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鋪陸續亮起的燈光將馬路兩旁照得一片通亮。
江哲秀拿着剛泡好的碗麪朝超市門口巨大的落地玻璃走過去，才發現天已經完全的黑掉了。
周圍是推着購物車走動的人羣，週末，人總是特別多一些，吃完麪，江哲秀背起書包朝超市裡面走過去。
這一處的燈光要比別處暗很多，靠近安全出口的牆壁上不久前剛剛刷過乳膠漆，在旁邊站久一會兒，都會聞到揮發進空氣裡辛辣刺鼻的氣味。
本來就不太舒服的江哲秀，準備拿瓶酸奶，便離開，回頭時卻驚訝的看到站在貨架前整理食品的林妍，她全神慣注的整理着貨架，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留意身邊不遠處正注視着自己的少年。
不算遠也不算近的距離，江哲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有些錯愕的屯了屯，半晌才轉過頭，繼續挑選酸奶，裝作沒看見。
碩大的玻璃櫃門明亮得像是一塊鏡子，林妍的身影清晰的映在上面。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江哲秀都覺得近得好像隨時都會被她發現一樣。
“幾點了，你纔來。乾脆不要乾了。”頭髮解頂又滿臉青春逗的中年男子，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過來的，他站在林妍的身後指手劃腳的說着。
周圍一小圈聽到聲音的中年婦女，依舊忙着各自的事情，心照不渲般。誰都沒有要避開的意思，反而像是剛付過昂貴門票般，焦急的期待着下一個鏡頭如何上演。
林妍停下手裡的工作，沒有說話，她低着頭，一隻手緊緊的拽着衣角。
“我看你是不太想攢這個錢了，那就收拾收拾東西走吧。”中年男子說完便轉過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才感覺到衣服的下襬被人死死的拉住了。
“店長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保證下次一定不會遲到的。”林妍努力的哀求着中年男子。瘦小的身體顯得更加蒼白無力，她死死的抓住中年男子的衣襬，像是在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這讓一直在旁的江哲秀覺得即可氣，又好笑。他無法理解，一份打零工而己，至於這麼作賤自己去哀求別人嘛。
“店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後不會了。”林妍焦急的想挽回這份兼職。她只想賺些零錢，這樣起碼可以減輕母親的負擔。至少以後買課外練習題不需要再伸手向母親拿錢。因此這份工作在她看來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她才拼命想挽回。
這樣說着中年男子才轉過身，突然眯起眼睛將一雙肥膩的大手，搭在林妍微微發顫的肩上，扯了下嗓子故作嚴肅的說“唉，算了，你一個小姑娘，也不容易。這樣吧，這邊不用你整理了，你跟我到倉庫去整理裡面的貨吧。”
林妍擡起頭，直盯盯的望着他的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似乎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林妍之所以會這樣想，並不是對方表達得多麼直接明瞭，而是從小到大生長的環境使自己過早得便看懂一些事情。但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真會讓自己遇見，所以一時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對眼前這個男人即憎恨又恐懼。林妍這樣想着，肩膀開始微微的發顫。
那是小學一年級時的第一個暑假，那時候因爲剛剛搬過家，林妍不小心弄丟了自己的洋娃娃，她趁着母親洗衣服的時候，偷偷溜回原來住過的地方去找。走到院門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洋娃娃被別的女孩捧在手裡玩。林妍和她要，她不給，於是便和那個孩子掙搶起來，林妍有些着急，於是推了那個孩子一把，那個孩子沒站穩便摔在水泥地上，膝蓋也摔破了，出了很多血，其實也不是很多血，只是在那麼小的孩子眼裡，是件挺可怕的事情，足以讓林妍意識到自己闖禍了，而且很嚴重。林妍記得那個女孩的母親聽到哭聲，從屋子裡出來後，立刻抱起自己的孩子，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神情是心痛。在看到自己後，原本那麼溫暖的目光突然就變成一把利劍，恨不得一下子劈死自己。林妍當時並沒有哭，只是退到牆角，死死的抱住洋娃娃，任憑女孩的母親怎麼拉扯自己的頭髮也不放手。
後來，夏春梅找來的時候，林妍的臉已經被打得紅腫，頭髮和衣服也被扯得零亂不堪。從牙齒裡滲到嘴角的血已經風乾結痂了。在見到母親的那一刻，林妍的眼淚才大顆大顆的流出來。沒等母親說什麼，那個孩子的母親就指着夏春梅的臉破口大罵，各種難聽得語言，像是突然下起來的一場硫酸雨，讓人無處可躲，有的只是千瘡百孔的疼痛。
林妍走到母親的身邊，望着母親委屈的說“媽，這是我的。是我弄丟的那個，你忘了，去年開學的時候你買給我的。”
母親望着被林妍死死抱在懷裡的洋娃娃，沉默的低着臉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在聽到那個小女孩指着林妍，哭鬧着要洋娃娃的時候，才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一直強壓着的情緒，突然爆發，“你個闖禍精，我不是跟你說過，丟了，我再給你買。你找它幹嘛？我的事已經夠煩了，你怎麼就這麼不省心呢。你知道我到處找你，以爲你丟了。”然後一個巴掌狠狠的落在了林妍的頭上。那麼小的身體，被打得倒在一邊。還沒等林妍反映過來，就被母親拽着往回走。
林妍至今也不明白，爲什麼同樣是母親，打得卻是自己的小孩。從那以後，林妍無論做什麼事，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都不希望給母親添任何負擔。或者也可以說，她不想再看到母親那張冷漠得讓人絕望的臉。
其實那個時候，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
而那些你沒有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不一定就是不存在的，
比如她拽着你往回走時，咬緊嘴脣，淚流滿面的臉。
比如她騎着自行車跑遍了附近所有的商店，就爲了給你買那隻一模一樣的洋娃娃，過馬路時差點被汽車撞到時，當她興奮的將洋娃娃拿給你時，望見你紅紅的眼睛，倔強的關起房門時丟給她的那句，我討厭你，我再也不要你的洋娃娃時，那張失望的難受的甚至絕望的臉。
其實那時候的她和你是一樣的吧。
超市門口依舊是進進出出的行人。
按在牆壁上的電視機，畫面裡是最近當紅的一位偶像明星，她甩着飄逸的長髮，曖昧的從幾位男士中間走過去，眉梢眼角配合着恰到好處的臺詞，讓江哲秀的胃裡一陣陣的發酸。
站在一旁的江哲秀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緊緊的皺着眉毛，然後用力的關上櫃門，聲音大到驚動到了周圍一小圈人。也包括站在不遠處的中年男子和林妍。
“把你的豬手拿開”林妍回過頭，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中年男子便被突然揮過來的拳頭打倒在地。周圍的人也跟着驚訝的尖叫起來。
中年男子癱軟在地，在一片混亂中，大聲叫嚷着“保安，保安，有人打人了。。”
手突然被人緊緊的抓住，風一般的被拉着往超市外面跑，越來越清晰的側面，一點點刺痛着林妍的眼睛。
有那麼一瞬間，明亮的，柔軟的，堅韌的，一點點清晰過來的輪廓，
----是你嘛？
----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