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心動

沐瑄站在晚霞裡,任由那霞光映紅了那張俊美無儔的臉。

雷波上前歉意道:“讓沐大爺久等了。”

沐瑄才從怔忪裡回過神來,他道:“我來找你商量點事情。”

雷波道:“請沐大爺屋裡坐。”

他又拿了兩百錢來,吩咐槐子去前面的街上買些酒,買些熟食過來。當初沐瑄讓崔尚州接雷嬤嬤來汴梁,沐瑄把雷嬤嬤照顧得很好,臨走時還賞了那麼多的東西,雷波感念沐瑄的恩德,所以待沐瑄也多了幾分敬重。

沒多長時間,槐子就回來了。買了一罈女兒紅,一斤滷豬頭肉,一隻燒鵝,一大碗脆羊肚,兩樣葷點心,一斤天目筍脯。

兩人其實也吃不了這麼多,雷波便把豬頭肉和點心給了槐子和他娘。

這邊擺了菜,斟了酒請沐瑄上坐。

沐瑄很少沾酒,葷菜也不大吃,基本上保持着以前住在廟裡的生活習性。所以看着半桌子的菜,他只對筍脯下筷子。

雷波自然不清楚,還以爲沐瑄王府裡出來的公子爺對飲食講究,吃不慣這些粗陋的吃食。沐瑄很直接了當的與雷波道:“我想請你找個時間把你母親接到汴梁來。”

雷波道:“才小姐派了我事情,只怕短期內是出不了汴梁了。”

沐瑄聽說倒也不爲難他,而是說:“那你母親還住在南陽嗎?”

雷波道:“前不久收到了我姐夫的書信,說母親已經回滎陽去了。”

沐瑄道:“我想接她老人家回汴梁,讓她和你團聚。我給你們買處宅子,你們住着,怎樣?”

“沐大爺!”雷波微微的有些吃驚,他知道母親給跟前這位公子爺做過奶孃,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沒想到這位爺倒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緩緩的把下半句補充完整:“怎麼好讓沐大爺破費,再有也不知道母親願不願意跟我住一塊兒。”

“和兒子住一起有什麼不願意的,嬤嬤漸漸的有了春秋,你也該孝敬她。”

“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母親想着自己還能動的時候幫姐姐一把,我姐姐又沒公婆,我母親幫她看孩子,姐夫又要忙買賣,只怕是走不開。”

沐瑄聽後略微的有些失望,只好道:“那我接了她來住一陣子,不長住也行。”

雷波對王府裡的事一無所知,但他知道自小母親都告訴他和姐姐,不讓他們說出母親曾做過奶孃的事,對王府更是諱莫如深。還帶着他和姐姐來回輾轉了好幾個地方,像是在躲避什麼,直到前兩年才安定下來。

母親的舉止,以及現在沐瑄的格外熱情,都讓雷波覺得當年母親從王府裡出來肯定是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母親或許是知情者,而這個秘密的背後很有可能帶給他們家不幸,所以才一直守護着這個秘密。

他現在和姐姐都長大了,不再需要母親的庇護,該他們來庇護母親。要是有什麼危險他們絕對不會讓母親身陷其中,而眼下竟讓雷波有了這個警覺。他本能的想,沐瑄想接他母親來汴梁,肯定不是什麼單純的要他們母子團聚這麼簡單,或許和當年的事有關係。

雷波久久的沒有說話,讓沐瑄感到詫異,忙問:“怎麼,你覺得不方便嗎?”

雷波喝了點酒,但頭腦依舊十分的清醒,他含笑道:“不,不是的。只是心裡有個疑惑想要請教沐大爺,正好跟前沒有旁人,還請沐大爺相告。”

“你有什麼疑惑請說。”

“小的時候,母親回到了滎陽,我們家裡的人都很高興,但後來母親卻並不向我們提半個關於王府的字,甚至不讓我們和外人說她曾經做過奶孃。剛回來的那幾年,帶着我們東躲西藏的,去過好些地方。小的時候不懂得,後來大一些才知曉。想着母親當年從王府裡出來肯定沒那麼簡單。這些年來我心裡也早有了疑問,所以想請問沐大爺,當年母親出來的時候,王府裡是不是出過什麼大事?”

