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狠毒
雲意默默蹲下來,給他察看,才碰到他,寶湘便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別裝死!”
寶湘立刻噤聲,轉瞬,卻又無比委屈地控訴:“小云兒,你好凶!雜家這樣爲你出生入死,你就這麼鐵石心腸?!”
雲意冷冷一哂,檢查了一番,道:“還好,只是斷了三根肋骨,沒有傷及臟器。”撕下衣物給他做了簡單的固定處理。
“哎喲,雜家的腰疼啊!小云兒也給摸摸……”寶湘一面伸吟一面抓了她的手貼上自己腰側,雲意順勢在他腰間狠狠一擰,“啊!”寶湘登時痛得大呼,這次不必裝,那狠勁兒着實讓他吃盡了苦頭。
“起來,找出口。在這裡呆得越久對我們越是不利。誰知道,這些煙霧有沒有毒。”雖然極不願意與這死太監同行,不過眼下這墓室中危機重重,多個人多找照應。
寶湘這才正經起來,忍痛站起來,扶着牆壁,喘息道:“剛纔……嗯?不對勁……”說着,手指望牆壁異常處輕輕壓了壓,石牆便霍然洞開,露出一個門口來。
“出口?”寶湘笑眯着眼,“小云兒果然雜家的福星!”
兩人小心試探了番,確認沒有危險後,才從門口走了出去,身後石壁自動合上,眼前是一條漢白玉鋪就的道路,足有百米之遙,直直通向最大的一扇墓門。
那墓門以完整的一塊漢白玉削制,足有數噸之重,門上雕鏤着許多精緻的花紋,還有詭異的圖騰。
門口一對八瓣仰蓮的筒燈上,點着長明燈,火光殊異,綠瑩瑩的好似嵌在門板上的兩隻眼睛。
寶湘眼睛一亮,大喜:“那應當就是主墓室!”
雲意淡淡審視了下,這跟隨他走向墓門。二人經過白玉通道時,皆提起十二分精神,高度警惕着,然,一路風平浪靜,順利到達。
就在快要靠近大門時,眼前幻象陡生。
門憑空消失,眼前是萬丈瀑布,如銀河落九天,氣勢磅礴,聲勢驚人。雲意甚至還能感覺到那水濺到臉上手背上的微涼。
這是?驚異之間,聽得耳邊熟悉的呼喚:“云云。”風息?她驚忙回頭,風息就在身側,如畫眉目,溫潤如風。
“小云兒!你好狠心!”是臨淵,他斜飛着鳳眼,滿臉戾氣,伸手掐住她脖子,雲意大驚,後退一步,卻被風息擁入懷中,溫柔的吻落下來,卻是一片腐臭的氣息。
“原雲意,死來!”凌司空淒厲的嗓音直刺耳膜,雲意掙脫風息,身後掌風攜着風雷之勢而來,她險險避開,身邊的牆壁被轟出大洞,不禁出了身冷汗。
剛纔風息和臨淵都是幻覺,眼下這掌卻是結結實實,出自寶湘。
他赤紅了眼,瘋了般朝她攻擊,口中低低咒罵着誰,雲意暗罵了聲,一面凝神應對他的攻勢,一面試圖喚醒他的神智。
寶湘到底是受了傷,又功底不如她,不過片刻,便被雲意制服,被死死壓在牆面上,雲意輕輕舒了口氣,環顧四周,只見幻像已破,兩面石牆千嗆百孔,只有前方的墓門依舊。連那燈,也都沒有熄滅。
不過,定眼一看,門上似乎多了許多深深淺淺的凹槽,倒有些類似之前風息獻祭的那個法陣的紋路……一滴血詭異地從其間流下,卻停滯在半途,再無寸進……
雲意鬆開手,寶湘軟軟地滑落在地,他捂住頭,似乎疲倦至極。
雲意顧不得他,上前幾步,抱着一試的態度,割了手腕,貼向墓門,讓鮮血一滴滴流滿凹槽……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墓門卻毫無動靜,雲意不禁有些失望,這時,身後的寶湘悶哼了聲,“小云兒。”
她回頭,冷聲道:“可清醒了?若非本相剛纔警覺,早被你殺了。”
寶湘面色慘白,卻展顏一笑,幾分妖邪,“殺小云兒,雜家怎捨得?要死,也要抱作一塊死!”他神色一頓,指着她背後,“門、開了!”
