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吳文波就顯示出了昔日當大哥的風範，勸酒、打雞血的話等等都說得一套一套的，一下子就把酒桌上的氣氛弄得非常熱烈。
再加上有酒有菜，基本上這些人就都忙着吃喝了。
程赫自然是沒問題，喝酒就像喝水一樣，喝多少都沒有問題，不過今天的場合，也沒有人猛灌。
江予桐沒有與大家顯得格格不入，也喝了一點。
其實，她此時的心情非常複雜。
明天的競標，可以說是她單獨接手的第一個項目，她費足了很大的勁，想辦得漂漂亮亮的，想給父親交一份拿得出手的答卷，也想對得起自己這麼長時間的付出。
但是好事多磨，一直拖到現在。
其實若單是時間的話，也無所謂，她也耗得起。
然而遇到的事情，卻是她連想象都沒有想象過的。這一個項目，給她上了深深的一課。
但是絕望之際，卻有程赫和他的朋友們站在她身邊，一邊是身處煎熬，一邊是被保護中，雙重感受，是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的。
其實她從來沒有接觸過像吳文波這樣的人，以前若是看到，都是敬而遠之的。但是現在，他們的出現，卻讓她略有心安的感覺。
恐懼與安心，這兩種感受時刻交替佔上風，磨鍊着她的心。
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她喝酒也比平時放開了些，多喝了兩杯。
她一向是比較約束自己的，因爲她酒量不行。但是現在，她有些管不了自己了。
吃過晚飯，各自休息。
程赫沒有單獨開房，而是就住在江予桐的套間。
這裡有兩個房間，不會尷尬。而晚上是安全的薄弱環節，他就乾脆就住在這裡算了。
對於江予桐現在的心情，他也多少了解一些。
這樣的事情見多以後，她就會看得淡了。
比如程赫現在，不是也一臉淡然？天搨不下來的。
江予桐多喝了兩杯，腦子現在有些亂了，她拿出她的文案來，坐在沙發上自己欣賞、回味着。
這個方案表已經遞交了上去，她還是有些憂心。
對方不採取公平手段競爭，她不知道明天的勝負如何。
程赫沒什麼事情做，也在不遠處看着。看她在電腦上操作的圖片很是熟悉，便問道：“這些都是小蓮山的航拍圖片嗎？”
以前他也帶着她的工作團隊在小蓮山考察過，他們拍過不少照片。
江予桐說道：“是的，但是是cg效果的圖片，經過部分處理的，這是我們的規劃圖。”
規劃圖程赫見過。
以前桃花村重新修整之前，大建築設計師就給他們畫過圖。那是3d的，非常直觀。
程赫看着那些圖片，問道：“你準備要開通這些設備項目嗎？”
上面有電纜車，有一個很高的摩天輪，還有大型過山車，以及一些水上樂園設施等等。有大人的娛樂，也有兒童的娛樂。
程赫想起去年在香港看到過的迪士尼和海洋公園，那些地方門票很貴，但卻是人擠人，非常受歡迎。
可以說，經營得成功的話，還是有利可圖的。
這麼些設備，應該要花不少錢。
他問道：“你這麼設計景點，怎麼能吸引人來呢？”
在他的理解裡，全國像這種有過山車、有水上樂園的自然景點不少，如果特色性不強的話，那也很難看到效應吧？
小蓮山面積不小，承包起來很有壓力，而如果不能起到有效的營業效果，她能做多久？
拼了這麼大的勁競標的項目，有什麼意義？
江予桐看了程赫一眼，猶豫了大約一秒鐘，然後說道：“好吧，我就把我壓箱底的想法跟你說好了。”
接下來透露的，可是商業機密呢。
她把電腦稍微調整了一下角度，點開另一個文件，裡面也會是圖片，說道：“你看這裡，還有這裡，看出什麼規律沒有？”
程赫仔細的看了看，感覺像是一個未完成的圖片似的。
小蓮山下轄30座山頭，面積自然不小，各種自然奇景也很多，但是在江予桐的圖片裡，上面放有設施的地方，只佔了不到總面積的5%。
也就是說，只有很小的一塊地方，上面有些設施，過山車等等，其餘地方都幾乎是原樣，只加了一些索道。
他問道：“這些地方怎麼不動工呢？不是浪費面積？”
江予桐笑道：“你的眼力也可以啊，一眼就看穿了。這就是我最大的核心競爭力，這其實也是我這段時間以來，思考出來的方向，可不是浪費面積。”
由去年到今年，她的思維一度出現僵局，曾做過好幾個策劃，但要麼是被她自己否了，要麼是以前競標時被否了。
一直以來，她都想做一個比較有特色的旅遊景點，而不是做一個千篇一律的遊玩地方。
她一直在思考，爲什麼有些景點，明明票價很貴，去的人反而非常多；一些景點票價很便宜，反而還很蕭條呢？
