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眠



暗藍的天空早已看不到星跡,昏黃的路燈照得掃葉人臉上一陣慘白,枯黃的樹葉堆在地上,踩上去脆生生的,已經深秋了!歐式建築的花園裡到處都有玫瑰的香味,溫室中的玫瑰花開得很繁茂,平時總有人趁着這時候偷偷的去採摘玫瑰放在自己房間,這會兒居然一個人沒有,掃葉人很奇怪,卻不敢走過去一看究竟,稀薄的月光下,馬超稍稍一揮手那人便走開了。

“先生”他拿着斗篷輕問,初晨的風冷得讓人發抖,出於軍人的本性,仍舊站在玻璃門前低聲報告自己收集到的資料。慕容昭點點頭,將摘下的玫瑰放進花瓶中,花房裡長滿了這種妖豔的植物,他很得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馬超說:“杜鬆酒井,海軍少將軍銜,仁裕皇妹和宮公主次子,高級軍事學院畢業,曾隨天皇訪美並主持雙方軍事交流,現任日本外交部長。”他很小心的斟酌詞句,“外交部長”四個字幾乎是用最低的聲音在說,慕容昭似乎睡着了,坐在花房的躺椅上。這種氣氛總是讓人尷尬,馬超正要再說什麼,他開口說:“那個人呢?”

馬超愣了一下,預料之中的事。

那個人——武田一夫的中國女兒,日本外交部中的玫瑰花。兩天前的外交酒會上見到,的確很漂亮,美得讓人着迷。據說是當年在中國駐軍時跟一箇中國女人生的,這本來沒什麼,戰爭時期誰又沒有個隨軍夫人?更何況是武田這樣的高級及軍官。只是武田的性格很難讓人相信他會做這樣的事,況且對於這個女兒他實在太上心了,居然因爲她拒絕天皇表妹的聯姻,這不禁讓人猜測她的母親到底是個怎樣的美人,查訪之後卻又讓人失望,幾乎所有的副官都不知道她母親的身份,連她也是不說的。剛開始還有人問:“你母親在哪裡?”她總是搖頭,帶着幾乎天真的笑說:“我只要爸爸。”時間久了,大家似乎真的相信她就是武田的女兒,雖然他一向都是很潔身自愛的人。

樹下有影子晃動,噌的聲竄進來,慕容昭皺了皺眉,那人驚異的叫了聲“爸爸”,帶着幾絲倦意,想必是在外面玩了通宵纔回來。

“二小姐”馬超低聲說,小玖點頭將手裡的玫瑰藏在身後。她自然不會早起採玫瑰裝進花瓶,只是昨夜在舞廳的瘋玩讓人在睡前總想舒服的泡澡,花瓣澡似乎不錯,出浴後身上還會有玫瑰的香味。

“她還太小,以後就知道了”宮妃安慰的把話岔開,那些玫瑰是他的寶貝,平時都是他在打理,不過自己女兒採一些裝飾房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似乎不喜歡小九,總是淡淡的。

慕容昭轉過去看報紙,教育子女這類問題他向來不跟她說,當然她說什麼他也不會制止,權當自己沒聽見就是了。

“媽”小玖已經換好衣服了,紅色旗袍,臉上還是濃妝豔抹。宮妃看他沒什麼表情才笑着說:“晚上的酒會你陪爸爸去好了,我頭痛,女孩子大了也該有點見識。”她幾乎用懇求的眼光在看他。慕容昭起身吩咐侍從準備,小九已經十七歲了,他當然知道她的用意——這樣的年紀還不跟他出去多結交點朋友,將來只怕真的沒人知道她是他的女兒了。他不願帶小九出門,她平時在外面玩得厲害,隔三差五鬧出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知道她身份的人自然不敢說什麼,當然這讓他覺得更沒面子,索性不管。

