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子幽,異變
“蘇遂!”驚懼的方語梅陡然沉靜下來,無視周圍幾個虎視眈眈的男子,憤怒地瞪着蘇遂,“夫君待你恩重如山,你怎可忘恩負義,背叛與他?!”
蘇遂神情滯澀,在她亮得逼人的目光下,不禁羞愧地低下頭,他動了動嘴脣,卻不知該說什麼。在他心裡,她纔是最重要的。不知何時,情根深種,罔顧禮教,無法自拔。
“恩重如山?你確定?”剛纔一直走在後頭的男子輕聲開口,他穿着白色的儒服,看起來儒雅斯文,他看着蘇遂,溫聲道:“原雲意殺了全家,囚你爲侽寵,表面看來,似乎看重你,實則也不過是想利用你的才能罷了。還有,上次她分明有能力更早救下你,卻待你受盡酷刑,廢了雙腿,才命人出手相救。可見,她並不信任你,也不曾將你放在心上!”
蘇遂緊繃着身體,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男子的話語不溫不火,卻字字如刀,字字戧心。
原雲意殺他全家,囚禁他、羞辱他……男子說的,也許是對的,他只是利用自己。何況,自己之所以落到如今這地步,全拜原雲意所賜!
男子見他意動,嘴角一翹,又加了把火,指着方語梅,“何況,不爲自己,也該爲喜愛的女子着想。原雲意殘暴冷情,對方語梅好不珍惜。難道,你忍心讓她繼續過那種忍氣吞聲的日子?忍心讓她以淚洗面?”
“夠了!”方語梅眼見蘇遂神色不對,連忙喝止那男子,急切地望着蘇遂,懇切道:“蘇遂,你別被他蠱惑。蘇家究竟因何而亡,你應當清楚。夫君並沒有從中作梗。何況,夫君何曾把你當莮寵?他惜你之才,卻也尊重你,府中也並未曾怠慢過你。相反,夫君他不惜一切條件,滿足你的需求。甚至還曾說過,要放你自由……如此恩義,你若不知感恩,就是豬狗不如!”
“夫人好口才。”溫文男子輕輕嗤笑,“不過,事實勝於雄辯。蘇遂落到今日這般境地,一切皆因原雲意。這點,誰也不能否認。至於之後的所謂恩惠,也不過是他籠絡人心的手段罷了。蘇遂你若看不清這點,怎對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父老母?”
蘇遂渾身劇烈一顫,終於緩緩擡起頭,他看着方語梅,她那樣焦灼擔憂,卻是爲了那個不懂珍惜她的男人。值得麼?剛纔那人說對,蘇家之仇,不可不報。何況,就算爲了語梅,他也不得不仔細打算……
“語梅,我不能置你於險地。”蘇遂柔聲道,眼底卻翻涌着晦暗的情緒。嫉妒,像條毒蛇,狠狠地啃食了他的良知。長久積壓在心底的負面情緒,在男子的挑撥下,在私心作祟下,終於讓蘇遂選擇了背叛。
方語梅神色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失望地搖頭:“不,蘇遂,你只是在爲自己找藉口。我早該看清,你居心不良。早該提醒夫君的……”
“語梅,不是的,我是爲了你!”蘇遂急切爲自己辯解,他向她靠近,她卻一個勁地後退,柔弱的神色緩緩變得堅定決絕,她咬牙道:“別以我爲藉口。哪怕是死,我也絕不會背叛夫君!”說完,霍然轉身一頭撞向牆角。
“找死!”其中一個男子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方語梅,將她拽了過來,狠狠甩到地面上。
“語梅!”蘇遂心疼的扶起她,卻被方語梅用力甩開,“別碰我!”
那樣冰冷而嫌惡的態度,讓蘇遂的心一陣陣抽疼,他臉上現出一絲掙扎的神情。語梅她這樣深惡痛絕,他哪怕保全了彼此,此生也不可能得到她的心!
那溫文男子心思細膩,目光如炬,頓時發現端倪,臉上閃過一絲狠戾,朝刀疤男遞了給眼色,刀疤男子會意,大步走過去,一把提起方語梅,緊緊扼住她的脖子,兇狠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爺就成全你,送你上西天!”
