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香菜早就醉倒在藤彥堂身旁,紅撲撲的小臉兒蹭着他的肩膀,哼哼唧唧着些不清不楚的話。
藤彥堂側耳細聽,也僅捕捉到零碎的隻言片語,“嘴裡苦,我想吃辣條”之類的。
“辣條是什麼東西?”
“辣條就是辣條,很便宜的,五毛錢一包。”
藤彥堂哪知道她說的是什麼鬼,見識到了香菜奇差的酒量,他還哪敢往她杯子裡倒酒。
陸一鳴見香菜昏昏沉沉,目光裡似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繼而頗爲殷勤道:“香菜,我送你回去吧。”
費了好大一番勁兒,香菜那熏熏然的雙眼纔對準了他。
不等她有所迴應,藤彥堂便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脖子,將她的腦瓜按在了肩上。
“這就不用麻煩陸教官了。”
香菜是醉了,可藤彥堂清醒得很。
香菜將他的手臂當抱枕,身子歪在他的身上,閉上了眼睛,呼吸慢慢變得均勻。
看到藤彥堂眼中的溫柔和疼惜,陸一鳴和王祖新皆是一驚。大名鼎鼎的藤二爺竟真的對一個鄉下丫頭動了真情?!這話傳出去,恐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陸一鳴臉部抽搐了一下,隨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半是玩笑半是打趣道:“二爺到藍埔軍校,莫不是爲了追隨香菜?”
藤彥堂挑挑眉,不置可否。還真是這樣,香菜要是不在這裡,他也不會到藍埔軍校任教官一職。
王祖新眼中的驚詫久久不能褪去,對面露微笑的藤彥堂由衷的感慨了一句,“沒想到堂堂藤二爺也有這麼俠骨柔腸的一面。佩服,在下實在是佩服!”
只要藤二爺招一招手,什麼樣的女人不會投懷送你?偏偏對一個鄉下小丫頭情有獨鍾,他是吃錯藥了吧!這等口味兒,真是他等凡夫俗子不能比。
藤彥堂會在別人跟前把香菜護得很周到,卻不會宣揚她的好。這種事情,只需要他一個人知道就足夠了。
喝上頭的王天翰沒有將兒女情長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只要他需要。隨便在明春樓裡找一個姑娘就能發泄,何必費神費力的去追求旁的姑娘?他可是做大事的人,纔不會將心思浪費在這種沒必要的事情上。
王天翰端起就被。醉眼微眯覷向藤彥堂,“藤教官,上回你跟我說的事兒,可別忘了。”
“不會忘。不會忘。”
王天翰吃了定心丸,滿意的點頭。
一直暗暗踹度的王祖新。始終猜不出王天翰與藤彥堂之間到底能有什麼交易,見王天翰喝的差不對,所謂“酒後吐真言”,他終於忍不住問:“天翰。你跟藤彥堂之間到底有什麼交易?”
王天翰醉眼朦朧的看他一眼,想也不想,張嘴就道:“就是上回我讓江胖子運的那批貨——”
王祖新看着藤彥堂說:“那批貨不是被榮記商會給沒收了嗎?”
爲了逃那點兒關稅。王天翰自作聰明捨近求遠,把價值幾萬大洋的金花膏運到了榮記商會地盤的江岸上。做了一場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
王天翰美滋滋的笑着,“藤教官已經允諾了我,可以把那批貨還給我。”
藤彥堂不緊不慢的強調,“不是全部,不過我可以保證,能有一半。”
王祖新看着他這個又傻又天真的弟弟,簡直要無語。那批金花膏原本就是屬於王天翰的,藤彥堂把這批貨送還到王天翰手上,只能說是把東西物歸原主。他偏不能理解王天翰爲什麼要把藤彥堂當成大善人大恩人一樣。
既然是交易,藤彥堂不可能會白白的將金花膏交到王天翰手上,他肯定還有別的目的。
似乎看出了王祖新要深究的意圖,藤彥堂趕在他前頭,狀似很爲難的樣子又說:“我大哥定下的規矩,我也沒辦法。龍城的煙館都被我大哥派人給查封了,那些金花膏,我們留着也沒用。在我大哥的眼皮子底下,我也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只能稍微動用一下手段,從上回那批金花膏勻出一部分來給你。”
王天翰能將那批金花膏拿回一半,就已經很知足了,“反正這筆買賣,不要讓我沒得做就行。”
其實說實話,王祖新巴不得王天翰掉進藤彥堂挖好的坑裡。生意一旦做虧,王天翰肯定會爲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家裡的老頭子肯定會對這小子施以顏色。他應該慶幸纔對,此刻他卻是暗自焦急,他實在拿不準藤彥堂對王天翰到底是什麼態度。
王祖新裝模作樣的擺出一副爲弟弟好的兄長架子,態度誠懇得端起酒杯,對藤彥堂說:“藤二爺,我這個義弟就麻煩您多指教了。”
這話聽着像是“我弟弟涉世不深,你這根快要修煉成精的老油條不要騙他”云云,實際上卻是暗自使了一大把勁兒把王天翰推到了火坑裡。
藤彥堂火眼金睛,怎會看不出王祖新眼底藏着的勃勃野心?不過他諒現在的王祖新也扭轉不了王天翰已經決定好的事情。
他回敬了王祖新一杯,面色帶着慚愧,“指教不敢當,日後肯定還有很多這樣的機會,合作愉快就是了。”
王祖新試探性的問:“不知我義弟用了什麼法子說服了藤二爺?”
