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氏聞言也跟着僵住了。
姚氏早就和她們說過,崔衡之犯了錯,恐怕沒那麼容易繼續留在京裡唸書考舉人,可林家對這門親事太過狂熱,根本聽不進她這話,她們滿腦子想的都是崔家那硃紅大門,還有那門後那無數的金銀財寶,和往後在京裡呼奴引婢,前呼後擁的大場面……
真要回老家去?
“這、這都成親了還要送回老家去?”大方氏問道。
奚老夫人點頭,“當然。晉陵纔是我們崔家根本,這裡可不是。”
可這裡日子好啊!
林小娘子急得在桌子底下揪祖母的衣裳。
大方氏一把拍開她的手,心一橫,“嫁人就得有嫁人的樣子,我們阿玲嫁去崔家是我們的福氣,跟着九郎回老家也是應當的。”
江南的崔家錢更多,說不定可着她家阿玲花呢!
大方氏想道,了不起她每年都去一趟江南,每一回就住個半年,不都回本了?
奚老夫人在心裡冷笑,真是見過吃相難看的,沒見過這麼難看的。
傅念君和傅梨華已經到了。
傅念君早就知道今日有這場相看,可沒想到還能和自己扯上關係。
奚老夫人見了她們倆就笑着起身過去,一左一右拉了,朝林家衆人道:“瞧瞧,兩個漂亮的小丫頭來了。”
林小娘子瞧着她們兩個身上比自己勝過幾倍的新衣裳,不由眼中閃過一抹妒色。
傅梨華將頭一揚,她和這林表姐一比,那可真是九天玄女下凡好不好?
奚老夫人出手一向大方,今日也不例外,說着話就先拔下了頭上一對嵌着琥珀和碧璽的細鈿插到了傅梨華頭上,接着把都快被大方氏盯穿的翡翠念珠取下來掛在傅念君脖子裡:
“瞧瞧你們兩個,真是好看,可別嫌棄姨祖母的東西。”
林小娘子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她這個未來孫媳婦她怎麼不送!她也要這兩樣寶貝!
或者是她未來婆婆的羊脂玉……
也不知是湊巧還是覺得一股寒氣,一直在旁邊默默無聞的蔣夫人正好把袖子攏了攏,遮住了林小娘子打量她手鐲的視線。
一對摳門婆媳!
林小娘子氣得咔擦一下把手裡未來得及剝殼的炒栗子給捏碎了。
傅念君也聽到了這聲音。
可以,她望向林小娘子,眼神頗爲讚許。
手勁不錯。
傅梨華完全顧及不得旁人,立刻開心地朝奚老夫人道謝,傅念君也微笑着道謝,卻有一種給人當了靶子的自覺。
果真,接下來她就聽奚老夫人轉身,笑眯眯地對林家衆人說道:
“讓幾位笑話了。我這些東西啊,早晚也都是留給小輩的……”
留得好啊!大方氏含笑點頭。
“……只可惜我們九哥兒,以後入了二房的宗,我就是有好東西,也難留給他啊。”
大方氏還沒來得及收起笑意,哐啷啷一道天雷就跟着這句話劈進她們祖孫三人的耳朵裡。
什麼意思?
她竟說以後好東西都沒法兒留給崔九郎?
難不成庶出的孫子就不算孫子了嗎?
大方氏尷尬地抽了抽嘴角,也不怕直接挑明瞭說:
“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奚老夫人訝然:“我自認話說得很清楚了。九哥他二堂叔膝下無子,百年後缺個上香供奉的人,我們都是早就商量過的。”
崔衡之以庶子身份入繼,合情合理。
大方氏拿眼睛望向姚氏。
彷彿在說,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早說?
姚氏心裡也一驚,她雖多少知道崔家對崔衡之定然不可能像崔涵之那般看重,可說要過繼給別人家,是不是有點過了。
“姨母,這件事……”
奚老夫人卻眼皮一胎,打斷她:“這是我們崔家的事,想來應該也不用經過別人的同意。”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姚氏打量着林小娘子慘白的臉色,心道能嫁崔家就不錯了,崔衡之又不比崔涵之,是她們自己要地太多了。
姚氏心裡依然還是願意促成這門親的,便跟着試探着奚老夫人幾句,關於這位二堂叔的事情。
奚老夫人言笑晏晏,“說起來九哥他的二堂叔一家,可不比我們,一身銅臭,人家是正經的耕讀世家,祖輩都是務農的。”
務農的窮光蛋!
大方氏嘴角抽了抽。
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誰就說了崔家滿門都是富貴了?
奚老夫人繼續:“家裡也有十來畝水田,農忙的時候一家子都顧不過來的,他就一個女兒出嫁了,以後只跟着兒子兒媳過日子,算算也是比我有福氣,子孫多,麻煩也多……”
她好像頗爲感慨。
林小娘子的嘴角抽了抽。
什麼水田旱田的,難道她還要跟着人下地去鋤草耕地?她如今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日子!
“難道說二叔一家就守着田地,也不願做別的營生?”
姚氏表情很不好看地問道。
奚老夫人打:“他們一家清高,不愛操那些賤業,一身清名四鄰八里哪個不誇的,不像我們,庸俗地都不敢隨意登人家的門。我瞧林小娘子年紀雖小,卻也是這般清高雅緻的氣度,侄媳你說是不是?”
奚老夫人是卯足了勁噁心死她們。
傅念君在一旁笑意收都收不住。
林小娘子臉整個青了,卻還要強顏歡笑:“多謝老夫人誇獎。”
姚氏僵笑了兩聲,還是想做垂死掙扎,“九郎即便回了老家,想來也是住在晉陵方便些的,每日念縣學上早課……”
崔家在晉陵丹徒鎮上,她曉得阿玲見慣了東京的繁華,必然不肯去那小鎮子上的,若是小夫妻兩個在晉陵住下,倒是也還好。
奚老夫人卻道:“何必麻煩,田舍郎便不讀書了?在牛溝村裡便有個隱退的老先生,卻不比縣學裡的先生差,我正有意讓九郎拜去他名下,何況都在一個村裡,有屋有田的,去鎮上也方便……”
“牛、牛溝村?”
林小娘子已經連笑都露不出來了,樣子如喪考妣。
奚老夫人還點頭道:“便是我們祖上的居處,依山傍水,很是漂亮,只他二叔一家還守着故地了……”