“她小時候的樣子倒是討人喜歡”他這樣說。宮妃只是一味護短,老牛護犢般的爲女兒辯解。

他覺得可笑,彷彿受了欺騙。當初是因爲她的純良才娶她,如今連這點都成了自私的偏愛,再也找不到讓他動心的地方。他想起住在心裡的一個影子,很多年前也有個穿騎馬裝的小孩拿着馬鞭在書房裡搗亂,他生氣,然而還沒等到發怒她已經哇的一聲撲進她母親懷裡,那個喜歡鑽石的女人,總會側着頭對他笑一下然後繼續看她的洋文雜誌。他居然不生氣了,那一笑讓他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氣氛緩和下來,又有人在房間裡跑跳。蹬蹬的是馬靴敲在地板上的聲音。

“daddy”她扯着從書房裡搶來的文件紙要他摺紙飛機,他看了看上面的紅色印章,終於皺着眉頭摺好了給她。用力擲出去,落到窗臺上;撿起來再飛,這回是對着門的,女傭躲避不及而將整套從英國送來的瓷杯摔倒地上。

她把目光從雜誌轉移到他身上,又看看她,終於低聲說:“都是你慣出來的!”他

笑了笑,撿起飛機扔給她,呵,正落在雜誌上。

月初裁縫來量尺寸做衣服,又有新的款式了。

她微笑着把畫好的樣本遞過去,他說:“人又不是衣服架子。”話沒完,已經有個小不點擠到鏡子前面,裁縫笑着叫了聲“大小姐”,她說:“我也要做衣服,跟mummy的一樣。”站在鏡子前面的人手指在她臉上輕輕點了一下,側身讓裁縫也給她量尺寸。

做好了送來,很西式風格。中秋酒會上兩人耀眼的母女裝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覺得自己是被冷落的客人,還是抱着那個小不點去摘葡萄架上的假花,等到放她到地上的時候,她一口親在他臉上,笑着說:“daddy最疼我。”然後咚咚的跑到她母親那裡去。摸摸臉上,鮮紅的顏色,那是出門前她給她塗的口紅!

“父親”紀文捂着臉咳了一下,小九“嗤”的聲笑起來。晚風從窗戶裡吹進來,車廂裡還有菸草的味道。

“咳嗽還抽菸?”

小九愣了下,很久沒聽見父親這樣溫和的對自己說話一時間還有點不適應。她說:“那個武田小姐也抽菸。”紀文立即補充說:“就是武田總司令的女兒,晚上酒會也要來的。”小九在玻璃上磕了磕菸灰,咬牙說:“都誇長得漂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見過她!

那天在溫家吃飯,溫紹容告訴她日本外交使團已經到了,就住在白克路使館。

“他們杜鬆部長可是個美男子”他指着雜誌上一幅圖片告訴她——穿黑白西服的男人,的確很迷人,但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是個喜歡胡攪蠻纏的人,特別是對她父親的客人。她突然想去白克路拜訪一下。

溫紹容對她向來言聽計從,還是皺了下眉說:“真的要這時候去?”其實過幾天的酒會就能見面,況且他也不敢帶着小九鬧事,特別在這種時候。

慕容九把臉一揚,說:“你不去我自己去,反正我的特別通行證哪裡都能進。”起身要走,溫紹容一把將她拉住。兩人趁着門衛換班時候跑出去,到了白克路溫紹容拿出自己的通行證給警衛看,還是開車進去。小九的通行證自然是不能用,報到上面又是一頓罵。

酒井在花園整理資料,這種地方自然不能用文件,所謂的“整理”就是讓秘書把待辦事宜一件一件告訴他,記在腦子裡!這方面他向來自信,連他父親那樣嚴肅的人都忍不住向人誇耀說他比得上十個文秘——“人家需要寫下來的條款他只要聽一次就記住了”。

“酒井公子”溫紹容站在幾米遠的地方打招呼,酒井笑着讓秘書回去,溫紹容介紹“這是慕容小姐”。

小九隻恨身上的旗袍過於舊式,還是站在溫紹容身後向他點頭笑了笑,很淑女的樣子。三人坐在白色涼桌旁喝咖啡,酒井笑着說:“溫部長怎麼親自來了?”很純正的漢語。溫紹容看了眼小九,她說:“上回來的時候掉了個粉鏡。”說話間一個媚眼拋到酒井身上。