藤彥堂不可能輕易妥協。
藤彥堂笑笑,看了王天翰一眼,神色有些爲難,說話也變得吞吞吐吐起來,“關於這件事……祖少爺是天翰少爺的義兄,你們兄弟情深,情誼深厚,我想說出來也無妨吧?”他挑眉請示王天翰,“天翰少爺覺得方便嗎?”
王天翰倒是無所謂,“沒什麼方便不方便的!”他撂下筷子,嚼着牛肉片,大大咧咧道,“爹要在東安路開個娛樂場所。”他也是個說話會保留的人,沒有挑明他們王家眼紅百悅門的生意,想依葫蘆畫瓢,在羊城開一個類似的娛樂場所。他特意看王祖新一眼,“這事你也知道——”
王祖新聽得是心頭一緊,自從家裡的老爺子決定效仿百悅門之後,他心裡就一直蠢/蠢/欲/動。一心想要插手娛樂這方面的事情。他當然也知道王天翰在盯着這塊肥肉。
王祖新臉色稍沉。凝聲問道:“金花膏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難不成王天翰想在娛樂場所裡兜售金花膏嗎?他瘋了不成!
王天翰豈是他想象中的傻子?他當然知道青龍商會要開的是歌舞廳而非煙館,再說他們青龍商會名下那麼多煙館,再多的金花膏也不愁銷售不完。
王天翰得意洋洋得說:“東安路那邊已經開始動工了。兩三個月之後就可以開張做生意了。藤教官的意思是,等我們得歌舞廳開張之後,他會安排大名鼎鼎的雪皇江映雪小姐去剪綵!”
王祖新眼前一亮,這可是大好事啊!儘管不能將江映雪挖到自己舞廳裡來是一大遺憾。但是開張的時候能夠請到她本人來捧場,這可比在任何一家媒體打廣告還有用!
江映雪就是整個滬市娛樂界的代表人物!
王祖新暗喜一番。不過很快便冷靜下來。在商言商,他覺得藤彥堂不會這王天翰丟一個這麼大的便宜。
“雪皇小姐的出場費不低吧。”
王天翰豪爽道:“錢都不是事兒。”最重要的是打響自己的招牌。
王祖新心裡泛酸,他看得出來,王天翰對這個還沒開張的歌舞廳是志在必得的。他拿什麼跟他這個弟弟爭?他是不是該向藤彥堂取取經?
他衝藤彥堂友善的笑了一下。“經營場子這方面,我們都比不過藤二爺,到時候還請二爺不吝賜教。”
藤彥堂很有技巧得謙虛回道:“我也沒太認真。一直都是抱着玩玩的心態。”
他這話就等同於在告訴旁人,老子還沒拿出真本事呢。就算你們再開十個八個跟百悅門類似的場子,也不怕你們爭得過老子……
“說到玩兒,”王天翰越喝越上臉,整張臉紅得跟後屁股似的,醉醺醺的雙眼掃過藤彥堂和陸一鳴二人,“藤教官在這方面絕對比不過陸教官,陸教官的口味兒可不是一般的重,那個直……”
陸教官的臉色變了又變,他忙給王祖新打了個眼色。後者接到他的暗示後,扶着王天翰,大聲打斷他的話:
“天翰,你喝多了,要不要解手?我扶你去解手!”
