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萃錦院內曲折變幻,風景幽深秀麗,環攬碧水瀠洄並流經園內,內裝飾清新秀麗,纏枝藤蘿紫花盛開,藤蘿架下襬了一石圓桌,分列四石凳。
夜,靜極了,玉盤似的盈月在雲中穿行,淡淡的月光灑向大地,使嫵媚低首溫柔的萃錦院清致素雅而風韻無限。
“可看到什麼?”
矜貴泠漠的聲音融入夜色,寒輝輪廓都清新刻露,漸漸可烘襯夜景,只聞涼意滲膚。
頂上載着銀色的光華,林裡烘出一抹色調濃厚的黑影,他尊貴驕傲如雪峰峭壁的壓在那裡,碧水瀅池潺潺,紋動池裡的微波,都反射着皎潔的月光,在那裡盪漾,偶爾反射一縷冷冽光線,他腳下的青石板和近旁的綠茵也披了月光,寒悚無聲的在受他的踐踏。
萃錦院內無掌燈添燭,樹蔭花影隨風婆娑,石亭外停杵着幾道嚴肅靜寂的身影。
“龍嫿嫿臥室外的檐廊燈籠在我等離去三刻,全部一瞬間熄滅,暗衛卻並末察覺到有任何人潛入。”胡萊此刻那張嬉鬧怒罵的娃娃臉,只剩下一片肅穆,垂眸順目對着亭中之人匯稟。
斯長雲沉吟道:“她內腑受重創肋骨斷裂,我特意囑咐大夫用最少劑量的沸沱散,想必後半夜她必睡眠不安,但剛報嘉怡閣內一片寧靜,甚至連呼吸聲都被阻隔在外,無法探聞,事出反常必有妖。”
“嘉怡閣想必佈下了陣法,能輕易做到這種程度的,想必是惰這一趟親自來了。”青衣侯垂袖而立,目視身前是疏林扶風荼蘼落花,面目無一絲撼動。
“惰皇?!”君鼎鴻詫異,接着聲沉音厲:“九連雲峰的事情,狩驍已查出些眉目,異域此舉犯意分明是授惰皇之命,私下聯繫了衆部落結盟,侯爺,他一再觸及我等底線,是否乾脆向朝淵皇請令率兵剿滅他們?”
“如今無憑無據,況且朝淵皇早已忌憚侯爺多時,恐怕此舉只會無功而返。”斯長雲搖頭,並不贊成他的話。
“那便直接——”
“若侯爺私自發兵討伐異域,這恐怕纔是惰皇的目的,他恐怕是想讓侯爺與朝淵皇之間的鴻溝越來越深,最後導致徹底決裂,他便能夠從中漁翁得利了。”斯長雲打斷了他的話,語長心重斥道。
君鼎鴻一窒,下鄂繃緊,半晌無語。
“比起那些事情,我覺得現在更需要討論的是,那個龍嫿嫿究竟是不是跟惰皇勾結在一起了,還有三日後的成人禮,惰皇肯定會摻上一腳吧……”胡萊深吸一口氣打破了寂靜,小眼神兒卻有意無意地覷向侯爺。
青衣侯仁立良久,面對暗處令人看清表情,他一身孔雀綠繁錦長袍融入一片糜途景色,卻似不染塵芥,渡上的一層銀輝令他看似近卻悠遠得無法觸及。
這時,從中庭圓拱門速步進來一道高大身影,他一靠近便抱拳道:“侯爺,怒殿離開了城主府。”。
青衣侯此時才稍動了一下,冷漠而穩定的嗓音傳入他們耳中:“她已安全護送出城了嗎?”
雷煊聞言,尷尬地撓了撓腦頰,難得看到他這種愧臊的模樣,胡萊奇怪催促道:“雷子,侯爺回你話呢。”
“侯,侯爺我們派的人被,被胖小姑娘發現了,她不知道怎麼弄的,他們都動彈不得了,所以——”
秋葉突然轉過身,帶着冷冷的一陣微風。精緻冷媚生魔的五官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邃的鐵灰瞳仁裡明澈似冰:“所以人跟丟了?”
