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沒有開燈,藉着這一份黯淡可以掩去狼狽,她開始猶豫着是不是該以平靜的語氣和他道聲謝。
可是張開口,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哽:“我……”
話剛出口,就感到肩上一緊,隱忍着怒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是不是瘋了?”
她沒有瘋,正是因爲想明白了,所以纔想讓自己學會面對現實生活。她總要從他身邊離開,不願意再繼續依附着他生活下去。
“我不過是想讓自己歷練一下生存的本領而已,那樣即便在將來離開了你,我也不至於讓自己餓死……”
話都未說完,她整個人已經被他牢牢抵在了牆上。
房中的光線仍是暗,只有窗外依稀的路燈光亮透了一絲進來,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下意識想伸手去摸燈的開關,手卻被他抓住了。
“你就那麼想躲得我遠遠的嗎?”聲音裡有隱忍的怒意。
“你明知道我在五年前就已經做過了選擇。”
“那爲什麼還要回來?”爲什麼又理直氣壯地跑回來,攪亂一池春水,也攪亂了他的心思?
她澀然一笑,“精明如你,心裡會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嗎?”
就算他知道又如何?等了這些年纔等來的一個機會,說什麼也不會再放她住
嘉然想推開他,呼吸卻驀地被封住了。
她揮手掙扎,整個人卻被他箍得更緊。
肩上也是忽然一涼,鈕釦被扯落,襯衫撕裂的聲音驚得她心神陡然慌亂起來。
她仍想掙脫,力持鎮定地說:“沈放,不要做讓我真正討厭你的事……”
他的聲音聽帶着慍怒,堅定強勢:“去他的,誰在乎!韓嘉然,你想從我身邊離開,也要問我願不願意!”
嘉然做夢了。
夢見自己回到了十八歲那年的夏天,碧空萬里,陽光明媚,記憶裡那一片綠意盎然的葡萄園。
老家是離省會城市很近的一個縣城,整個縣以種植葡萄爲業,她從小就是跟在母親身爆守着幾畝葡萄園長大的。
剛參加完高考,成績公佈下來,她考得不錯,已經被省城的一所高校錄取了。
暑假的兩個月,沒有作業要寫,所以偷得了兩個月的悠閒假期。不過嘉然不喜歡亂跑,偶爾才和同學見個面,大半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揹着畫夾躲到一個地方偷偷畫畫。
家裡的家務也是她一肩扛下了。七八月正是葡萄豐收的時節,家裡的幾畝葡萄園都靠母親一個人在忙碌,一忙就是一天,連回家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嘉然從上小學時起就已經學會了洗衣做飯,到這個忙碌的時節自然就要擔下所有的家務。早上起早爲母親做早飯,中飯則是騎着車直接送去地裡。
附近的鄰居都誇嘉然懂事,母親也很欣慰於她的體貼懂事。
其實在嘉然自己看來,做這些事一點也不覺得累或煩。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掙脫了課業的重負,個個都玩瘋掉了。可是她不喜歡做那種無意義的浪費時間的事,她小時候就喜歡畫畫,雖然母親一直不贊成她學,她還是寧願有時間就躲着去練習。
她是夏天出生的,鄉下地方的夏天,綠樹成陰,雖然也燥熱,在她眼裡卻是美麗且生機盎然的。
中午做好了飯,她戴上遮陽帽,將保溫桶和水壺放進車前的籃子裡,推着車出了門。
鄰居夫妻二人剛好從地裡回來,見到她之後笑着招呼,“嘉然,又給你媽媽送返啊!”
