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一個人的世界
煙鬼！一想到他, 楠夜趕緊把手機掏了出來，上面跳動的是一串熟悉的號碼。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裡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有些忐忑地接了電話。
“喂！”
“小楠……”
話筒裡傳來一個急促而悲切的聲音。
楠夜原本蒼白的臉聽了電話變得更加的慘白，握着手機的手輕輕地顫抖起來, 她留戀地看了那條曲曲折折的小巷一眼, 那幽遠的小巷深處依舊沒有一個人影。
她終於決絕地轉過頭, 飛快地跑到外面的馬路上攔了一輛的士飛馳而去, 去酒店退了房, 又馬不停蹄地朝車站奔去。
當她趕到嘉善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外面烈日似火，小鎮上的家越發得冷清, 走進裡屋才發現這裡站了幾個熟識的鄰居。
奶奶！奶奶竟然和她那張陳舊的大木牀一起從閣樓上搬到了下面。原本有些陰暗的裡屋只有些許陽光漏了進來。光線交織中，只有灰塵在靜靜地舞動着。
楠夜無法相信, 牀上這個面如土色的老人就是奶奶, 那個撐起了她天空的奶奶。
暑假的前幾天, 奶奶還和她有說有笑的。
奶奶是她最親的人，而她卻不知道奶奶的身體狀況, 一直傻傻地以爲奶奶是健爍的，能陪着她一直走下去。
楠夜一步一步地走近，輕輕地蹲在了奶奶的牀頭。那一段距離，竟如此的遠，似乎隔了兩個世界。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聲：“芹嫂子, 小楠回來了！”
“奶奶……”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卡住了, 除了奶奶竟然一個字也發不出來了。只是眼眶一熱, 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涌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奶奶牀前的。心像是被什麼扯着, 緊緊地壓抑着它的跳動, 那種快要窒息的感覺，沒由來讓她的手開始哆嗦起來。
奶奶就這樣了無生氣地躺在那張老舊的雕花木牀上。只有那電風扇還在“咿呀咿呀”地扇着。
楠夜的手輕輕地顫動着, 沿着奶奶花白的雙鬢，輕輕地撫摩着。
“奶奶，是我！小楠啊！”她忍住心裡那快要決堤的傷痛，呼喚着，聲音似乎被什麼銳器刺破了一般，竟是那樣的沙啞。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話，牀上的奶奶眼睛緩緩地睜開了。一雙渾濁的眼睛裡看不到什麼光彩。
“小楠！”奶奶原本乾澀枯竭的眼睛有了溫暖的溼潤。
“小楠！奶奶……有些話……要告訴你！”。奶奶看了看牀頭的楠夜。
聽了奶奶的話，那幾個好心的鄰居都識相地到外邊去了。
奶奶直直地看着，那眼光穿過她，似乎看到了不知名的深處。
“小楠，四十多年前，有一個……”奶奶斷斷續續地說着，每說一句，就喘幾口氣。
回憶中帶着年輕時愛的甜蜜，分離的苦。
原來她未曾謀面的爺爺曾是知青。爺爺體弱多病，被下放到嘉善這個小鎮上。
那個時候的勞動真是苦啊！雖說是小鎮，卻和農村沒什麼區別，曾是大學生的爺爺在這裡只能算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當時的奶奶也算是小鎮上數一數二的美麗的姑娘，真誠地幫助着那個單薄的身影。在那樣的環境下，愛情就那樣不期而至了。
爺爺的家人一直希望爺爺能回去。爺爺也曾想風風光光地帶着奶奶回去。
奶奶一直沒有生育，世態炎涼，爺爺的家人對爺爺和奶奶的婚事也不肯承認。奶奶也勸過爺爺，想和爺爺離婚，怕耽誤了爺爺。爺爺笑她迂腐。他帶着奶奶領養了爸爸。
爺爺和奶奶就這樣在小鎮固執地守着他們的這一份感情。