雷煊在那雙毫無溫度的目光下,兩頰一寸一寸地灰白,“撲通”一聲便跪伏在地面:“屬下知錯了。”
“侯爺,那個胖,胖姑娘是誰啊?”胡萊亦被周圍遽然下降的溫度冷得抖了抖,不由得怯怯地問道。
“閉嘴,這種事情是你該問的嗎?”君鼎鴻忍住想跪地的衝動,暗覷了侯爺一眼,低叱了他一聲,胡萊嚇了一跳,垂下腦袋嘟囔一聲:“不知道,以後該怎麼對待她嘛。”
青衣侯神色一動,破碎的浮冰一點一點沉沒,言語在脣齒間咀嚼了分秒,方冷淡道:“罷了,她……總之由着她便罷。”
此話一落,頓時擡起了四張吃驚的臉。
“那龍嫿嫿跟她動上手,那幫誰呢。”胡萊脫口而出道。
“龍嫿嫿不會是她的對手。”說到這裡,青衣侯不由得想到今晚發生的事情,眼眸如化開了雪水,嘴角微抿,那一絲弧度如波紋一般,逐漸擴散至眼角,面容,神色。
“侯,侯爺,什麼——呃!”
胡萊看着侯爺那驚鴻一顏不覺看直了眼睛,面部茫然懵懂地吞吐一句,卻被侯爺涼涼瞥來的一眼,倏地凍住了全部話語,直到恍恍惚惚恭送侯爺離去,他還沒有回過神來。
“喂喂,剛纔是不是,侯爺是不是笑了?”胡萊撞了撞斯長雲,瞠目結舌驚奇地問道。
斯長雲暗籲一口氣,收起臉上不該存在的情緒,風清雲淡地道:“我等當務還是趕緊去做侯爺交待的事吧。”
至於侯爺的私事,不是他們該想、敢管的事情。
但腦子總不期然地想起稍前,侯爺當夜將人小姑娘送出城去,可是擔心城中的繁重陰謀會牽連上她?
可侯爺這般陰匿拐彎抹角的心思,卻不知道那小姑娘能懂幾分了。
雷煊最近一連惹侯爺生氣,心中煩悶,一身頹廢地從地面站了起來,君鼎鴻眼色好,一瞧便一把攬住他的脖子,寬慰了幾句也訓斥了幾句,便跟着斯長雲一塊兒勾肩搭揹走了,只剩下胡萊一個人尚在原地呆駐。
那就說嘛,那小胖妹果然非凡人啊,他說他怎麼第一眼看到她,就有一種虎軀一震的錯覺,敢感根源是在咱侯爺這裡啊。
——
“子嬰妹妹——”
身後與冤鬼纏身的喚喊,綿綿不絕,然虞子嬰卻充耳不聞,徑直朝着前方按部就班地走着。
所謂奢華的人享受着奢華的生活,觀貪婪之城的貴族便知道,他們飲用着國中最美的酒,建最宏偉的房子,觀最美色的景,是以這座城被一再翻修,如今已輝煌美得令人歎爲觀止。
她兩側街道是矗立着根根漢白玉的柱子,四周的牆壁全是白色石磚雕砌而成,黃金雕成的蘭花在白石之間妖豔的綻放,歌臺暖響,春光融融。
白輝月光柔撫着大地萬物,銀色的光輝照耀在殿檐上,店鋪林立府邸盎然,四角是由灰白色的大理石柱支撐,反射出華麗的光芒,讓人覺得耀眼的絢爛,在徐風中沉穩靜謐。
“子嬰妹妹——”
虞子嬰緩步擡眸,這一條寰盛的街市燈火輝煌,一串累一串左右房檐全部掛着粉荷彩燈,如萬花綻放,明耀猶如白晝。
她穿越遊樂歡娛的人羣,看到城中央處有一個銅像臺水池,銅像臺佔地面積約15平方米,分內外兩層,外層略帶八角方形,全用白棉石細琢鏤花圍圈,二層圍欄略低,平臺用方正石板鋪墊,種有奇花異樹供遊人觀賞。
而水池中央雕塑着貪婪之城的標誌——饕餮,燭光映照水池斑斕,絢麗。
“子嬰妹妹—”
虞子嬰終於停在了水光瀲灩的水池旁,扭過頭,看着邁着一雙長腿,不急不徐跟着的她怒。
他揹着一柄躬柄鎏金長劍,他身材偉岸,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亦異常高挑,惹人注目,月光下一頭短碎髮耀着一圈銀色光澤,半闔斜長的眼瞼睫垂直,雙瞳看不見底,像是秋日湖底的紅寶石。
