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無朱一開始的時候,也是不相信算命的人說的話的。她不相信茫茫天地之間,唯獨自己在這輩子不能夠沾染情字,於是將算命先生的話當做了耳邊風,依然活得自由自在,毫無拘束。
在十六歲的時候,她喜歡上了一個飯館小二,日日到那家飯館裡去吃飯,僅僅是爲了看他一眼,或是耍小性子讓他爲自己端茶送飯,不亦樂乎。日子一久,小二便也注意到了孟無朱,再加上無朱本身便長得好看,兩人便心有靈犀,卻從不戳穿心思。
說來也巧,自從那時開始,父親便重病不起,沒過多久便發病逝世。父親信佛,做了一輩子的善人,沒有害過任何人,那一日下葬,家裡請了幾位和尚來超度,誰料送別之時那位年長的和尚深深地看了孟無朱一眼,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若是小僧沒有看錯,姑娘是動情了。”他留下這樣的一句話,便雙手合十背過身離開。同樣的夕陽之下,那位和尚的背影與年幼之時孟無朱見過的算命先生的背影重疊在一起,使得她一陣惶恐,再也沒有去過那家飯館。
原本就是年少時的一場鬧劇,總是起頭的兩個月她夜夜將自己蒙在被子裡誰也不理睬,日子久了,也算是釋然,將自己這輩子第一次動過的情,算作了最後一次,將作爲一個芳齡十六的少女本該有的天真爛漫就這樣爛在了肚子裡。
自從父親離世之後,家裡的開張一時間變得緊張起來。孟無朱瞧見日日爲別人補縫衣裳賺錢的母親,知道她的雙眸看起東西來一日比一日模糊,心頭也算是極爲的不忍,打定了主意要女扮男裝當個先生收弟子,爲家裡的開銷分擔一些。
母親看着孟無朱女扮男裝的樣子哭笑不得:“你這長臉就不像是男兒,聲音更不像,無朱,聽娘一句話,別到外面去丟人了,咱家還不是養不起啊。”
孟無朱當時虔誠地點頭,當天夜裡留了一張書信便悄無聲息地離開。
卻在不久之後碰見了蘇崇墨,強忍着心頭翻涌的情愫,不敢說出來,她怕一說出來,看到的,便又是父親下葬那一日殘血一般的夕陽,還有那位算命先生,那位和尚的背影。
孟無朱以爲自己已經做到了將自己的人生自我保護得天衣無縫,再也不會應了那位算命先生的預言,卻沒想到,該發生的事情,一樣也不會僅僅浮在脣齒之間化作言語作罷。
那一日她染了風寒,婉拒了所有弟子的登門拜訪,睡了不知道多久,只感覺再睡下去骨頭都要軟了,便起身在院子裡隨意地來去徘徊,見有一隻長得異常好看的鳥在自家樹上築巢生蛋,心裡一陣歡喜。
鄰家的孩子跑到她的院子裡來玩,見着了那鳥,也是稀奇,便用稚嫩的聲音問她道:“姐姐,辰兒可否將那小鳥生的蛋把玩一會兒?”
