然虞子嬰並沒有多少機會見識過北疆國的富裕程度,但她相信沒有哪一個國家能夠在完全不事農耕的條件下,僅僅是用錢財來砸糧便能砸出整個國家人民的全部口糧來。
這已經不是土豪能夠一言敝之之事。
並且,在北疆國囤積金錢遠沒有囤積糧食來得重要,這不用說他們視金錢爲糞土,只能說明他們對錢財的需求遠遠低於別的國家。
所以,對別的國家而言,北疆國其實就是一座金窟,裡面有着取之不盡,揮霍不完的金錢……只要他們需要糧食,需要活下去的話。
色慾舔了舔嘴脣,似笑非笑道:“若說北疆國是一個金窟的話,那麼……未央城則是金窟之中最值錢的部分,哦,對了,還有這一座……神遺之地,這裡面所擁有的東西,絕對值得別有用心之人趨之若鶩哦。”
哈喀,善人,聖靈,趨趕,金窟……當種種線索全部連串在一起的時候,虞子嬰便覺得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巧合或者是一則妄斷,並且她隱約覺得答案即將浮現水面。
“你是說,殷聖……他們已經猖狂到這種程度了?”虞子嬰冷聲道。
先是毫無顧及地朝朝淵國出手,這纔沒過多久,他們又開始朝色慾所在的北疆國伸出黑手,他們敢如此有底氣地行動,莫非事態真的已經惡劣到這種程度了嗎?
“小乖啊,你真是離世太久了……殷聖,其實早就在一個月前,已經正式越獄了,他們剛逃出了海上監獄,便聯合了一百四十七個小國,四十五個大國,在短短的一個月期間,便屠平了三大強國……”
三大強國?虞子嬰表情一滯,下意識道:“哪三個?”
“比起這個,我覺得你應該更感興趣一件事情,東皇國跟鬼蜮國都跟殷聖合作了……”
東皇國跟鬼蜮國跟……殷聖合作了?!
虞子嬰瞳仁一窒:“爲什麼?”
“這種事情,連本國的人或許都不清楚,我這個外人怕就更不知道了,現在九洲是以朝淵國的景帝聯合着衆國一同對抗殷聖,而異域嘛則表示了中立,你——”色慾睨着她,慢悠悠道。
“他在幹什麼?”突然,虞子嬰出聲打斷了他。
色慾頓了一下,順着虞子嬰的看去,卻發現哈喀已經停了下來。
於是他攬着虞子嬰的腰搖身一晃,便躲在了一塊岩石後面,他們看到哈喀停下來後,四處張望一會兒,便擡步朝着山坡上走。
這個地方是神遺之地的斐月墳,隨着哈喀的走動,小徑兩旁的枯草藤內飛舞起一片瑩光點點,它們繞着黑夜草叢裡的一棵櫻花樹,飛舞着藍瑩瑩的螢火蟲,像是從天上灑下點點繁星。
空氣中潔白的櫻花隨風舞動,猶如紛落的雪花,空氣中浮動着櫻花特有的淡淡清香,天空皎潔的明月掛上樹梢,灑下輕紗般的月光籠罩着櫻花林中的一羣人。
原來,在斐月墳坡上,早就已經等着一批人。
一共有十個人,其實九個人統一穿着一件紅黑長袍,面罩半塊尖鼻皁色面罩,身長如碑,站姿十分筆挺有序,而領頭者則是一個穿着一件純黑色長袍的纖瘦男子,他臉上亦戴了一張面具,胸前鬆垮垂罩着一片金絲鎖甲,一頭黑髮無束無扎任其傾瀉於一身,手腕處束着如流蘇般的絡子紅繩,而垂落於兩側的手背上則紋着一隻藍顏色十分奇特的六角騰蛇紋身。
哈喀看到這一羣人似乎很激動,他連忙幾步趕過去,扯下頭上的兜帽,哆哆嗦嗦地撲騰一聲跪下,頭低低地匍匐在地面,似一種恭敬又卑微的姿態驚喜道:“聖主……您,您怎麼會親自來這一趟,屬下,屬下簡直……”
“你這一次做得很好。”完全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就像機械人一樣缺乏人類應有的感情。
當那名聖主將臉從陰暗的樹影下轉過來,並取下面具暴露在月光下時,一直高度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的虞子嬰整個人倏地一僵,如遭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