酒井放下手中的銀質咖啡勺起身微笑道:“那二位慢慢找,失陪了!”臉上頗有些笑意。對面一幢歐式樓房——安排給他們的住處——陽臺上一個纖細的影子,低頭動作,是在點菸。

他們在花園裡逛了一圈才走,小九扯了扯頭上的珍珠說熱得很,又怪溫紹容沒事先安排人做甜點。她其實不喜歡吃這裡的東西,總覺得沒有自家做得好,官邸的廚師自然是最好的,今天她卻想在這裡吃甜點,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想多看看酒井,溫紹容指着水池裡的假山石,說:“可是巧了,這裡怎麼有鑽石?難道也是你上回來的時候落下的?”小九正想笑他眼花,鑽石這樣的東西怎麼可能亂丟?仔細看了看,水池裡的確有件閃閃發亮的東西——鑲了鑽石的項鍊,隨意般扔在假山上。

“那條項鍊似乎在哪裡見過”她小聲跟紀文說,那天在白克路看到紀文,也沒問爲什麼,兄妹兩感情很好。

“你又在哪裡看到了?”紀文說:“反正媽對你最捨得”

小玖也疑心,絕不是在她母親那裡,官邸裡面找不出那樣大的鑽石,她母親也不喜歡。

白克路的事她沒說過,武田小姐的出現只是短短的驚鴻一瞥,僅僅在那場酒會上。不同的是她從她父親眼裡看到詫異於驚奇。當武田小姐玩着酒井款款朝他們走來的時候有,她甚至能感覺到父親的手在微微顫抖

着。

黑髮披肩,長裙曳地;鮮紅的指甲,白生生的肌膚,以及淡淡的語氣。

是她!他終於又見到她了!惝恍如夢,讓他連動一下都不敢,生怕她又消失掉。

“慕容先生”

嬌嗔着點頭問好。只是一瞬間就轉身到其它地方,身體晃動時隱隱能看到鑽石光。

終究不是她,那個人是武田一夫的女兒!

武田明雅!

多年後在美國洛杉磯公寓他依稀還記得那個影子,在他回憶中噩夢般殘繞着將近二十年的影子。他的愛與恨,人生中最美好的歲月,他的權力與天下。

到底是她成就了他,還是她毀了他!

“滿門英豪,葉赫世家”

時代雜誌上很少有中國人的消息,但是基於戰爭影響又是兩樣了。二戰結束了,軍隊橫行的時代也過去了。他知道自己很過分,二戰打到一半突然退出,拋棄軍隊與國際不顧。香港幾年輾轉到美國,江山天下早就是過去的事了,此時的他只是父親,在美國有無數像他這樣的人。

命運在最後時刻跟他開了玩笑,樹欲靜而風不止,他黯淡了,葉赫家卻繼續在美國閃閃發光。

葉赫少琦說“說葉赫家是最大的軍閥,我並不同意這個看法,那時候旗鼓相當的勢力很多,大家真的打起來也分不出勝負的,何況戰局往往不會僅因爲一個人的想法就轉變,很多時候,要做成一件事,勢必會付出十倍的代價”

時代雜誌以一個版面專訪了這位美國現任財務卿,照片上的他,西裝革履,絲毫看不出蒼老的痕跡,算起來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翩翩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是越戰越勇的銳氣與豪氣。

“葉赫家並不只有我一人在奮鬥,我的兄弟我的妹妹,甚至我的父親,大家都有爲自己的理想奮鬥拼搏”

葉赫少珣現在是出名的戰爭分析家,葉赫少瑒在外交部也創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一切都又是欣欣向榮的樣子,葉赫家的名氣越來越大,華人圈中早就傳着的一件怪事馬上就要揭曉答案了。

“怎麼說呢,經歷了二戰或許不該同日本太過於親近,但是戰爭不能阻止血緣親情”

武田明雅在美國這些年一直跟葉赫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外界甚至傳說那就是葉赫少琦的私生女,因爲政治原因不得不託付給好友武田一夫。現在連他自己都說血緣親情,這一切似乎都坐實了!