也許那時候是小鎮的條件太差，爺爺原本身體就不太好，竟然在爸爸才5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到死，爺爺也沒有回去上海。可是奶奶知道，他竟然站在後山望着上海的方向。爺爺嘴上不說，奶奶心裡全知道。
爺爺去世了。留給奶奶一個夢。一個回到上海的夢。
•tt kan•C〇 那個時候奶奶才三十一歲啊！她沒有再嫁，一個人帶着爸爸
奶奶一個人把爸爸拉扯大不容易。爸爸也非常爭氣，學習生活上從不讓奶奶操心。
她要自己的兒子出人投地，爸爸也曾讀過高中，那個時候能讀高中已經是小鎮上的佼佼者了。
但是，奶奶想讓爸爸參加高考，去讀大學，去爺爺曾經讀過的那所學校，圓一個夢。她從來沒告訴過爸爸她的那個夢，只是默默地付出着，理所當然地付出着。
爸爸想留在小鎮上，照顧奶奶。
他有了自己的愛情，一個可愛的高中同學。他們很快就結婚。奶奶也只能把自己的夢埋了心裡。她只要自己的孩子幸福。
後來有了楠夜，媽媽也不怎麼管孩子。奶奶也更有微詞了。
後來生性活潑的媽媽和爸爸商量着做起了生意，原來清貧的家倒也有不少的起色。爸爸是一個沉穩內斂的人，不喜歡應酬。談生意的事也就落在媽媽的身上。
日子多了，也有了流言蜚語。奶奶不允許自己的兒媳婦再出去做什麼生意，婆媳之間也有了很多的矛盾，爸爸相信媽媽，他也愛奶奶，知道奶奶也是爲了這個家……最後只弄得爸爸夾在中間很難做人。
原來，那一天媽媽一個人去了外地談生意。奶奶聽了非得讓爸爸一起去。
爸爸真的去了，但是還沒有遇到媽媽，就在半路的那一艘船上，因爲救那一調皮的小孩不幸遇難了……
楠夜不是不想知道這個秘密。她也曾幻想過一千次，一萬次，自己的爸爸沒有死，自己還生活在那個幸福的家裡。她是多麼恨那個害她爸爸死了的人……
那個時候她的世界裡爸爸媽媽，可是現在她的世界只有奶奶。
“奶奶，別說了！我只知道奶奶是最疼我的人！”楠夜再也抑制不住自己，趴在奶奶的牀頭哭起來。
原來沒有什麼能比得上自己的親人。
奶奶你真的要留下小楠一個人嗎？楠夜覺得自己從天空掉了下來，還沒來得及喊疼，又一次跌進了十八層的地獄。
說了壓在心裡多年的秘密，奶奶留戀地看着楠夜一眼，雙眼緊閉着，原本慈祥的臉上帶着一種釋然的神情。
奶奶啊，爲什麼到現在了，還一直瞞着她，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病痛。夜遊恨自己在享受着快樂的時候，卻忽略了奶奶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從來沒想到是奶奶帶着病痛和折磨在照顧着這個家。
原來自己是如此的自私，她的心又一次痛楚起來。
“小楠……你要……好好的！”奶奶不捨地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她費力地伸出手，摸索着把個奇形怪狀的簪子一樣的東西交給了她。
她輕輕地握住了奶奶的手，那雙乾枯的手上竟然是那樣的冰涼。
奶奶眷戀地看着她，連那微弱的呼吸聲埋藏在了那一道道深深的皺紋裡。
似乎還想再聆聽奶奶的慈愛的聲音，楠夜只是怔怔地看着奶奶，伸手想挽留些什麼，只是輕輕地接住了奶奶的眼角落下的一顆晶瑩的淚珠。這淚珠似乎還帶着奶奶溫暖的氣息。
奶奶過世的時候，媽媽沒有來。
嬸嬸告訴她奶奶不讓通知她的媽媽。
這怎麼行呢？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媽媽離開這個家的真正原因，奶奶不讓她來是怕傷心吧！
楠夜想給媽媽打個電話，卻發現，自己身邊竟然沒有她的聯繫的方式。
她默默地垂了下了頭，既然這樣就按照奶奶的意願吧！
奶奶的葬禮辦得很簡單。只來了一些老親戚，她大都不認識，只是木然地在鄰居伯伯嬸嬸的指引下，一步一步地做着。
奶奶給她的那個奇怪的簪子她當作了掛件，貼在心頭，讓離奶奶靠得一些。她想忍住眼淚不讓它掉下來，摸着胸口的掛件，怎麼能不流淚，奶奶是她最近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