“辰兒乖,那鳥此時出去覓食,若是歸來之時瞧見你把玩着它的孩兒,必定會好一陣驚慌啊。”無朱哄着鄰家的孩子,雖然疲憊,語氣卻是極爲溫柔,替他擦去了額前的汗珠。
“無妨,現在那小鳥不再這裡,咱把鳥蛋按時放回去便好,不會惹出**煩的。”他央求地看着孟無朱,撒嬌的模樣惹得她一陣心軟。
“那你站在這裡別動,姐姐幫你去掏一隻鳥蛋。”
她手腳發軟,卻還是利索地爬上樹,眼看着就要夠到鳥巢,誰知偏偏在這個時候那隻鳥覓食回來,見她對自己的孩子不懷好意一般的樣子,啼叫幾聲衝過去,硬生生啄在孟無朱的手上,使得她一哆嗦,摔下了樹,跌落在地上。
那鳥眼看着又要攻擊側躺在地上的孟無朱,突然見一白光閃過,幾片硃紅色的羽毛緩緩落地,蘇崇墨擋在了無朱身前,手握一把長劍,滿身的殺氣。孟無朱的意識漸漸模糊,風寒發作昏了過去,鄰家的小孩哭着逃回家,只剩下蘇崇墨一劍揮過去,那隻鳥慘叫一聲,一隻翅膀受了傷。
蘇崇墨剛想要轉過身去扶起無朱,忽然見那鳥四周忽然閃過火紅色的光芒,一瞬間回到了原身的模樣,是一隻受了傷的火鳳凰,大約是認出了蘇崇墨到底是誰,將自己的一鳥巢的蛋全部用法力,跟隨着它自己一同消失在蘇崇墨的視線裡。
他握劍的那隻手忽然顫抖,長劍應聲落地,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慘白,一句話似乎都已經說不出來。
“朱……朱雀。”他竟然無意中傷了四靈神獸之一!
若是被天帝所知他是爲了一個凡間女子而犯了大忌,必定會將原本應該全部屬於他的罪行遷怒於孟無朱。可是當下已經是無力迴天,蘇崇墨閉上眼睛,感受到了內心之中排山倒海一般的慌張與害怕。
原來在意一個人,就是不停地爲她擔驚受怕。
果不其然,那天他將昏睡的孟無朱帶回去照料,半夜三更的時候,他猛然驚醒,發現王末站在榻前,有些不忍心地看着他,即便內心已經千倉百孔,卻還是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假笑着望着王末。
“殿下,你可知自己已經闖下彌天大禍?天帝震怒,命我來告知你一聲,若是爲那位姑娘好,就要親手殺死你護着的那位姑娘,否則她的魂魄就保不住了。”
“憑什麼?”他有一瞬間的愣神,隨即失態地拔高了聲音問道,“她沒有錯,錯全在我,爲什麼我的日子能夠安穩如初,而她便要受到天界懲處?”
“回殿下,就憑你是天帝之子,高高在上,就憑天帝是天帝,無人有資格違抗他的命令。天帝還說了,看在殿下這次是第一次動了情,只要你親手殺死那位姑娘,你們的下一世才能夠重逢,否則,她就算能夠安樂老死,也不會再轉入輪迴。”
若想要重逢,就必須親手毀了此時此刻。
蘇崇墨冷笑一聲,道了一句有勞,便不再作聲。王末在心裡輕嘆一聲,悄然離開。他打開窗戶,唯剩明月當空,繁星不知爲何今夜竟有所暗淡。如同他原本明亮清澈的雙眸,此時此刻也隨之黯淡下去。
第二日,他頂着黑眼圈洗漱完畢之後,出門看見孟無朱已經備好了早膳,望着他嘴角上揚。蘇崇墨同樣回饋莞爾,卻心不在焉地坐下,握緊了袖口之中的一把短刃,卻遲遲下不了手。
“崇墨,你可知曉,禁忌之情是什麼。”孟無朱突然開口,嗓子可能是由於染了風寒的緣故,變得極其嘶啞,無緣無故地問了這一個問題,蘇崇墨一時間愣在那裡,將筷子擱置在碗旁。
“自然知道。千言萬語盡,終末婉詞窮。”他苦笑着,過了很久纔回答了這個問題,無比的認真。所謂認真,不過是因爲親身體會到了那種難以言表的無力感。
千言萬語盡,終末婉詞窮。
好一個末婉詞窮。無朱強忍着淚水,眼睛愈發得紅腫,因爲害怕哽咽而沒有說話。她忽然擡頭,直直地看進了蘇崇墨的眼底裡,不知道在尋找着什麼情愫,半晌之後緩緩開口。
“那你又可知曉,我對你的情意,敵過生死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