蘇遂大駭,“不要!”連忙去扒開男子的手,懇求道:“求你,不要殺她。”
刀疤男冷哼一聲,手上依舊不放鬆。蘇遂被他一手挑到一旁,歪倒在地,見方語梅痛苦的樣子,嚇得臉色發白,急着喊道:“別殺她!我知道原雲意最新研究的一樣東西,那東西威力極大,只需一點點就可以將方圓夷爲平地!”
“哦?”刀疤男和溫文男交換了個眼神,隨即緩緩鬆開了方語梅。
“咳咳~”方語梅匍匐在地,痛苦地咳嗽着,剛纔剎那,她幾乎以爲自己死了。
蘇遂鬆了口氣,爬坐起來,正色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原雲意離府之前,那東西還未研製成功。之後,我反覆多次試驗,終於配置成功。也曾偷偷試過那東西,果然威力驚人。本想等原雲意回來,再想他報功,如今……”
溫文男神色一動,“若果真如此,我們的主子必然不會虧待你。無論是什麼要求,你只管提。”
蘇遂轉頭深深看了眼方語梅:“我要她平安無事。”
溫文男點頭:“可以。只要你肯真心歸順,我們還可以讓你得償所願。讓你抱得美人歸!”
蘇遂聞言,心怦然一動,想了下,“在此之前,我想單獨與語梅說幾句。”
男子偏了偏頭,示意衆人:“都退下,讓蘇公子與方姑娘好好談談!”
待人都退出門外,蘇遂才深深喘了口氣,擡手抹了把臉,這才驚覺身上的衣裳已被汗水溼透。
剛纔真的好驚險。差點語梅就……
“語梅?”他挪到方語梅身邊,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方語梅驚魂未定,擡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驀然唾了他一口:“呸,狼心狗肺的東西,別碰我!”說完,挪身到另一邊,背過身,看也不願多看他一眼。
心中則暗自着急,自從蘇遂上次被廢了腿帶回府後,夫君明顯對他比從前更爲重視。之前,她也隱約聽聞夫君提過要研製什麼東西,那東西若是製造成功,威力驚人,天下都會爲之震動。
而剛纔蘇遂,分明是將那東西貢獻給燕賊。若是燕國用這個反過來對付夫君,那豈不是後果不堪設想。
方語梅憂心忡忡,眼下她只恨不得自己死了,然而,她不能死。蘇遂對她賊心不死,或許,她可以利用這點——
“語梅。”蘇遂深深嘆了口氣,凝視着她冷漠的背影,苦澀地笑了下,“我知道,你恨我背叛公子。然而,爲了你,我甘願做任何事。哪怕,你恨我!”
“別說了。”方語梅轉過頭,臉上隱隱透着一絲諷刺,“你若真爲我,就該想方設法給夫君傳遞消息,而非轉投大燕,助紂爲虐。”
“即使我給公子傳遞消息,你覺得他會爲了你,冒險前來相救麼?”蘇遂見她仍舊想着雲意,心中又恨又妒,神色也不禁冷了幾分,“這些年,他待你如何?你還不清楚?!他根本沒把你當妻子,他心裡眼裡,只有那幾個男人。他若是有半點顧及你,你也不會鎮日傷心垂淚。”
方語梅神色平靜,道:“夫君他,待我沒什麼不好。當初若沒有我,我早被嫡母害死。他只是不愛我,何錯之有?”
蘇遂不甘低吼:“他不愛你卻爲何娶你?娶了你,卻不懂得珍惜,如此寡情薄倖之人,你爲何對他念念不忘!”
方玉梅冷冷一笑:“這是我與夫君之間的事,與你何干?!”
蘇遂神色一滯,頓時無言以對。沉默良久,道:“你好好待着,我會想辦法讓你出去的。”說完,站起來,走出牢門。
溫文男就靠在門邊,轉頭微微一笑:“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先命人送你左相府,其他的,待稟告過主子再說!”
“回左相府?”蘇遂驚愕,“我這樣子還怎麼回去?”
“放心。沒人知道你出來!你回府後,一切如常。等候我們的聯絡!”溫文男笑着做了個請的姿勢,態度比剛纔客氣了許多。主子吩咐,做事不可操之過急。蘇遂若是失蹤,原雲意定然察覺端倪。這次,絕不能像上次那樣,讓她有時間應對,定要打她個措手不及!