“明雅,是我妹妹的女兒”

葉赫七小姐再次成爲焦點,沒想到葉赫家同日本海軍總司令還有這麼一段淵源。可是細究起來,並不難找出當年七小姐結婚的消息——南北聯姻,慕容昭即將迎娶葉赫七小姐。

時隔多年,當過去成爲歷史的時候,歷史又重新翻回到那段讓他永世難忘的過去。

時代雜誌精美的印刷,帶着花邊的字體,隱藏不住字裡行間的悲哀:

“都說薇拉是慕容夫人,我想說的是,她只是曾經是慕容夫人;我們葉赫家一直承認的只有武田一夫而已。要說跟海軍總司令有什麼特殊關係,只能說是武田君對薇拉的愛才讓我們產生的這種關係。”

“這些過去的事沒想到還有被翻出來的一天,連我自己都覺得意外。很多事不想再提了,因爲只會讓我們自己傷心而已”

“我想一個男人對自己愛的女人能做到的極至也不過如此了,看着別人的女兒在自己懷裡長大,只因爲她身體裡流淌着自己愛的女人的血,只有愛到極點纔能有如此包容”

雜誌上刊登了葉赫家一些照片,也包括明雅,照片上的人不斷替換,熟悉的臉一張張翻過,突然他愣住了,從未見過她笑得如此開心,那是她和武田的合照,從明雅手中得到的他們的照片,整整一個版面都是他們的照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毅力再看下去,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偏偏還在最接近寧靜時候爲他補上致命的一刀。

採訪最後有明雅的一句話,她說“我只有一個daddy,我只是武田明雅”

照片上的她長着和那個人一樣的臉,甚至眉目間的氣息都是一樣的。她是武田明雅,他的阿鄢早在那場海難中死去了。

窗外梧桐樹斑駁的影子,瑟瑟的是帶着海水氣息的秋風,晚風將雜誌一頁頁吹亂,一切又是原始的樣子了,他是慕容昭,而慕容昭早就是歷史了。

(本章完)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離別酒鴻門宴海岸上的祭奠郝洛珈抿着嘴笑了庭外悲歌慕容昭又來了葉赫少薇仰頭一飲而盡了失望的會面臨行送客1還拿我當小孩子?三個人的行程七小姐病了葉赫家的少奶奶紙醉金迷上流宴會靜芝的焦慮葉赫六少慕容昭的訂婚消息過往回憶紙醉金迷愛恨交織阿黛的故事1失望的會面明目張膽的調情紙醉金迷葉赫六少阿黛的故事1她心裡已經沒有愛失望的會面阿黛的故事2過往回憶賭船上的一夜1她心裡已經沒有愛阿黛的故事2拜訪葉赫兵諫早就痛過了阿鄢武田的過去葉赫少薇仰頭一飲而盡了送七小姐回去初見慕容昭紙醉金迷定情賭船上的一夜1玩笑話特殊的客人過往回憶兄妹間的計劃賭船上的一夜1賭船上的一夜2芙蓉園中的交易庭外悲歌勸說葉赫少瑒兵諫七子拜壽1阿鄢感情上的事誰知道?定情葉赫少薇仰頭一飲而盡了過往回憶過往回憶三個人的行程不能說的秘密玩笑話七小姐病了愛恨交織帶血的婚紗慕容昭的訂婚消息曲終人散海岸上的祭奠原來如此臨行送客1迎接貴客2軍部鬥爭離開賭船上的一夜2葉赫家的少奶奶武田的過去你一直在我心裡賭船上的一夜2玩笑話原來如此玩笑話離別酒早就痛過了原來如此再赴上海感情上的事誰知道?阿鄢你一直在我心裡再赴上海日本的過去海岸上的祭奠勸說葉赫少瑒阿黛的故事2你一直在我心裡密謀籌劃鴻門宴家庭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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