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雅



“你的名字,好奇怪”

沒人的時候酒井悄悄問她。外交部的秘書果然不一樣,這樣的小事也弄得神秘兮兮的像刺探情報似的。當然酒井沒有壞心思,即便有也不敢在她面前賣弄。

“是嗎?那你該去問問我爸爸”面無表情只盯着身前的材料一次次重複記憶。大考將近再沒心思跟他胡鬧了。圖書室裡面到處都是書架,難得佔到座位還是十個人一張桌子。旁邊的女生正拿着紅藥水往胳膊上抹,一個人不好動作差點打翻了濺到書上。皺了皺眉還是沒說什麼,軍校裡面誰沒有受傷的時候,只是那個人比較倒黴正巧在大考前把自己弄上了,連軍醫都沒空理她——陸軍部隊分組進行野外訓練,帶着軍醫一起。

在日本,準確說是在整個亞洲,軍校早就是人滿爲患。可是還是有人拼了命要往裡面擠——時局即是戰事,在戰爭做主體的年代只有讀過軍校纔算真的有學歷有文憑。這點她曾跟酒井爭論過,酒井沒反對,更多的是保持中立;因爲他的任何一句話一個字眼都可能被她拿去當成論據用來反駁他的話最後讓他無話可說。當然不排除他是故意在讓她,從他們認識開始就有太多刻意爲之出現的“故意”。

比如,他們的認識就是個故意。

酒井從沒想過要跟海軍總司令建立點私人友誼,一方面是他沒有機會去認識那些高級官員,特別是常年在外駐軍的軍官,另一方面也是沒有那個必要。他母親是天皇的妹妹,換句話說他就是天皇的侄子,含着金鑰匙出生的貴族。他的人生似乎只要跟着家裡安排好的路線一步步走下去就可以在死後被寫入歷史書然後被一代又一代的後代記住。但是,她的母親不那麼想,女人的心思永遠不止圍繞家庭,還有權利和利益。比如她母親的那些表妹們,一個個早就忘記名字了,可是也有記住的。那個人實在太特殊了——被一個軍官拒婚,並且是毫不猶豫的一口回絕。

“那個就是武田一夫”櫻花節帶他出門,公園裡遠遠的指着個穿和服的男人告訴他,當然知道武田一夫是誰——才拒絕了他表姨不是嗎?遠遠的看不清楚樣子,他母親牽着走近些,笑着打招呼,那個人紳士的笑了一下,把原本站在身邊讓他牽着的小女孩介紹給他們“這是明雅,我女兒”。後三個字故意加重語氣,似乎在強調什麼。

“那不是他親生的”很長一段時間公園裡面見到的那個小女孩是他母親跟人談論的話題,她的身世,她的名字,包括她母親可能的身份。

“武田一夫的中國女兒?”女客們帶着不可思議卻譏笑的語氣議論“爲了她跟家裡面翻臉,還拒絕天皇表妹的聯姻?”聽起來像小說上的情節,虛構得完全跟現實脫節,可是就這樣發生在現實中。

“她母親就是個中國女人”

上海舞場的舞女、中國培養的女特務或者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總之她懷了海軍總司令的孩子並且把她生下來還得到他的承認和喜愛,那也就完成了她的使命——死在中國,或者下落不明——沒人知道她的身份。

“我媽咪以前就讀過軍校”心情好的時候,她會或多或少的向他透露些關於她母親的事,真的只是一點點,一語帶過又跳到另外的事上面去。酒井覺得奇怪,讀過軍校?哪裡讀的軍校?

