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崇墨沉入湖中的時候,有一瞬間是將上一世所發生的事情全部都無意之中拾了回來的,可惜卻只有那樣的一瞬間,一念之後,便又是一片空白,忘記了所有他本來應該記起來的東西,只知道自己是天帝之子,這是在下凡歷練。那些逝去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他向上望去,隱約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不知道是誰,站在岸邊,看不清面容和表情。
四周的湖中是一片寂靜,他想要浮上去,奈何全身無力,就這樣昏睡過去,失去了意識,轉入輪迴。
他的名字叫做軒轅墨,是天帝的最小的兒子,卻不是未來的天帝。儲君之位給了他的大哥軒轅江。所以他自小生活在天界,對於凡塵的事情,似乎從未沾染幾分。他的侍衛王末,看起來像是男兒身,實則是一位女子,常常授命在仙界和凡間之中穿梭,有時候便會告訴他一些關於人世間的故事,使得軒轅墨對下凡歷練好一陣的嚮往。
終於在他成年的那一天,天帝給了他一個機會下凡歷練。大約是並沒有在他的身上給予太多心血的緣故,天帝對他的父愛僅僅是父愛,疼他寵他,從未想過給過他太危險的歷練任務。
“此次前去,你守護天界四靈神獸之一朱雀三世便好,別出什麼差池。”天帝說這句話的時候無比的輕鬆。朱雀乃神獸,怎麼可能輕易地便受到傷害,大約他的意思,就只是讓軒轅墨下凡玩個三生罷了。
他還想要說什麼,誰料天帝又說了一句:“此次下凡三生,每一世的記憶都不會伴你回到天界,無論喜怒哀樂酸甜苦辣。但是孤還是要勸你一句,萬不得已,千萬別動情。受傷了可以修養,生病了可以治療,若是動情,你們必定不會能夠在一起,到時候沒有人幫得了你。”
軒轅墨下凡的時候,拒絕了王末的跟隨,同時將自己尊貴的身份埋藏在了心底裡。第一世,他名爲蘇崇墨,是一介書生,出生卑微。父母下了血本將他送入私塾,跟着一位名叫孟無朱的先生讀書,成天搖頭晃腦“之乎者也”地念書,卻也不算是苦悶。至少他交了朋友,有了人可以說話,不比從前在天界看着王末一個勁兒眉飛色舞地講故事,無奈地翻白眼。
正晃神之間,一枚戒尺敲打在蘇崇墨的桌子上,他嚇了一跳,擡頭見先生孟無朱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只得將書念得比誰都要響亮,一聽就知道是故意喊得那樣響,卻樂此不疲。
孟無朱沒有過多地和他計較,依然是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去。可是蘇崇墨分明地看見先生轉頭之前,不經意之間嘴角的上揚,這種微妙的表情出現在那樣的一張冰山臉上,竟然也算是挺可愛的。
歸家之前,蘇崇墨在一個買糖葫蘆的鋪子看見孟無朱正掏着腰包,便候在一旁等着,待孟無朱轉身,他故意想要嚇人家一大跳,奈何孟無朱似乎處變不驚,一點也沒有被嚇到的樣子,只是拿着糖葫蘆,直直看着他。
“先……先生好巧,您也喜歡吃糖葫蘆啊。”他有一瞬間背脊一身冷汗,大約是想起了早上唸書的時候,硬生生打在桌子上的戒尺,有些結巴。
不知爲何,孟無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大約是因爲身爲一位嚴厲的先生,被弟子看見吃糖葫蘆是一件比較尷尬地事情,而蘇崇墨一直都保持着過分熱情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欠揍。
見孟無朱不做聲,他不依不饒:“先生,您其實是女兒身吧?”
孟無朱忽然驚訝地看着蘇崇墨,一句狡辯的話卡在了喉嚨口,無奈地點點頭,心裡大概是在想,這輩子碰上這樣的一個弟子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不瞞你說,我的確是女兒身,而且年紀與你們相仿。”她託着腮,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蘇崇墨,“只是你是怎麼知道的呢?你之前認識我?”
“回先生,弟子是看見師父面容雋秀,面色白暫,且眉目之間陰柔,實在是不像男子啊。”他咬咬牙,將還未出口的後半句話吞了下去沒有說。那些弟子們瞎了眼睛,他可是沒有瞎。
“既然如此……那咱在私塾裡是師生,街上酒樓裡就算是兄弟了,兄弟之情你可明白?一來互相幫助,二來你應該懂得的吧?”孟無朱忽然收起了原本作爲先生的架子,一隻手拍着蘇崇墨的肩膀討好一般地說道。
開始時,蘇崇墨還頗爲謹慎,怕是言語之中有不當,得罪了“先生”,後來漸漸地他發現孟無朱除了在私塾裡對他照樣嚴厲之外,一出私塾,在別的弟子看不見的地方便是一頓討好,常常請自己吃糖葫蘆,自己也吃得樂呵着。
本就是同輩,沒有了師生的關係約束之後,他們竟然也算是聊得來。
“你名爲無朱,可是又什麼說法?聽起來好聽,卻似乎想不到什麼含義。”
孟無朱微微地莞爾,看向不遠處快要下山的太陽,看着層層火燒雲快速地流逝着,面容上似乎蒙上了一層金色的紗布,那樣的美好。蘇崇墨只感覺內心的某一深處忽然地被觸動,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受。
“我剛出身的時候,爹孃帶我去算命,算命的人說我天生命薄,尤其不應該沾染情字,否則死無安身之地,就算是入了冥界也不能夠輪迴,就這樣連魂魄都會賠在今生今世的一段情之中。於是爹孃給我取名爲無朱,大概意思就是沒有七情六慾,不要愛上任何人罷。”
“算命的人說的話你也信。”蘇崇墨沒有在意,輕笑了一聲。若是真像那算命之人說的那樣慘,他貴爲天帝之子也能夠助她重生,必定不會叫她成爲一個孤魂野鬼。所以他並不擔心。
“你是不用相信。”孟無朱楞了一下,就這樣笑出來,卻笑得有一絲的僵硬,望着蘇崇墨,眼底之中有一絲的落寞,只有她一個人感覺得到。火燒雲消失不見,天色漸晚,山雨欲來。她離去之前不忘提醒蘇崇墨一句,好好背書,明兒抽你檢查。
“爲何不能將我網開一面?”蘇崇墨明知不可能,也沒有想過要通過這種捷徑,只是玩笑一般地問孟無朱,帶着笑意,語氣那樣的隨性,卻沒有想到孟無朱突然地認真了起來,看着他的神情之中辨認不出在想着什麼。
“對誰都可以放任着網開一面,唯獨你,想都不要想。”她快步離開。明明知道方纔他只是一句玩笑話,她卻偏偏就聽到了心裡去,這樣回答。或許她只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爹孃是如何囑咐的自己。
不可以動情,尤其是你,孟無朱,絕對不可以。她念念有詞,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