如果只要設備跟得上，就能引來人氣，那景點行業豈不是太容易了？然而並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她的野心一直很大，想要做一個與衆不同的項目，讓做一個讓人眼前一亮、回味無窮的好景點，甚至具備名揚國外的實力。
她也明白，好的項目，一定是要有其內在覈心的。
爲什麼迪士尼能全球火爆？如果僅僅是一些兒童城堡、一些動物雕塑的遊樂城，它能在全球開這麼多分店、還店店火爆嗎？
但別人想模仿、想分一杯羹，卻是難以做到。
因爲迪士尼的經營方式，有一個內在覈心，是別的景點都具備不了的。這個核心就是它的動漫情懷，這種情懷已經紮根在一代人的童年回憶裡了，這就是它的核心競爭力。
別人無法有這種情懷，也就競爭不過它。
所以，江予桐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自己能做出一個什麼樣的項目核心？
前一陣子，萬鳥棲息潮給了她一個好的思路。
人們對這種自然景觀還是非常有興趣的，從那兩天的超常火爆就可以看出來。
她何不打造一個世界最好的自然生態旅遊環境出來？打造一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自然景點？
這就是她的核心競爭力。
她要盡最大化的將小蓮山的自然生態給保存下來，以吸引更多的自然生物來此，讓小蓮山成爲真正的野生動物的天堂。
所以，她僅僅只開發了小蓮山不到5%的地方，其餘地方她除了修整之外，儘量不去動工，讓這裡的野生動物們安心生活。
而每年春秋季的萬鳥遷徙潮，將成爲她自然生態的標誌。
她在這些地方不設旅遊設施，只建了電纜車，目的就是爲了不驚擾到這些自然野生動物，又可以近距離的與它們在一起。
人們喜歡在海底、喜歡隔着玻璃觀賞海魚，爲什麼不喜歡在空中，隔着玻璃欣賞飛鳥、野生動物呢？
這就是她所說的最自然的生態環境，一個能吸引野生動物來的自然環境。
“吸引野生動物？”程赫問，“主意倒是不錯，但你確定秋季這些鳥還會來？”
上次那些遷徙鳥路過，已經是幾十年不見的奇觀了。她敢保證秋季那些鳥還從這裡走？
江予桐點點頭：“這個我請教過自然專家，有一定的可能。那些鳥兒們都有記憶，有些棲息地甚至會一代一代流傳下去。”
所以，她只要盡最大化的保留小蓮山的自然生態環境，讓這些鳥對這裡放心就行。
只要小蓮山能吸引越來越多的自然野生動物，這就能成爲她的競爭核心。
一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大自然，纔是真正的生態大自然。相信那些受夠了城市高壓的生活，會很嚮往這樣的自然環境。
這方面程赫倒是認同。
想象一下，某個有薄霧的清晨，坐在某個山頭的涼亭裡，欣賞着霧中的日出，看着不遠處棲息着的不知名的鳥兒，看着它們哺育、鳴唱、振翅高飛，扶遙直上九萬里，想必心情是非常愜意的。
有時候去旅遊，人們不一定就是想去坐坐過山車什麼的。那東西每個景點都有，已經不希罕了。
真正這種返樸歸真的自然，說不定纔是人們內心深處的嚮往。
要不然，那一陣子的萬鳥棲息潮，爲什麼會引起那麼大的轟動？
江予桐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如果成功了，這將是一個非常有特色的景點項目。
在如今“千鎮一面”、“千村一面”、“千景一面”的景點項目裡，這算是一處特色了。
老實說，程赫對那樣的景象，還是很憧憬的。
他想起了什麼，笑笑說道：“我就怕啊，到時候來的人多了，就像每個景點似的，全都成了看人頭，擠都擠不動……”
人一多，那些鳥兒肯定是不會下來棲息的，這個是一定的。
江予桐說道：“所以我只開發了5%的面積啊，其餘地方都自然的空着，完全不動工。不讓遊客自由通過，只有電纜車偶爾經過，不打擾野生動物的生活。”
嗯，這些地方她也想到了，看來想得還是比較深入。
程赫讚道：“不錯，我預感你會成功！”
有想法，有韌性，她具備了成功必須具備的一些條件，剩下的就看運氣了。
“真的嗎？那等我競標成功會，邀請你入股加入怎麼樣？有錢大家賺，正好你對大山的研究比我們深，而且小蓮山離你們桃花村近，很多資源可以共享。”江予桐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