“你母親······”試探性問她,沒等說完就轉身走了。

母親,媽媽。陌生得連她自己都記不住多久沒叫過的兩個字

“沒良心的小東西”

笑着抱她到鞦韆上。還是很小的時候,她總是纏着她爸爸,到哪裡都要跟。也是害怕,總怕突然就又是她一個人。

福太太找來了,抱她回去吃飯。那其實是她爸爸以前的奶媽。回日本以後又從家裡招來照顧她,自己人用起來才放心。

她不走,死賴在他懷裡不動。福太太不敢用力,終於惱了,嘟嘟囔囔的說“哎呀呀,真是不乖,爸爸不要你了。”

她哭起來,本來在旁邊看她玩的人也生氣了。抱她在自己懷裡讓福太太走。她害怕被拋棄,他也同樣害怕真的就只剩他一個人。

不知道誰給她的權力讓她可以賴在他懷裡隨意撒嬌。她很少有玩伴,即便有也被她們看作異類,她們都很少看見父親,只有她,想怎樣就能怎樣。後來明白那叫妒忌又或者羨慕。

家裡面請客,總是帶着她一起吃飯,毫不避諱那些“軍政交談”。先吃完,靜坐着聽他們說話;她

連人都沒能認完。常來的幾個叔叔,她只認識宮本副官。

一次談到部兵問題,說話的那個皺了皺眉似乎要她出去。宮本愛憐的把她抱在自己懷裡說:“這麼小她懂什麼,聽到了只當是笑話。”她爸爸只是笑了一下,並不表態。她其實也喜歡在宮本那裡撒嬌,準確的說宮本是在她離開母親以後第一個相信的人,在她爸爸之前!

“乖乖的,先跟着叔叔走”母親把她交給宮本,那時候並不知道是誰,因爲母親的話而去相信。燈光下看不清楚媽媽的臉,還在熟睡就被抱走的小孩。或許媽媽是捨不得她的,再想到從前的事記得最清楚的還是這個片段。她很想再像以前那樣去親親媽媽,似乎並沒有這個機會,只是一瞬間他就把她接到自己懷裡去了。

“珈珈”宮本有些不放心卻又欲言欲止。

從來沒聽人這樣叫過她媽媽,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後來即便在她爸爸說到以前的事,總是用“你母親”來代替。

他抱她先走,離開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這一走,竟是永別。從此再也沒見過她的母親。

汽車在側門外等着,到處都是慕容司令的眼線。他走得很匆忙,來不及讓她回頭看一眼那個一直在窗邊看他們的影子。

“愛子的女兒”

還不知道原來她媽媽有這樣一個名字——柳池愛子。

“他們的女兒”

那個人眼中的絕望與憤怒交織讓她不敢看他。他唯一愛過的女人死了卻把她和那個男人的女兒帶到他面前,多麼諷刺的笑話。

“叫什麼名字”蹲下來看她,伸手在她臉上捏了捏。努力想要做出最平靜的神態。

她怕,儘管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眼前的人那樣嚴肅甚至恐怖的神態已經讓她不敢說話了。“哇”的聲哭鬧起來,甚至撒野的用腳踢他。

“別哭了”宮本在一邊哄她。

她哭得更厲害了“媽媽,我要媽媽,媽媽······”

他蹲在那裡,看她哭,聽她哭喊着。心像猛然被重重的敲打了一下、又一下,不痛,卻比疼痛更能讓他難受。他欠她的永遠沒有機會再還給她,她不會再回來;他知道他必須接受,不管她是誰的女兒,她的母親是他愛了十年並且還會一直生活在他回憶裡讓他繼續去愛的那個人,那麼就足夠了。

“謝謝你,把我女兒帶來了”

宮本識趣的離開,剩下他們單獨呆着。她怕,他自然的拿帕子把她臉上的淚水擦抹掉,對着她笑了笑,似乎在自言自語的說什麼。他說:“珈珈,這就是你報復我的手段嗎?”她聽不懂,聽他繼續說:“你的女兒,很像你,是不是我好好的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你就真的可以忘掉那件事?”