他穿着一件單衣薄綢的黑袍,柔絲般柔綢上用金鏽着暗斂的圖騰,完整而清淅地勾勒出他完美性感的身材,襟間鬆鬆地敞着,露出結實而好看的胸肌。
此刻,他一雙星眸凝視着虞子嬰生輝熠熠,嘴脣的笑容加深。
周圍的女子們都睜大眼睛盯着他,那貪婪的眼神簡直恨不得剝光他身上的衣服,怎麼也不肯再挪動一寸腳步。
幾個壯膽結伴而來的妙齡女子上前,其中一名捏着粉色鏽帕,含羞答答道:“公子可是一個人,如此良辰美景何不與我等結伴而行。”
她身旁的幾名女子則面帶笑靨,粉酡生醉,一雙雙俏眸暗送春波,不怕電死他,就怕電不暈他。
卻不想,那名看起來風流倜儻的俊美哥兒卻伸出一掌抵於他們面前,衆美人兒一愣,眨巴着勾繪得精美的眼睛,滿目不解。
“對不起,它家媳婦兒、或待嫁閨秀暫時不是我的守獵範圍,如果你要向我示愛,我只能無奈地拒絕你。”頓了一下,怒咧開嘴,又笑得邪謔又爽朗興奮道:“當然如果你再年輕個四五歲就太棒了!”
“再,再年輕個四五歲?!可,可我才十七歲,若再年輕個四、五歲,豈不是才十二、三歲,還沒成年呢!”捏着粉帕的美人兒驚詫呼道。
雖然異域荒夷之地則大部分是十三歲便統稱成年,但中原皇朝的女子一般需待滿十五歲纔算是成年。
“你,你莫非有某種特殊癖好?!”跟着粉帕美兒身邊一女子顫着纖手指着怒,一臉嫌惡又難以置信地問道。
她倒是知道現在很多權貴喜歡褻玩那些尚末長好的稚嫩幼童,卻不料眼前這個一身雄性氣息迷得人目眩神暈的男子竟、竟是一個變態!
“嘖嘖,此話差矣,正所謂,胸不在大,有型則靈,斯是子嬰,惟吾是好侵啊。”說完,他一雙亮晶晶的小眼兒神朝着某稚嫩水潤的妹紙瞄去,雖然他表情帶着些許曖昧,但眼神卻不帶半分渾濁慾望,一片清澈盈笑。
虞子嬰擰眉……毛?
衆人這才後知後覺地齊刷刷地射向虞子嬰,對着她挑剔精良地上下打理一番,皆一默。
這口味還真tmd特別……
“那祝你們擁有一個良好的夜晚。”她們終於回過味兒,剛纔分別是被這男子當成槍使了,一個二個撇撇嘴,便甩着帕子忿忿不滿地扭腰走了。
真尼瑪晦氣,遇到一個變態不說,還是一個眼神兒出毛病的變態!
等粉脂飄風散去之後,怒踏着悠閒的步伐上前,來到虞子嬰面前,略微彎腰,笑眯起一雙月芽彎眼:“子嬰妹妹終於肯回頭看我了,真是太幸運了。”
“……”虞子嬰專注地看着那大街兩側的華燈,像一朵又一朵盛開的碎玉蘭花。
“子嬰妹妹,可是在氣我故意將你送到婪面前?”怒依舊笑眯眯道。
“……”虞子嬰繼續默不吭聲,再轉眸看向水池,輝煌的燈火和紅紅綠綠的霓虹彩燈籠投映在水波盪漾的水面上,變幻成千萬條彎彎曲曲的輕搖曼舞的綵綢。
“子嬰妹妹,可是氣我因爲龍嫿嫿,而忽略了你?”怒依舊笑得乾淨。
“……”憑他自言自語,虞子嬰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子嬰妹妹,你再不說話,我可就要吻你了哦。”怒笑意加深幾分,語氣低吟而磁性,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大半眼睛,光線在他的臉上投下些微陰影
虞子嬰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這才擡起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龍嫿嫿真的是騰蛇皇族嗎?”