沐瑄沉吟了才道:“那一年我母妃走了。”

這件事雷嬤嬤從未向一雙兒女提起過。雷波愣怔了下,本能的感覺道:“那我母親當年是不是犯過什麼大錯?”

沐瑄茫然的搖頭道:“那時候我不過才五歲。什麼也記不得了,沒過多久,家裡人就把我送到了普慈寺裡。我在寺裡住了十幾年,對王府裡的事更知之甚少。”

這讓雷波很驚詫,他第一次爲沐瑄作爲豫王的嫡長子而沒有被封爲世子感到奇怪,而更奇怪的是作爲親王的嫡長子竟然是廟裡長大,和真正的家人卻十分的疏遠。

沐瑄也能感覺到雷波的擔心,他緩緩說道:“你放心,我只是對當年的一些事還有些疑惑,所以想找她問問情況。絕對不會讓她去做什麼危險的事。她畢竟也是奶了我一場的嬤嬤。當初的四個奶孃現在只剩下她了。當年哺育之恩我還沒有報呢。”

雷波思量再三才道:“我告訴你滎陽的住處,接下來的事我就不過問了。只是母親來暫時讓她住哪裡呢?”

沐瑄道:“還是我給你們買一處宅子吧。”他手上還是有幾個閒錢的。

“這個當真承受不起。”

沐瑄怕雷波覺得爲難,又說:“要不我出面和你們小姐說說,暫時借她這處宅子住一住。我看也有十幾間屋子,肯定能住下的。”

雷波這次沒有反對。

兩人談了將近半個時辰,沐瑄便起身告辭。雷波照舊把他送到了巷口,沐瑄上了馬說:“你回去吧,我認得路。”

雷波又說:“小姐那邊我自己說吧,就不勞煩沐大爺了。”

“怎麼說是勞煩,本來就是我的主意,你不用操心。”他已經握了繮繩,夾了一下馬,身下的馬兒便跑了起來。

很快的人和馬就消失了在夜色裡。

等到沐瑄回到棲霞山莊時,已快到二更天了。

他想着姐姐在家等了半下午,回來了總得去報句平安,因此也來不及換衣裳便來到了錦繡院。

端惠果然已經等得不耐煩,見沐瑄終於回來了,臉上的神情才緩和了些,關切道:“你去什麼地方呢,我讓人找你也找不到。”

沐瑄淡然道:“有點事,我進城了一趟。”

端惠見他好端端的站在面前,又聽得他哪雲淡風輕的口吻,心道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事,因此便不再追問。不過當她看見了沐瑄包紮的那根手指,立馬指着問:“你手怎麼呢?”

沐瑄心道到底疏忽了,忙把手往背後藏,道:“沒什麼,不過受了一點小傷。”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是不是?”端惠微慍。

“姐姐,我哪裡有,您就別胡亂猜疑了。不過是拿碎瓷片化了個小口子,出了點血珠而已。”

端惠卻道:“我不信,當初你淘氣被貓抓傷了哼也沒有哼一聲,一道小口子你卻包得這樣嚴嚴實實的。是不是傷到了筋骨。”

沐瑄想都是榮箏擔心他的關係,不然這點小傷他怎麼會放在心上,進而讓姐姐誤會,只好當着姐姐的面解開了包紮的手絹,灑在上面的香灰和着血跡已經乾涸了,沾在了手指上。他輕輕的擦了擦,露出了一道細細的暗紅色的紋路,像是一條線。

端惠親眼見了,才放了心,不過還是覺得奇怪,又道:“你幾時這麼膽小了?”

沐瑄抿了下嘴脣,他對今天發生的所有事一個字也沒有提。

“對了,我正好也審審你。”

“我做了什麼錯事姐姐要審我?”

“還說沒有做錯,那我問你。這陣子來王妃給你提了好幾門親事,你怎麼一門都沒答應啊?”

沐瑄道:“這些我都不喜歡。”

“那你要什麼樣的女子才喜歡?我問你,你是不是會一直拿自己不中意當幌子,然後就把這事一直拖下去?其實你壓根還是不想成親對不對?”

沐瑄想,這不是明擺着的嘛,他當初是被姐姐帶到坑裡去的,不然哪會動了這個凡心。不過這些話他自然不可能和郡主明說,只好敷衍道:“姐姐誤會了,要是遇到心滿意足的,肯定會答應。”

“哼,你在我面前就別耍什麼花樣了。這些人家的女子還不好?不是書香世家的閨秀,就是仕宦家的千金,有幾個我還是見過面的。我看都配得上你。你眼光也不要太高了,當心挑花了眼!”

