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星期天,程赫要去省城了,江予桐已經告訴了他地址和時間。
這是一個藝術圈的年會,省裡一些老藝術家們齊聚一堂,作一個年度總結吧。
這樣的聚會,在藝術圈子裡,幾乎經常會有的。
程赫穿得很正式,開車去省城。
天氣不算好,他沒帶孩子一起去。孩子就放到程實家,讓他媽媽幫着照管一天。
他開着車去省城。路不是很好走,開車有點顛簸。
到了南山市的時候,程赫看到開始修路的人們。
雖然他們臘月也在修路,沒有停工,但是進程真的很慢,才修了多長一截?
算了,吐槽也沒用,程赫緩緩開離了南山市,徑直往省城方向而去。
要過年了,各種車明顯多了起來,很多在外地工作的人,都開着車回來了。雖然還沒到春運,但是車已經比平時多了起來。
越到省城,過年的標語越濃了,各家商場、超市、門店前面,都開始打起了過年促銷的標語,採辦年貨的人也非常繁忙。
這就是城裡的“年味兒”,與他們在村裡殺年豬不一樣。
開車到了江予桐說的酒店,門口有泊車小弟代爲泊車,所以他下車後,直接說了今天來參加藝術展會,就有服務員帶他去。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一些網絡小說,某男主億萬富翁卻穿得邋里邋遢,什麼背心人字拖、頂着頭髮像雞窩的,進了某星級酒店。
然後被門衛給攔住,各種被嘲諷趕出之後,男主拿出一個巨恐怖的身價,嚇得“門衛目瞪口呆,趕緊自扇耳光道歉”等等。
程赫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在適當的場合,穿適當的衣服,這不是基本禮儀嗎?明明有着顯赫的身份,卻要穿得跟乞丐一樣,被人趕了還要打別人的臉——
不知道這有什麼可爽的。
到了八樓服務員向程赫指明瞭會場地點,然後請他自己過去。
到了門口,江予桐剛好走了出來。
她笑着說道:“你還挺準時。”
今天,她穿了一件天藍色吊帶連衣裙,是禮服款式,頭髮稍微盤了一下,還化了妝,顯得今天的會場很正式。
以前她在桃花村的時候,幾乎天天都是襯衣、牛仔褲,程赫從來沒有見過她穿裙子,沒想到她身材這麼好。
他笑着說道:“今天場合這麼大,我怎麼能不準時。謝謝你給我邀請卡。”
今天的會場相對來說,還是很正式的,必須憑着邀請卡才能進入。
不過,江予桐是江謙的孫女,多要一張邀請卡,根本不是事。
她笑着說道:“沒事。爲了我的桃子酒,我能不出力辦事嗎?”
先前她就說過,她可以將程赫引薦給盧老等人,但是,她想再要一點桃子酒。
她的閨蜜們天天纏着她要啊!
當然,這些都是玩笑的藉口,對於桃花村的要求,又是她能做到的,她也不會拒絕。
桃花村對於她來說,也是一項很有成就的事情。
畢竟先前將桃花村的竹編帶入展會,就是她的主意。而桃花村如今有所進步,都是因爲竹編。在這件事情上,她很有參與感。
如果能讓桃花村更進一步,讓更多的人能解決一些經濟問題,她自然是願意出力的。
其實也不用做什麼,只是向幾位老藝術家引薦一下他而已。
她輕輕招呼程赫,輕聲說道:“走,進去吧。”
藝術年會辦得很正式,除了有木雕大師的作品外,還有很多其它行業的藝術大師參加,各種藝術品四處擺着,牆上也掛着各種書畫、攝影作品。
這真是一個藝術的世界,哪怕再對藝術一竅不通的人,來到這樣的地方,都不自覺的對這些藝術升起一股敬意。
來參觀的人都穿着很正式,場地人不少,但一點都不喧譁,安安靜靜的。
這都是被現場藝術氣氛所感染的。
程赫對藝術品沒有多少研究,只能憑直觀地去看好不好看。
至於書法、丹青、雕刻等等藝術,它們用了什麼技巧、稟承什麼派別、某細節有什麼突出之處等等,這些都不清楚。
但是,身處於這種場合,他能感覺出,每一件作品,之所以能呈現出來給人看,那都是藝術家們畢生的心血才製作出來的。
沒有一生的造詣,不可能會有這麼些精妙的作品擺放在這裡。
藝術之路是孤寂而辛苦的。在成名之前,要經歷長期的無人問津、苦苦鑽研、無數次失敗的痛苦,才能將這麼優秀的作品放在這裡。
眼看着這一副副畫、一副副字,但卻是凝聚了藝術家一生的研究心血。
所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沒有臺下的苦練,絕不會有人前的輝煌。
身在這樣的地方,程赫內心充滿了敬意。
江予桐站在程赫身旁,有時候會小聲地跟他說些什麼,介紹一下某位作品的作者,介紹一下作者的現實情況。
有些作者今天來了,有些沒來,作品是別人幫他們帶來的。
大致看了一圈,但是那些老藝術家們都沒有在這裡,江予桐說,他們在另一間屋子,大概是在開會還是商量什麼。
反正老資格嘛,對行業有責任,也要展望一下未來的規劃什麼的,年輕的藝術家們,也想趁機去向他們取取經。