“可以啊，我覺得可行。”程赫笑道。
桃花村離小蓮山最近，說不定還可以聯合開發、聯合宣傳。
不過，這也可能只是酒後的一時之言，這時候可能也沒有誰當真。
江予桐又看了一遍自己的策劃，她喃喃地說道：“我真希望明天我能競標成功。”
然而前途如何，她實在不知道。
她面對的，不是普通競標對手。
酒精漸漸上了頭，她的眼神有些暈乎乎的了。
程赫說道：“我覺得你有戲。你想想啊，真建成了這樣的旅遊景點，能給市裡帶來收益不說，還能提升咱們南山市的形象啊！市裡也有面子，爲什麼不呢？”
江予桐苦笑一下，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對方的來頭也不小啊！
對方打着科技種植的旗號，能拿到國家補貼，市裡也能獲得實際的好處——不說這些，就憑着葛民強連王秘書都拉攏過去了，這其中沒有許諾好處？
各種而言，面子方面的東西，怎麼敵得過實際到手的私人利益？
這些方面，程赫自然也想得到。
一時間，氣氛有些寧靜了。
江予桐突然說道：“不管怎麼說，我都要感謝你，真的。如果不是你出現，我今天……”
她說不定都沒機會像這樣坐在電腦前了。
不說前面那場車禍，就是後來找她麻煩的那拔人，她就沒有辦法。
更加不談，現在這樣的漫漫一夜，誰又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程赫說道：“沒事，不用客氣。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總是這樣，說話總是一幅很淡然的口吻，似乎明天哪怕是天要塌下來，也不會讓他慌亂一般。而這種淡然的氣勢，卻最是能給人力量的感覺。
江予桐忽然就安了心。
以前她或許的確是給過桃花村幫助，讓桃花村竹編得到了揚名的機會，但那不過是她舉手之勞而已，感受並不深切，她也不覺得自己做過什麼。
但是現在，程赫幾乎是百倍報之，讓她心裡覺得非常感激。
她在想，這樣一個男人，哪個女人也不會放棄的呀！
可他爲什麼……
酒精上頭，衝動之下，她脫口問出：“程赫，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程心心的媽媽，現在在哪裡？”
程赫一愣，先前還在談項目，怎麼話題突然就轉到這個上了？
他沉默了一陣，說道：“其實，我也不太知道。她離開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說。”
“她爲什麼離開？”
“她也沒說。”
“那你們……”江予桐面帶不解的問道。
此時她的臉色呈現一種酒後的緋紅，說話的音調也與平時有些不一樣。
程赫心緒複雜，仰頭看着頭頂天花板上的吊燈，吊燈閃着五顏六色的光，按理說應該燈火輝煌、熱鬧非凡，此時卻莫名透出一種別樣的孤獨感。
一陣沉默後，他語調平緩地說道：“別問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早了，你去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大事情要做。”
帶着一絲不解，江予桐進了臥室，此時她真的腳步有些虛浮。
程赫心頭有些煩悶，在櫃子上看到一瓶洋酒，便去開了，再拿着一個杯子去了陽臺。
酒店是市裡四星級，裝修跟景觀視野都不錯，此時陽臺外面是一大片景觀綠化，再遠處就是一個小型高爾夫球場，旁邊有個小人工湖，夜燈閃爍着，能看到湖面還有一些船在上面浮着，極有情調。
程赫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品着，酒是洋酒，卻也沒品出個味兒來。
他想着，人真是奇怪，以前想起來就恨、就氣憤、氣完了又無限擔心的那種複雜心情，現在竟然慢慢淡了下來。
現在想起的時候，心情竟然很平淡，甚至有時候還能想起她以前的好來。
或許時間真是最好的萬能藥，什麼都能淡化掉。
程赫沒有去想她現在在哪裡，只是在心底隱隱的希望着，只要她現在還好好的就行。
夜風微微吹着，拂過他的發捎。他又抿了一口酒，依舊沒有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