雲意轉頭,果然墓門無聲開啓,兩旁的幽綠燈火卻啪地熄滅。就連牆壁兩邊的長明燈也頓然熄滅,裡面黑漆漆的一片。
寶湘撐着牆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她身邊,不由分說攥住她的手,“進去看看。即便是龍潭虎穴,既然來了此,怎麼地也要闖一闖!”
雲意掙脫他,徑自走在前頭。
裡面是窄窄的一間墓室,貌似只是側殿之類,並不是他們猜測的主墓室。
黑暗之中,前方卻綻放着七彩繽紛的光芒。
“那是什麼?”寶湘不禁輕吸了口氣,也連雲意情不自禁被那團七彩霞光給吸引住。
橢圓形的約莫有海碗那麼大的一塊石頭,在黑暗之中綻放着奪目的絢麗,而那石頭似乎冥冥中有股魔力,吸引着人,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莫非,傳說中的寶藏就藏在此處?”寶湘嘀咕着,哧地一下擦燃火柴,隨手就點着了身邊的掛着的銅燈……燭光中,只見那發光的是一塊黑色的玉石……雲意心頭頓時感覺不好,要阻止已來不及。
剛纔還美如仙石的石頭,剎那化作空氣裡一團黑色的煙霧,迅速擴散開來。
“快走!”雲意一把扯住寶湘,滅了他手中的火燭,轉身就跑。
“吱吱!”一隻小東西從袖口滑出,是本欲用來試探空氣的小白鼠,雲意看也不看一眼,只顧往回跑,寶湘耐不住好奇,回頭看了眼,頓時駭然吸氣。
活蹦亂跳的小東西被黑霧刮過,頓時化作一灘膿水。
他不過遲疑了一剎,那黑霧已經卷了過來,他下意識地揮去一道掌風,那黑色的霧氣卻反倒順勢攀上了手臂,灼痛襲來,但聽得一聲喝罵“蠢貨!”一件白衣狂捲了過來,將黑霧暫時與他的胳膊隔絕。
寶湘顧不上疼痛,立刻轉身狂奔。
身後黑霧緊追不捨,兩人疲於奔命,一頭撞入一個水銀鏡裡,卻發現,那水銀如水波般散開,身前一空,轉眼已踏入另一個地方。黑霧就在鏡子之外……
確信那黑霧被阻隔了進不來,雲意不禁長長出了口氣,寶湘冷汗淋漓,白着臉喘氣問道:“那是什麼玩意兒?好可怕!”
雲意想下,猜測着“那約莫是腐玉。又叫蟦石,常溫如石似玉,有火焰引發高溫就會變成蟲,會通過不斷死亡來分泌出大量具有腐蝕性的液體,吞噬附近所有高溫的物體,甚至於,火焰都可以被蟲屍的液體熄滅。”剛纔若是慢上一步,只怕早就屍骨無存。盜墓這活兒,真不是人乾的!