不急,反正今天的展出有一天的時間,慢慢等。
又逛了一圈,另一個間的門打開,十幾位頭髮花白的老者們魚貫而出,個個神情肅穆,隱隱有着擔憂的神色。
江予桐說道:“看到沒有?那個穿着稍長一些毛呢大衣的,就是盧老先生,我們過去吧。”
程赫跟着她一起走過去。
走上去了,但並沒有說上話,因爲這些老者們還在小聲聊什麼,似乎什麼事情不是很順利。
別人在說話,他們也不好冒然衝上去打斷,所以也就離得稍遠些等着。
等他們談完後,再跟他們打招呼不遲。
程赫閒閒地跟着,隨意聽了幾句,他們在聊一個叫“秦金梅”的老太太。
他不是藝術圈內的人,不知道這“秦金梅”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一起談她。
江予桐看出了程赫的困惑,將他拉到一邊,小聲地跟他說了一些大致的情況。
這位秦金梅老太太是南派堆繡的傳承人,五六年前就退休了,但是心裡還放不下這門快要斷掉的傳承。
於是,退休之後,反正沒什麼事情做,老太太就專門租了一間房子,辦起了一個培訓南派堆繡的培訓班。
想法是好的,但是實施起來,才知道是那樣的難。
現如今,多少老手藝面臨傳承問題,爲什麼?因爲人們對這些老手藝已經不需要了。
有很多曾紅火過上千年的老藝術,到現在卻無人問津。因爲這些老藝術不能賺錢,不能帶來經濟利益,所以沒有人再願意去學它。
或許很多人會說,有些應該淘汰下去的東西,就應該讓它淘汰下去吧,這也是順應時代的發展。
但只有身處在某個行業裡的人,在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從小學徒就開始學起的手藝,曾經轟轟烈烈上千年的手藝,到現在斷了層,後繼無人,那種心痛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同樣的,秦金梅老太太的家人也不理解她。
一個老太太,辛苦幹了一輩子,都退休了,好好休息就行了。打打太極不好?遛遛貓狗不好?學點修剪花草不好?爲什麼要跟自己的老手藝死磕呢?
幾年下來,她把自己的棺材本拿出來租了房子,招徒弟,教技術。偏偏徒弟還招不來,只有極其少的幾個人跟着她學。
別人教徒弟至少還要收學費,可以維持運轉,她一分不收,還自己掏房租,一應設施也是自己的。但就是這樣,跟她學的徒弟還越來越少。
以前多的時候,徒弟快上百個,現在剩下不到二三十個,就是現在的這些,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個能堅持下去。
很快要過年了,只怕過完年後,又會有一些不會來了。
因爲學這個東西,要極強的耐心,非常的毅力,而且要練習的時間還不短,不是速成班。
很多人初時覺得這門藝術好看,心血來潮想學,但至多堅持半年,就堅持不下去了。
秦老太太很擔心自己死後,她所會的南派堆繡技術,要跟着她一起被燒成灰。
她以前工作時,有一個開出版社的好友,看到她的情況,便自己出資替她出版了一萬套教程方面的書,《南派堆繡大全》。
一萬套——對於某些暢銷網絡小說的幾百萬冊的銷量來說,這只是個零頭都不到的數字。
但對於秦老太太來說,這是她朋友替她出的資,如果書賣出後,她是肯定要還掉印刷費用的——她的老朋友也有一大家子人要生活呢,錢都不是飄來的。
然而,書到現在都沒賣掉多少本出去。
在七八家大型網店上掛售,幾乎都是零的銷量。
網店消費,肯定也是要打廣告增加知名度,才能帶來銷量——但廣告費本身又是一筆錢。
自己辛辛苦苦將技術寫成書,又是拍照,又是配文字,還得排版,還得講究,所有的一切辛勞,換成了一堆賣不出去的書,書還要佔着租來的地方。
而且現在房租都開始欠着了,明年培訓班還能不能繼續,這都是個問題。
這樣的處境,讓很多人唏噓不已。
秦老太太曾不止一次的向有關部門申請過援助,但除了被踢皮球外,就是無限的等。
程赫有些心酸,問道:“什麼是南派堆繡?”
江予桐帶他走到一副藝術作品面前,說道:“這就是的。”
這是一幅刺繡作品,四聯畫,梅蘭竹菊四君子,繡得非常精緻。
程赫很是驚豔,這幅作品看起來非常真實而傳神,彷彿不是畫,而是真的活物一般。
其色彩豔麗、層次分明、神態逼真、生動活潑。
江予桐輕輕解說道:“人們提起中國刺繡工藝,一般人至多也就知道四大名繡,像這些小地方的刺繡,根本不出名。但是堆繡也是經歷過了幾千年的繁衍傳承的。五代和唐朝時期曾達到了鼎盛。”
唐朝的時候,很流行這種工藝。人們逢年過節的時候,用五色的綵綢剪貼成花、鳥形,貼在屏風或戴在頭上,裝扮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