風吹得玻璃刺拉拉的響,房間裡有火爐,躺在鋪了棉絮與皮衣的牀上她很快就睡着了。外面冷,晚上的風可以把人凍死。都在猜測發生了什麼,一夜間海軍總司令突然多了個女兒。他的部下議論着,軍隊裡很快就有謠言了。

畢竟沒人知道真的發生過什麼,只知道有一天宮本副官坐船把一個小女孩帶到孤島駐軍地,同他的長官海軍總司令武田一夫在辦公室中談了許久,那天晚上武田一個人站在海岸邊發呆,過後的一個早上,他去看她,在她還在熟睡的時候。他不會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即便在辦公室裡面,都會在他特有休息室中先把她安頓好。她可以隨意翻動那裡的東西,寫了字的文件或者放在書桌上的字典——厚厚一本曾讓她以爲是字典,其實是軍事書籍。用作裝飾的醫學骷髏骨,曾讓她害怕,習慣了拿在手裡到處跑他也不介意。

宮本來看她,從包裡拿出糖給她吃。

“叫什麼名字?”

“明雅”

武田頭也不擡的就回答了。兩人坐着抽菸,宮本說:“你要想清楚。”

“她是我的女兒”

“你是個軍人”

“我也是個男人”

起身把她抱在自己懷裡“看看我們像不像?”

宮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是在自毀前途”。

“我們的事你最清楚”武田說,明雅勾了他的扣子在手裡玩,笑着看看她,又說:“你覺得我會忘記她嗎?”

“你就要回日本了”宮本也鬆動了口氣“到時候又怎麼解釋呢?”

“那個家跟我沒關係”

“軍部”

“我可

以離開”

軍銜、前途甚至家族榮耀他都不要了。

宮本跟着一起離開,走的時候海風吹得臉疼。明雅跪在坐墊上趴着玻璃看海,第一次這樣清楚的看到藍色的海水。第一次武田沒管她,他也沉默在自己的回憶裡。這一片海水裡有她的氣息,她死了可是魂魄還在這裡,或許希望看見他們好好的離開。

明雅不動,紅色和服就像是潑墨做好的雕塑。宮本帶來的不止是她,還有幾大箱的東西,她母親親自爲她選擇的衣物,一件又一件,不同花色的和服與洋裝,連大小都不一樣——知道她會很長時間呆在島上?武田迷茫了,眼前的人似乎就是以前被自己抱着的那個人,是她,小時候的她,“珈珈”他說,卻又立即恢復清醒“要不要跟媽媽說點什麼?”

明雅不懂對着一片海水該說什麼,她媽媽並不在那裡。等她明白的時候卻連哭也不會了。

她那時候是不叫他爸爸的,因爲她總是不說話。後來福太太告訴她在溫泉山莊有一次早上他要去開會,走前還是照例先到房間裡看看她。福太太正給她穿衣服,他抱了抱她要走,她問“爸爸你去哪兒?”福太太聽不懂中文,後來明白什麼意思終於也懂了爲什麼她爸爸臉上會有那樣欣喜的神色。

她都不記得了,印象中她爸爸一直是優雅淡然的,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好聽。

早就不記得媽媽長什麼樣子。家裡很多照片,都是以前的,武田還給她看過幾張她媽媽在讀軍校時候的照片,短頭髮,臉上被曬得黑黑的——他拍下來跟她開玩笑,到現在居然成了難得的回憶。

她母親的房間還留着,裡面的擺設也一點沒亂全是他們當初離開日本時候的樣子。放在窗前的繡架上繃着做了一半繡圖,連上面的針都還沒取下來。福太太抱她進去,拿着照片問她“這是誰呀?”她說是媽媽,福太太就點頭笑了。武田回來偶爾會在她媽媽房間裡坐一會兒,裡面放滿了她媽媽的照片,他會拿起一張看一會兒放下然後轉身出去。她知道在她爸爸書房裡也有她媽媽的照片,家裡甚至有一間房裡面全是她媽媽的照片。

後來到美國在她舅舅家裡同樣也有她媽媽的照片,毫不避忌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將她介紹給外人也總是說“這是珈珈的女兒”。她有三個舅舅,二舅舅從事金融,在她十歲的時候已經做到美國財務卿,四舅舅是軍事分析,據說以前家裡有軍隊的時候就是將軍。小舅舅是大忙人,常常在外交部裡連家都不回,但是小舅媽很喜歡她,每次看見她總是笑着要留她在自己家裡。