蘇遂被送回自己的院子,心事重重的他,低着頭,正欲推開房門,驀然一道陰影無聲地覆蓋,他嚇了一跳,擡頭一看,只見披着黑色繡金紋披風的男子正面無表情盯着自己。
他駭然後退了一步,驚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你、白管家?”白子幽,那個神出鬼沒的男人……他有幸見過幾面,面對他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白子幽竟然回來了,那自己背叛之事,會不會因此被揭穿?心彷彿要跳出喉嚨眼,蘇遂勉強穩住呼吸,仔細分辯,卻發現眼前猶如鬼魅般的男子面容上與過去有些不同——那雙眼,右眼深黑如墨,深不可測,左眼血紅剔透,猶如琉璃。而且,左臉上似乎密佈了許多細小的鱗片,在星光之下,閃爍着粼光。
這容顏……着實詭異得讓人發憷。
幾乎窒息的沉默中,聽得那幽涼的嗓音淡淡問道:“你認識我?”
蘇遂聞言一怔,定定看着他,“白管家?”
“我是誰?”男子面無表情望着蘇遂。
蘇遂心底發毛,疑慮之間驀然生出一念,不假思索的話已脫口而出:“我自然知道你是誰,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的仇家是誰?”
“是誰?什麼仇?”冰涼的嗓音沒有一絲起伏,那閃爍着粼光的臉卻逼近了些許,蘇遂不禁微微退了一步,只覺那雙異色的眼眸格外地駭人,忍住心底驚懼,撒下彌天大謊:“是左相原雲意。他殺你全家。而你,叫白子幽。”
情急生智,幾乎是瞬息之間,蘇遂已經爲白子幽編造了一段悽慘的身世,並一一爲其道來。最後,還說出了雲意身在大燕國的下落。
男子始終不發一言,直到蘇遂說完,臉上也沒有任何波動,蘇遂小心翼翼地審視他,發現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不禁有些心驚膽顫,唯恐自己的謊言瞞不過子幽,那麼、就只有死路一條。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際,男子身形微動,一陣風拂過,已經消失在跟前。
蘇遂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果然,眼前只有隨風搖曳的燈影,哪裡還有白子幽的人影?!
這駭人的速度還有那詭異的容顏,若非見過此人,還真當自己見鬼了!
緊繃的弦鬆懈,蘇遂一下子癱軟在地。他大大喘了口氣,已是汗流浹背。
他也不知道,自己剛纔哪裡來的膽子,居然睜着眼睛說瞎話。不過,貌似白子幽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說辭,不然絕不會就此離開。他是、去找原雲意麻煩了吧?
最好,他能殺了原雲意!蘇遂眼底掠過一絲狠毒,他不知道白子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顯然,他失憶了。又恰逢如此形勢,他很快就可以帶着語梅離開此地,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出任何岔子。
燕宮,恢宏壯麗,滿城錦繡。綿延不斷的宮牆,層層疊疊的殿宇,在陽光下閃爍着瑰麗的色澤。
雲意想不到,自己會再次回到這裡。曾經廢棄的宮殿,已經煥然一新,唯獨那口廢井還留在那裡,如同一個醜陋的瘡疤,井口邊,是她和他當年一起種下的香花樹。
當年幼小的樹苗,已經亭亭如蓋,滿目濃翠之中點綴着白色的花朵。馨鬱爛漫的香氣,如同那些純真美好的過去,被風一吹,便流散。物是人非……
這裡,也是她和風息相遇的地方。挨着牆邊的一顆老樹,當年她從樹上跌落風息懷中,開始兩人之間的緣分。雲意伸手撫上樹幹,指尖微涼細膩的觸感,讓她不禁有些恍惚。
她來到井口邊,往下探望,只見幽深。當年,她被困井中,渾身是傷,掙扎在生死邊緣,是百里囂將她救了出去。
“原來是妹妹。”他笑,眼若琉璃,滿目華彩。
肩背上驀然劇痛,雲意下意識地捂住肩頭,低低哼了聲,這次的劇痛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劇烈,胸前垂掛的戒指燙若火燒,彷彿從胸口灼了個大洞……
雲意俯在井邊,眼前一陣陣發黑。她勉力支撐着,解開衣衫,扭頭看向肩頭的刺青,發現刺青如有生命般,在變幻扭動,肌膚也隨之扭曲凹凸不平,看起來十分猙獰。
“嘶。”雲意駭人吸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