“姻緣,姻緣,自然得講緣分。我與這些人沒有緣分,姐姐也不能強求。”

端惠見弟弟伶牙俐齒的,也不好再說了。

“今天晚了,你早點休息吧。明兒隨我一道回趟府裡。”

沐瑄直截了當的拒絕了:“姐姐回去就行,我就算了。”

端惠咬牙:“什麼叫算了。現在你的事還要家裡多幫襯,這一層還繞不開。”

“姐姐又何必爲難我,你明明知道我對那個所謂的家並無什麼親情可言。要不是我牽掛着姐姐,我這輩子就跟着圓空師父遠離紅塵了。”

這是端惠最不願意聽到的話,她含淚道:“君華,都這時候了,你還說這些。還不快快把這個念頭打消。”

沐瑄見姐姐焦急的樣子,他意識到自己失言,沉默了片刻方說:“姐姐,你自己回去吧。不用事事都叫上我。”

端惠嘆息了一聲。

臨走前,沐瑄想起了一事,突然問道:“二十三齊府的春宴姐姐準備去嗎?”

“還沒拿主意。可能不去。”

沐瑄道:“姐姐還是應該去,難得他們齊家還惦記着當年的人情。”

端惠有些錯愕,原來她弟弟還不是十分的不知人情世故。

等沐瑄回到棠梨書齋不久,天空就突然下起了夜雨。雨聲簌簌,落在青瓦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沐瑄覺得清寒透幕,想起了兒時母妃教的一句詩“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手指上的傷對沐瑄來說本不是什麼大礙,但他只要一閉上眼就能想到榮箏爲此着急的樣子,想起了榮箏,便又不自禁的把兩人認識的點滴回憶了個遍。他已經記不大清楚兩人什麼時候見的第一眼,只是那次在王府裡的相遇,他差點掐死了她。如今想來還有些後怕,當初爲何他就那麼肯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下狠手。看着她在面前瑟瑟發抖的樣子,難道那時候的他就沒心軟過麼?

榮箏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他第一次對這個女人有了強烈的好奇心。想起曾讓崔尚州打探的那些,卻始終無法在他心中完美的勾畫出她的具體形象。他覺得這個女人有點意思,卻是在不經意間撥動了他的心絃。

生平第一次,沐瑄爲了一個女人而失眠了。回想起來,這讓他竟然覺得有些難爲情。

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歇下來了,晨陽染白了窗戶紙。這一天早上他沒有去園子裡練劍,起得晚了些。披了件單袍踱步到窗下,他伸手推開了窗戶,果然見一片泥濘。昨日還開得灼目的梨花,今天就凋謝了好些。

一夜的北風,讓枝頭上的花運氣好的飄到了草墊上,運氣不好的,就直接墮入了泥濘裡。沐瑄不免觸景生情,心道世人常把女子比做花。一生何其的短暫,像他母妃,還沒開好就謝了;又好比他姐姐風光的日子沒有過多久,就已經綠葉滿枝,韶華不再了。

那麼榮箏將來又是怎樣的際遇,她又會遇到怎樣的人。要是個知冷着熱的倒還好,或許琴瑟和鳴的美滿的過一生。倘或要是遇人不淑,就和這墮入污泥中的梨花沒有兩樣。

他的這些喟嘆之後,心中卻突然拿了個主意。他攏了下衣裳,繫好了帶子,大步往錦繡院而去。

端惠忙着要回王府去,突然見沐瑄來了,含笑道:“你改變了主意,要和我一起去,是不是?”

“不是的,我有話要和姐姐說。”

端惠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住了手邊的事纔要問他什麼事,卻見丹橘匆匆走來稟報:“郡主,福建那邊來人了。”

端惠愣了愣,忙問:“人在哪裡?”

丹橘說:“在二門上候着的,郡主要不要見?”

端惠忙道:“既然已經上門了,也沒有趕走的道理。請了過來吧。”她覺得紀家找來就不會有好事,低頭想了一回,見沐瑄站在跟前忙問他:“君華你剛纔要說什麼?”

沐瑄卻搖頭道:“已經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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