他們愛她的真正原因無非因爲她是葉赫少薇的女兒——多年以後她才明白過來——她在他們眼裡是她母親生命的繼續,若是連她都沒有了,那她母親就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再留在這個世上,所以她纔會受盡萬般寵愛。

去美國前她問過她爸爸她和媽媽他更愛誰!她爸爸只是淡淡的告訴她沒人可以取代她媽媽在他心裡的位置。

下午的陽光很美,她卻感到寒冷。她知道自己從來都是爲她媽媽活着的,這樣的話從他爸爸口中說出來卻是第一次。她爸爸很少主動跟她提有關她媽媽的事,她活在他心裡,或許潛意識根本不願相信她已經死了。

那次的談話讓她決定到美國去。到那裡再繼續自己的學業,她讀的是美國最好的學校,選擇專業的時候卻義無反顧的選擇了戰爭分析,連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決定。她的出生就是因爲戰爭,她母親的死也是因爲戰爭。在她身體中流淌的就是戰火與硝煙瀰漫的血液。

二戰前再次回到日本,她父親已經從部隊回家修養了。戰爭摧毀了他的健康,多年在外駐軍加速他的衰老,在他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還能見到自己的女兒,他笑起來,明雅卻哭了。那是她唯一的依靠,母親早就死了,現在連他也要走,她就真的只是一個人了。

連她都爲他父親感到不值得。武田告訴她“這輩子有你,有你母親留給我的回憶,足夠了!”

武田很虛弱,卻很有精神,不知道是不是死亡的先兆。他告訴明雅,在他死以後把他的骨灰灑在海中。都說武田總司令一生爲天皇盡忠,所有心血都在海軍建設,連死後都要看着他曾經組建起來的部隊;明雅知道,那只是他的一個願望,在海里就可以看見她母親,那個在他回憶裡生活了20年的女人,陪葬的還有那件帶血的婚紗···她父親的夢,也是她人生的轉折。

(本章完)

早就痛過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賭船上的一夜1初見慕容昭兄妹間的計劃上流宴會阿黛的故事2賭船上的一夜1明目張膽的調情迎接貴客1慕容昭的訂婚消息慕容昭又來了爭吵淒涼的喪禮迎接貴客1她心裡已經沒有愛臨行送客1原來你還在郝洛珈抿着嘴笑了迎接貴客1慕容昭的訂婚消息葉赫六少葉赫家的少奶奶兄妹間的計劃滿身鑽石的郝洛珈明明島上的電報阿黛的故事1不能說的秘密三個人的行程阿黛的故事2武田的過去軍部鬥爭初見慕容昭兄妹間的計劃日本的過去拜訪葉赫兄妹間的計劃紙醉金迷鴻門宴阿鄢靜芝的焦慮過往回憶阿黛的故事1上流宴會我們還是合作伙伴慕容昭又來了她心裡已經沒有愛慕容昭的訂婚消息還拿我當小孩子?靜芝的焦慮紙醉金迷愛恨交織葉赫家還有個七小姐密謀籌劃葉赫家還有個七小姐曲終人散再赴上海原來如此賭船上的一夜1不能說的秘密阿黛的故事2留洋鍍金將來是份嫁妝還拿我當小孩子?兄妹間的計劃葉赫家還有個七小姐紙醉金迷明目張膽的調情葉赫少薇仰頭一飲而盡了海岸上的祭奠離開送七小姐回去良辰美景奈何天七子拜壽2阿黛的故事1失望的會面各自出手臨行送客1早就痛過了臨行送客1三個人的行程三個人的行程勸說葉赫少瑒離別酒勸說葉赫少瑒淒涼的喪禮曲終人散初見慕容昭你一直在我心裡兵諫葉赫少薇仰頭一飲而盡了阿鄢良辰美景奈何天送七小姐回去賭船上的一夜1留洋鍍金將來是份嫁妝兄妹間的計劃良辰美景奈何天還拿我當小孩子?葉赫少薇仰頭一飲而盡了良辰美景奈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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