寶湘撩起衣袖,頓時嘶聲不已,“還真是沒法看了……小云兒會不會嫌棄雜家……”
他哭喪着臉,可憐兮兮瞅着雲意。雲意麪無表情地瞥了眼他臂上凹陷的的傷口,那裡已經化膿,看起來十分可怖。
寶湘咬牙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毫不遲疑地削下那一整塊腐爛的地方,雲意忍不住齜牙,卻見他連眼睫毛都沒眨一下。若無其事地自己給自己上藥……
雲意默默轉開目光。通常對自己狠的人,對旁人會更狠。看來,她得多提防幾分,以免被他算計。
“咦?”寶湘驚疑,驀然喜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也不枉雜家生生死死滾了一圈。”
雲意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所在,這是間足有足球場那麼大的墓室,穹頂高闊,繪刻着日月星辰,山河地理,鑲嵌着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四面都是透明的水銀鏡,能夠清晰照出人的臉。只是,那些都是流動的物質,如同水又似空氣。
雲意伸手一摸,粘稠冰涼,卻無法穿透。
墓室中很乾淨,並沒發現有什麼寶藏之類,倒是擺着各種材質的棺槨。有懸掛與牆上,有擺放在四周,大小材質不一,足有十多幅。
“這應該就是晉國曆代帝皇陵寢所在。”寶湘眯眼笑道,“據說晉國早期的帝王都安葬在此處,陵墓也增擴了許多次,墓中道路交錯,如同迷宮。我們,也算好運的了,能夠順利抵達這裡。”
寶湘一面說,一面信步走向擺放在最中間的一副棺槨,以指輕輕叩了下棺蓋,卻聽得裡面也迴應了幾聲。
雲意嚇了一跳,渾身寒毛直豎。寶湘的臉色也僵得很,兩人屏息,聽得裡面動靜不斷,正驚疑不定,驀然,棺槨被巨力衝開,一具殭屍猛朝寶湘撲去。
“該死!”寶湘反應慢了半拍,剛包紮好的手臂又被那殭屍的尖銳的指甲給劃破,頓時現出一片詭異的青紫。
似的蝴蝶效應,緊接着,墓中其他的棺槨也紛紛發出動靜,饒是雲意再膽大,這會也不由白了臉色,只覺頭髮一陣陣發嘛。
果不其然,那些並沒有封死的棺槨中紛紛冒出僵硬的屍體,伸着長長指甲的手僵硬地朝雲意和寶湘包圍起來。
殭屍力大無窮,又無痛覺,雲意和寶湘應對起來分外辛苦。
幸好,他們的動作僵硬,缺乏靈活性,倒也不足爲懼。兩人背對背,奮戰殭屍。
驀然,牆上掉落一副棺槨,嘭地一下,竟徑自在地板上砸開個大洞。洞口下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雲意耳朵一豎,試探着喚:“子幽?”
“爺?”果然是子幽的聲音,不過十分虛弱。
“你受傷了?”雲意關切問,一面狠狠切下一具殭屍的腦袋。
洞口下卻再無聲音,雲意心知不好,對寶湘道,“交給你了!”隨即,衝出包圍,朝着洞口處躍下。
“死女人……”寶湘氣急敗壞地低吼,卻換不來她一個回眸。眼見着不知從哪裡冒出越來越多的殭屍,寶湘發了狠,殺紅了眼。
直到最後一句殭屍倒下,他身上的屍毒早已擴散至全身,臉上蒙了一層詭異的青灰色,他無力地躺倒在地上,渾身動也不動,如同一具死屍。
屍毒侵入他的體內,讓他連逼毒的力氣都喪失了。神智也漸漸地變得模糊起來,以至於墓室前端的地板上緩緩升起一具棺槨他都毫無所覺。
棺槨咔嚓應聲打開,聽得動靜,寶湘才緩緩轉過頭,一抹蔥綠,如同新抽的柳枝那般,搖曳多姿,從腐朽的棺槨中輕盈走出。
那是穿着水綠衣袍的少年,面容稚嫩,眉目清麗,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李滄遺。
寶湘扯了扯嘴角,眼神陰鷙盯着他:“果然、是你……”他算盡機關,自以爲萬事掌握手中,原來,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
李滄遺稚氣的面容上,泛着淡淡的,無害的笑意,眼神卻是冰冷毫無溫度的,“朕若不來,誰送公公你上路呢?”
“那圖,是假的?”
“不。半真半假。若沒公公開道,朕又怎能得到這傳國玉璽!”李滄遺笑着從懷中捧出一顆玉璽,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清楚,這就是傳國玉璽。得玉璽者得天下,天都助朕,上官將軍當年苦心孤詣送你入宮,不是就爲了這一天麼。所以,公公,你可以瞑目了!”
寶湘瞄了眼那玉璽,眼底閃過一絲異光,“你要殺了雜家?”
李滄遺笑了笑,從容不迫地走近來,指尖對着他的雙目輕輕一彈,寶湘但覺一陣剜目之痛,下意識閉上雙眼,兩行血淚已緩緩流淌下來。他渾身顫抖,顯然經受極大的痛苦,卻緩緩仰起臉,對着李滄遺露出一絲涼薄的笑意,“不愧是雜家挑教出來的人,夠狠夠辣夠毒!”