怒愣了一下,妹紙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砸過來一顆霹靂彈。
虞子嬰不等他反應,繼續炮轟:“那你知不知道騰蛇一族蘊藏的秘密?”
怒側目,盯着她神色陰晴不辨。
“還有——唔!”她的聲音被一雙柔軟溼熱的脣牢牢堵住,吐不出一個字節。
怒看她安靜下來後,才移開了她的雙脣,注視着她的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抵於她脣畔:“噓,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問的哦。”
“哇——”周圍一直有人頻頻觀注着這一對奇葩情侶,此刻見兩人竟當衆吻上了,便是一陣譁然驚歎。
虞子嬰眸光一厲,揮手便是一巴掌“啪”地扇在他的臉上。
圍觀羣衆一愣,怎麼上一秒嘴親上了,下一秒就手跟臉“親”上了呢?
怒被偏了臉,但他卻伸出猩紅舌頭舔了舔嘴角,若無其事地歪着腦袋:“子嬰妹妹,可消氣了?”
虞子嬰放下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脣,冷凝着他:“……你真對不起別人替你取的怒這個綽號,難道你當真不生氣,我重傷了龍嫿嫿?”
“只能說真不虧是子嬰妹妹,竟能力敵那麼多傀儡娃娃後,還並重傷小公,喀,龍嫿嫿。”怒豎起一根大拇指,半分沒有之前生氣的模樣。
“至於怒這個稱號嘛,誰知道是誰無聊的時候亂取的,反正叫習慣了,別人都這麼稱呼我,要知道我平時可不怎麼喜歡發怒的。”他展顏一笑,眼底不見一絲陰霾。
他平時是不怎麼喜歡發怒,可是每一次發怒便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虞子嬰是見過他屠牛時候的一身血猩煞氣沖天,殘忍冷酷手段,人不可貌相,說的就是怒這種人,看起來越無害,越純善的,或許心中蘊藏着更加令人心驚的陰暗。
她看不懂他,連多疑慎冷的青衣侯接觸期間亦能窺視一二,但唯有他的心思卻太複雜,太叵測可疑,他就像是用甜衣團團包裹住的地雷,迷惑人的只是表面,深藏在其下的卻是能致命的威脅。
“不要再跟着我了。”虞子嬰靜靜地看着他:“我停下來只想跟你說這一句。”
虞子嬰無視他爽朗怡人的笑顏,無視他刻意的示好,她的心一如磐石古鐘,對他付出的虛情假意泛不起一絲波瀾。
怒臉上的笑容,隨着她半分不似說笑的話語,與那雙睜着黑白分明,烏黑淬冰鎮靜的雙眸,一片一片粉碎成沫飄散無蹤。
他沉寂地看着她,面無表情,隨着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他眼底的乾淨與清澈也一點一點被稠濁污髒溺滿,隱有一絲紅腥光對閃爍可怖。
撕開虛幻的假相,便得有承擔醜陋真相的膽量。
就在他們兩人面面相覷之時,耳邊突然炸響一聲驚呼:“喂,銅臺下面的人,快、快點讓開,有人要跳下來了!”
“什麼?!有人在銅像臺上往下跳了?!”有人仰頭看着那高峰似的銅像臺頂端,一臉震驚無措。
呼喊聲,驚慌聲,凌亂的腳步聲,不過眨眼間,圍繞在銅像臺遊玩的人唯恐被高物砸傷,便人慌馬亂的亂躥逃跑,而虞子嬰不慎被一撞兩撞地,肩臂擦肘她連躲都躲不開。
很快她便與怒兩人被擠動得距離越來越遠。
突地,她感覺上空有什麼東西急速掉落,而且很明顯是從她頭頂直直地砸落下來,她腦中一閃,當即聯想到剛纔那些人胡亂喊叫的話。
此時想躲也沒有空隙,唯下意識一伸手,只覺下一秒雙臂徒然一重,她腰肢受力朝前一彎,雙腿着力,便穩妥妥地抱住了一道從天而降的身影,隨即一股淡雅若有似無的玉蘭幽香飄入她的鼻翼中,若冰雪之迷亂生馥。
她微愣睜目一看,一張自覺攀附在她肩膀上的驚世駭俗的容顏,傾刻落入了她眼中。
虞子嬰只覺心中被什麼重重一擊,身軀遽然靜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