嘉然笑着點點頭,車子騎出幾步遠,聽到身後的那夫妻二人在低聲說:“真是個懂事的姑娘,村子裡都有好幾家人已經在向她媽媽提親了呢……”
嘉然聽在耳朵裡,臉上便是止不住地一熱,假裝沒聽到,用力地將車子踩遠了去。
葡萄園在離家幾里路的地方,中間要穿過一條長長的田埂路。
臨近中午時候,路上可以看到三兩個結伴回家吃飯的人,她一路騎過來,全都熱絡地打着招呼。
拐了個彎,一棟氣派的別墅出現在了路邊。
聽媽媽說過,這棟別墅是城裡一位沈先生蓋的,而整個村子葡萄園所佔的土地就是屬於沈家的。
別墅蓋成有幾年了,嘉然只見過沈先生和沈夫人一面,也是去年的這個時候,葡萄成熟的時節,沈先生帶着沈夫人過來養病,住過一段時間。中間嘉然奉了母親的命令,曾給他們送過一籃子的葡萄,沈夫人當時還想塞錢給她,嚇得她放下籃子趕緊跑掉了。身後傳來沈先生和他夫人的笑聲,一直延續了很久。
那一次之後,別墅裡就再沒見有人來住過。雖然沒人住,但沈家人還是付了錢給旁邊的一戶人家,讓他們定期進去打掃一下。
別墅的樣式蓋得十分洋氣,有點像童話書裡的城堡那樣。她私底下曾偷偷畫過這裡,無奈筆力不夠所以畫得很糟糕。
不過每次給送飯經過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放慢騎車的速度,晃晃悠悠地從門口馳過,透過鏤花的欄杆朝花園裡看一眼。
車子騎到近前,她又朝裡面打量了一眼,發現花園的門居然是開着的,園子裡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她詫異之餘忍不住想,難道是沈先生和沈夫人又過來避暑度夏了嗎?
那對夫妻人很和善,所以給她的印象很不錯。眼見今年的葡萄又豐收了,回頭可以跟母親說一下,再給他們送些過來。
在來之前,母親已經打電話過來,讓人把別墅都打掃乾淨了。
沈放坐在客廳的沙發裡,四下打量了一眼。
這裡他是第一次來。開學之後他就要上大三了,暑假在家裡的公司實習,一個月之前去視察工地的時候不小心被高空掉下的水泥塊砸到了頭,額頭裂了一個大口子,看起來很嚇人,實際上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過母親卻嚇壞了,硬是壓着他在家休息了一個月。等傷好得差不多了,聽到他又要回去上班,母親則乾脆做主,把他遣到了鄉村的別墅來休養一段時間。
沈放也是因爲對這裡陌生,心裡有些好奇是什麼樣子,才同意過來住幾天看看的。
門旁邊的牆上開了一扇很大的落地窗,他走過去拉開簾幕,發現玻璃窗外面是一個寬敞的陽臺,正對着不遠處的葡萄園。此時放眼望去,一片的綠陰顏色,風景倒是不錯。
轉身要賺無意間瞥到門口有個騎着自行車的人影馳了過去。
車子一掠而過,他勉強瞧了個大概,是個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子,帶着粉色花邊的遮陽帽,兩根又黑又粗的大辮子垂在胸前。
只是沒能看清帽沿下的樣貌。
他看着那道漸漸離遠的身影,忍不住一笑。剛來的第一天,居然就對一個陌生人產生了關注,看來他最近在家待得真是太閒了,思想也開始變得閒散起來。
伸手拉上簾子,他轉身走回客廳,將空調的溫度又調低了幾度,然後懶懶往沙發上一躺,枕着胳膊開始想心思。
按母親的意思他至少要在這裡待一個星期,不知道這一個星期的日子,到底應該怎麼過纔不會太無聊。
葡萄園的旁邊有一個紅磚房,是附近幾家葡萄種植戶在一起蓋的,農忙時用作休息。
嘉然到的時候,母親已經從地裡回來了。她幫母親盛飯,一邊說起剛纔的事。
“媽,我看到沈家的別墅裡面停了輛車。”
母親點頭應道:“那回頭你給他們送些葡萄去。”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母親坐下開始吃飯,嘉然就坐在她的旁邊看着,過了一會,她突然說道:“媽,今年的錢別再往那邊送了。”
母親的表情怔了一下,擡起眼來看她。
嘉然還是理直氣壯的神情,索性把心裡面堵着的話全都說了出來:“葡萄園所有的活都是您一個人在張羅,憑什麼每年還要分錢給那笨我沒有找他要撫養費就不錯了!”
父親和母親離婚已經很多年,他早已經在市裡另組了家庭,可是仗着葡萄園是他留下的家業,每年收成結束之後,他都要求母親給一部分錢給他。這些錢數目不定,有時候藉口手頭緊了,會直接拿去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