李滄遺微俯身,微笑着看他痛苦的神色,以一種溫柔至極的語氣說道:“別怪朕。朕狠毒,只因你狠毒。當初你爲了控制我,不惜毒瞎我雙目。如今,我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寶湘輕嗤,並不言語。
李滄遺勝券在握,笑問:“公公莫非還等着你那個武功蓋世的僕人?呵,不必等了,此刻只怕已經與老師的男人打得難分難解呢。”
寶湘神色一動,李滄遺目光剔透,一眼點破他的心思:“怎麼?想老師了?她暫時不會回來,剛纔你也看見了,那個男人才是她最重之人。你算什麼呢?剛纔險象環生,她卻棄你不顧,甚至連頭也沒回。”
此言正中心事,寶湘胸中一陣窒悶。他懨懨的,一點也提不起精神。李滄遺算計好了一切,眼下他身受重傷,還中了屍毒,只怕真個活不成了。只是,到底不甘心,這麼栽在這個小鬼手裡……
他尋思着,即便死也要找個陪葬的。又聽李滄遺道:“公公還是省點心思吧。這陵墓中的一切,我都瞭如指掌。只需輕輕動下手腳,就可以令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你想算計我,也得看有沒有那個能耐。”
寶湘抿脣不語,臉上無喜無怒。不讓自己再泄露半分心思。
李滄遺乾脆坐到他身邊,撐着腮,好整以暇欣賞他狼狽的模樣,“公公定好奇我爲何如此熟悉此地吧。當初父王留下許多珍藏典籍,其中甚至有各國皇陵構造地圖。而我,最愛這些,也因此涉略了不少關於陣法、機關之術……自當你關注寶藏開始,我已經開始在佈局……爲的,就是有朝一日,引你入轂。”
“我知道你生性多疑,故意讓人透露消息,那地圖出自雲意身上的刺青,唯有如此,纔可以消弭你的疑心。而老師跟隨而來,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不過,也正好給我利用的空間。公公對她的心思,我作爲旁觀者,倒也窺得一二……”
李滄遺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緩緩抓過寶湘的一隻手腕,刀刃翻飛,白光劃過,便是挑斷了筋脈。
寶湘低低哼了下,額頭上頓時滾下斗大的汗珠。只是,他已經無力反抗。他勉力露出一雙陰柔的笑,成王敗寇,他早就有死的覺悟。因此,怎麼個死法,倒不重要了。
李滄遺若無其事地把刀子在他袖子上擦去血跡,繼續道:“公公一定很得意吧,朕就是個傀儡,任由你操縱。甚至,連選擇喜歡的女人的權力都沒有……只是,未免有些得意忘形了。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朕這也是迫不得已。”
寶湘冷笑:“你就一披着羊皮的白眼狼!”
“嗯?”李滄遺挑起眉梢,臉上喜怒不驚,“公公想指責朕忘恩負義?憑什麼?你不過是利用朕,爲的不過是一己之私。對朕,沒有所謂的恩義。朕不明白,上官將軍當年爲我父王出生入死,不惜賠上家族性命,誓死效忠。公公若有乃父對我父王的一份忠誠,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境地。”
“上官琦就是個悲劇。我永遠也不會做第二個上官琦!”寶湘深吸了口氣,胸中愈發窒悶,彷彿喘不過氣來。
那樣的一個人,爲了成全他所謂的忠義,將家族至於險境,棄妻子兒女於不顧。甚至,連親生兒子都可以作爲籌碼,送入宮中爲太監。這樣的男人縱千古留名,也令他感到不齒。
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護不好,如何能稱之爲真正的男人!
李滄遺望着他,一面又拉過他另一隻手腕,熟練地挑斷筋脈,一面笑問:“公公在埋怨上官將軍當年將你送入宮中麼?”
寶湘彷彿沒有痛覺,面不改色,閉口不言。李滄遺輕輕嘆了口氣,“罷了,時間不多。公公也該上路了……雖然,朕捨不得你,但是,人生無不散之筵席。何況,上官一族在黃泉之下,想必也正等着公公呢,可不能讓他們等急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