王天翰神情薰染,恍惚得看了王祖新一眼,還真覺得有一陣尿意涌上來,任由義兄把他架起來,臨出雅間前還不忘給藤彥堂補充一句,“藤教官,我看你跟陸教官臭味相投,改明兒讓他帶你一塊兒玩玩兒。”
藤彥堂看向神色異樣的陸一鳴,後者故作鎮定得衝他一笑,“那小子醉了,藤教官別聽他胡言亂語。”
藤彥堂也不追問。
其餘人今夜留宿明春樓,他不打算和香菜在這地方多待,於是就夾着醉的不省人事的香菜告辭走了。
香菜整個人像一塊抹布似的耷拉在藤彥堂的胳膊下,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捂着嘴胡亂撲騰了一下,“嗚嗚,要吐了……”
藤彥堂無奈把她放路邊。香菜雙腳一沾地,嘴一張就嘔了起來。
藤彥堂一時手忙腳亂,他還是第一次親自照顧醉酒的人,見香菜難受得嘔吐,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剛纔在桌上,他就沒見香菜喝多少。
“你這酒量也太差了。”藤彥堂無奈道。以前吃飯的時候,也沒見香菜貪杯,想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酒量很差,所以控制自己沒多喝。
香菜直起腰來說:“我沒醉……”
她也就是吃的太多了,一下子沒消化過來。藍埔軍校的食堂伙食不如外面的好,今個兒陸一鳴請客,她總算把這段時間的大酒大肉給吃了回來。這一頓要是不吃個夠本,誰知道下一回吃上好的會是什麼時間。
“還說自己沒醉,”藤彥堂指着她的腳下,“你看看你,站都站不穩了。”
香菜看向自己虛浮搖晃的腳步,一低頭頓時感覺整個世界似乎要顛倒過來。
好在藤彥堂夠眼疾手快,將她攔腰掐住,不然她這一頭栽下去,還不得把這平整的地面給砸出個窟窿來?要是被巡警逮着了,還要告他們破壞公共財產。
香菜抱着他的胳膊,揚起紅撲撲的小臉兒衝他壞壞一笑,“我真的沒醉,其實你們剛纔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她擡手指點着藤彥堂得鼻子,眯着早已把藤彥堂看穿的雙眼,嘿笑着說,“我知道你打的是什麼算盤——青龍商會跟你搶生意,你肯定不會讓他們好過的,我說的對不對?”
藤彥堂無奈一聲輕嘆,“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他捉着香菜那隻不安分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小手,“你好好走路行不行?”他都快被帶進溝裡去了。
“你不要扶我,我自己會走。”香菜倔強得想要跟他證明自己沒醉。
“你不讓我扶,那你要抱着我的胳膊到什麼時候?”藤彥堂笑問她。
香菜抱緊了他的胳膊,“你別管,反正不要你扶。”
對,就是要你再抱緊一點。
藤彥堂望了一眼黑黑的天空上掛着的一輪明月,又是一陣輕嘆,“在龍城待着多好,偏要跑到羊城來。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香菜低笑一聲,扭捏着說道:“我想當服裝設計師,這曾經是我的夢想——”
誰問你的夢想了。那種東西說好聽點事服裝設計師,講難聽點就是裁縫。
“嘖嘖,”藤彥堂鄙夷道,“想做漂亮衣裳,先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點再說吧!”
“我的蠶,我的蠶——”香菜鬆開藤彥堂,瘋瘋癲癲的往前跑,跟個脫繮的小野馬似的,拽都拽不回來。
“你跑慢一點。”別摔倒了。
藤彥堂覺得自己像個奶孃,在費勁兒的照顧一個野孩子。
香菜又跑回去,踮着腳附在他的耳邊悄聲說:“我偷偷的告訴你,我的蠶不吃素,只吃肉!”
唯恐她又躥走,藤彥堂抓着她的胳膊,擡手招來一輛黃包車,將香菜送了上去,自己也坐了上去。
夜色悄然,一顆流星在低垂的夜幕劃落。
香菜快速虛空一抓,似將什麼東西握在了手中。她神秘兮兮的將拳頭放在藤彥堂的手掌上,“送你一顆星星!”
等她攤開手,藤彥堂哭笑不得。那隻手裡根本什麼就沒有……
但是此刻他的心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塞滿了一樣,鼓動着騷動着,像是要溢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